第3章
麥乳精的事,廚房里四媳婦蘇巧紅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兒這已經(jīng)八個月了,她這里奶眼瞅著沒有了,牙狗兒該開始吃飯了。</br> 可鄉(xiāng)下地方,能有什么好東西,無非就是灌點小米湯,再把紅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爾間弄點蘿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錯了。顧家算是條件好的,孩子滿周歲前每天都有一碗雞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覺得不太好.</br> 前幾日回娘家,她娘就問她了,老顧家那么好的條件,就沒給牙狗吃個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給娘家兩個侄子勻一點過去.</br> 于是她回來就和婆婆說著,看看能不能讓城里的大伯問問,這個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誰知道這才幾天功夫,大伯哥那邊就托了大隊長送來了兩瓶子麥乳精。</br> 她這邊燒著火,那邊可是支著耳朵全聽到了。</br> 麥乳精,那是好東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縣委里的大伯哥都費了老大勁兒才弄到的。</br> 整整兩罐子呢!</br> 于是蘇巧紅就盤算著,一罐子送到剛生了娃的童韻那里,另一罐子應(yīng)該送到自己這邊吧?</br>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麥乳精后,那個美滋滋的樣子,再想著把那麥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還有嫂子看著自己那目光,蘇巧紅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氣。一時腦子里又開始轉(zhuǎn)悠著,當然了,不能給多,就拿個小瓷碗裝一點讓娘家嫂子嘗嘗就行了。</br> 蘇巧紅就這么盤算著,連給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時候如何給他們說這麥乳精多么多么金貴,多么多么的營養(yǎng),這些說辭都想好了。</br> 可是誰知道,盼到最后,那兩罐子麥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婦房里。</br> 竟然一罐子都沒給自己留下?</br> 蘇巧紅開始還有些不信,后來支起耳朵再細聽,果然就是,全都送過去了!</br> 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鍋里貼餅子。</br> “娘說了,給老五媳婦的干餅子里摻點白面,要不然咱這紅薯干餅子太費牙,月子里吃壞了牙,這輩子都遭罪。”</br> 說著間,三嫂子利索地把剛貼好的幾個帶白面的干餅子單獨放到旁邊一個小籮里。</br> 蘇巧紅心里的那個氣,終于忍不住了。</br> 她瞅了瞅外面,便開始對馮菊花攛掇了。</br> “三嫂,你聽到了嗎,剛才大伯哥托大隊長送來了兩罐子麥乳精。聽那意思,這麥乳精可是個好東西。”</br> 馮菊花貼好了餅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鍋,聽到這話,動作都不帶停頓的。</br> “是啊,好像是個好東西!”</br> 蘇巧紅本來那句話是想挑事的,誰知道遇到這么一句沒心沒肺的話,竟然根本不接這個茬,當下也是無語了,怎么遇到這么一個傻的?</br> 不過想想,她還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br> 要知道在老顧家,顧老太是頂頭老大,平時不說話就算了,一說話,那必然是板上釘釘?shù)模紫聨讉€兒子沒有不聽的。沒辦法,人家見識廣,又是小學(xué)的老師,拿著隊里的工分,折算成錢那也是一個月十六七塊錢!</br> 有錢有輩分,誰敢說半個不字?</br> 蘇巧紅可不敢去找婆婆說,到時候婆婆一個眼神瞟過來,淡淡地來一句:還有沒有規(guī)矩?</br> 她就受不了了。</br> 蘇巧紅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說,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開口一定是:娘一個人把我們哥五個拉拔大不容易……</br> 蘇巧紅當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陳秀云說。</br> 要知道陳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陳勝利,那都是跟著自家婆婆學(xué)認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著長大的,一個個把婆婆看得比親娘老子都要重。</br> 自打這陳秀云嫁過來老顧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組,婆婆就是營帳里的元帥專管發(fā)號施令的,陳秀云就是按沖鋒陷陣的將軍,那真叫一個指哪打哪!</br> 蘇巧紅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一遍,發(fā)現(xiàn)自己誰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這老好人馮菊花。</br> 馮菊花這個人吧,脾氣好,人也隨和,平時笑模笑樣的,但是小兒子黑蛋才一周歲,難保心里就沒個想法。</br> 還是能試一試的。</br> 于是蘇巧紅瞅著馮菊花,長嘆了口氣:“我瞧著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該去問問娘,看看能不能允一點麥乳精,好給咱黑蛋補補。要不然別說你這當娘的,就是我這當嬸嬸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br> 這么一番話,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馮菊花給說愣了。</br> 她想了想,好像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對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隨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幾個兄弟瘦啊!再說了,一個臭小子,要喝什么麥乳精?忒糟蹋東西了!”</br> 說完這個,徑自出去了。</br> 蘇巧紅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沒當回事。</br> 最后蘇巧紅呸地沖著灶火吐了口:“這就是個傻子,稀里糊涂的,凈被二嫂和娘哄著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東西,小子才好呢!臭丫頭片子吃這么好,那才是糟蹋東西!”</br> ******</br> 童韻不知道在灶膛前才發(fā)生的這事兒,不過她也在盤算著五斗櫥里的這兩罐子麥乳精。一開始的時候娘放在這里,她沒說什么,因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夠,委屈了自家這小家伙。可如今兩天過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這下子總算舒了口氣。</br> “這兩罐子麥乳精,是個營養(yǎng)東西,補得很,留一罐子在我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輩子苦,每天去學(xué)校里也費嗓子,讓她老人家好好補補吧。”</br> “咱娘說了,留這里給你補身子。”</br> 童韻望著丈夫,搖頭嘆:“我這里每天一碗紅糖水雞蛋吃著呢,哪吃得了兩罐子麥乳精?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爾吃一碗解解饞補補身子罷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說了,娘對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閨女,咱娘更是擺明了要向著。咱娘向著咱,上面幾個嫂子都是大度的,不會計較這點子事,可是你也應(yīng)該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會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兒又小,才八個月大,未必不惦記著這點吃食。如今你拿著放到咱娘屋里,隨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幾個孫子過去她屋,她給沖一碗,這事看著好看。”</br> 顧建國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婦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頭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兒,到底還是抱起一罐子:“還是你想得周全,那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趕明兒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魚給你補身子。”</br> 說著間,顧建國也就過去正屋了。</br> 老顧家這院子還是解放前顧建國他爹在的時候蓋的,想著家里孩子多,老長一溜兒,四邊都是屋子。如今顧老太太獨個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顧建軍和老三顧建民住在東邊各一間,老四顧建黨和老五顧建國住在西邊各一間。</br> 院子里的雪已經(jīng)被二嫂掃干凈了,顧建國邁進正屋,只見他娘正在那里把報紙往墻上糊。</br> 報紙是大隊長陳勝利那里得來的廢報紙,沾了面糊粘在墻上,圍著炕粘了整整一圈。</br> “娘,童韻說,她奶挺足的,這個留你屋里,什么時候想吃就喝一碗補補。”</br> 顧老太看著兒子特意抱過來的麥乳精,也就沒推辭:“童韻這孩子,素來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br> 顧建國說著間,將那罐子麥乳精放在靠炕頭的五斗櫥里,之后又關(guān)緊了櫥門。</br> “娘,童韻說,讓你給想個名字吧。”</br> 顧老太聽了,放下那漿糊刷子:“你們自己有什么想法?”</br> 顧建國搖頭:“沒呢,這不是想著娘給取個名字。”</br> 顧老太想起那惹人憐愛的小東西,一時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個,眼瞅著你們兄弟又生了八個,十三次啊,沒一次如愿的,這次總算是有個閨女了!我想著,也不指望這孩子大富大貴,只盼著她這輩子能順遂無憂,就像在蜜罐里一樣,過個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兒吧?”</br> “蜜芽?”顧建國想著這兩個字,真真是帶著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兒,當下點頭:“好,那就叫蜜芽兒。”</br>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個,就叫斐吧。九歌畢奏斐然殊,鳴琴竽瑟會軒朱。”</br> “顧斐?”</br> “對。顧斐,也可通假為緋,寓意為紅色。”</br> 顧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歡鄉(xiāng)間慣常用的娟兒啊秀兒啊花兒的,不過還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熱火朝天的鬧騰,是以退一步,想著還不如叫緋,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紅色的紅旗下了。</br> 顧建國想了想,最后終于道:“娘,我看,要不然還是叫緋吧,紅色,紅色好。”</br> 顧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兒子的意思,點頭:“嗯,說得對,紅色好。就叫顧緋吧。”</br> 于是這名字就定下來了,顧建國又和顧老太太說起這滿月酒的事。</br> 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滿月酒自然是能省則省,可是給親戚鄰居的紅雞蛋,卻是少不了的。所謂的紅雞蛋,就是把家里雞蛋染紅了,分給親戚朋友,這是給人報喜的意思。</br> 顧老太太聽了,卻是有些不高興:“才送個紅雞蛋?也未免太虧待我這小孫女了,怎么也得連帶送個喜饃饃!”</br> 顧建國聽著有些為難:“娘,這喜饃饃可不好辦,家里的精細面也就只剩那點了,怎么一分散,咱后頭日子怎么過?”</br> 可是顧老太太卻道:“把高粱面摻點精細面,做成喜饃饃,走得好的親戚朋友都分點。”</br> 她老顧家終于有個寶貝閨女了,怎么也得有點排場。</br> 老太太說話,一錘定音,再沒什么讓人質(zhì)疑的余地,顧建國沒法,也只好先這么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