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北京生活</br> 十年的分離,一個被歲月染白了雙鬢,一個從青春少女變?yōu)槠邭q孩子的媽媽,拖家?guī)Э?來到了這陌生的路口。</br> 童韻撲到媽媽的懷里,哭得泣不成聲。</br> 蜜芽兒猶豫了下,望向自己的父親顧建國,父親也在為她們的分離難過,可是與此同時,他可能有一絲緊張。</br> 或許這偌大北京城實在是太讓人望之生畏,也或許是眼前這位雙鬢花白戴著眼鏡的老太太看著實在是太過優(yōu)雅,和鄉(xiāng)下老婦完全不同。</br> 這一切,更加提醒了顧建國一件事,他高攀了一個城里的金鳳凰。</br> 如果不是那地位錯置的十年,那荒唐的十年,他怎么可能有資格娶到童韻這樣的城市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女孩兒?他不自覺地就想起了公交車上碰到的那個穿戴體面的小學(xué)生。</br> 雖然只是一個小學(xué)生,可是長在城市里,儼然已經(jīng)和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完全不同了。</br> 或許這就是階級,這才是真正的成分。</br> 這種成分,是不會隨著四X幫的粉碎而消失的,是絕大部分人農(nóng)村人永遠(yuǎn)無法消弭的差距。</br> 公路上的自行車猶如潮水一般在公交車中間穿梭,人來人往的大路旁,讓人震撼的五層高樓之下,顧建國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和自家媳婦之間,原來存在著這樣的鴻溝,一道很難跨過的鴻溝。</br> 蜜芽兒看著父親,眼神動了動,便低低地叫了聲:“娘……”</br> 聲音軟軟糯糯的。</br> 這一聲叫,終于提醒了旁邊那對擁抱哭泣的母女,童韻趕緊擦了擦淚:“娘,這是建國,這是蜜芽兒,大名叫顧緋。”</br> 童母先望向顧建國,她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可是也在農(nóng)村勞動改造了七八年,所以對農(nóng)村人是有深刻認(rèn)識的。她只這么一掃,就知道顧建國應(yīng)該是個實在能干的莊稼人。</br> 看得出,也是特意打扮過的,頭發(fā)才理過,身上穿著中山裝,中山裝里面是白色假領(lǐng)子襯衫,看著也是有模有樣,不過神情中多少有些緊繃,顯然是第一次進北京,第一次見自己這丈母娘,心里不太自在。</br> 不能說沒有失望,可是也在意料之中,自家女兒當(dāng)初嫁了啥樣的人,她心里有數(shù)。</br> 如今看到,至少是個實在人,聽童昭那意思也是疼自己女兒的,那也就差不多了。</br> 這么想著,她又看向了蜜芽兒。</br> 蜜芽兒這個時候已經(jīng)換上了她那件得來不易的呢子大衣。</br> 細(xì)致秀美的五官,白潤透亮的皮膚,兩只羊角辮兒靈動可愛,一雙眼眸清澈烏黑,身上一件及膝的灰色呢子大衣,腳上是小紅皮靴。</br> 她眼前一亮,忍不住再多看了一眼。</br> 多么眼熟的小姑娘,漂亮大方,穿戴得也好,這讓她想起了童韻小時候。</br> “這……和你小時候一樣??!”童母歡喜得又要哭了:“叫顧緋是吧?來來來,你過來讓姥姥好好看看你?!?lt;/br> 蜜芽兒笑了下,大方地走上前,脆生生地喊:“姥姥,我大名叫顧緋,小名叫蜜芽兒,我奶說,我就是生在蜜罐子里的小芽芽。”</br> 她長得好看,小姑娘水靈靈的,穿戴又好,看著體面貴氣,一點不像農(nóng)村來的,說起話來又落落大方,只看得那童母滿心眼里喜歡。</br> 童母一把摟住蜜芽兒,仔細(xì)地瞅了一番,又想掉眼淚:“真是和我童韻小時候一樣的,不過比童韻機靈,比她會說話,也比她開朗!瞧這性子,有點像童昭,對,像童昭!”</br> 這小娃兒,七八歲,小小的,像個亭亭玉立的小嫩苗,笑起來真是稚氣甜蜜,讓人打心眼里喜歡。要不人都說,小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是幼苗呢,可不就是么,一看就是朝氣蓬勃,充滿希望和喜氣。</br> 蜜芽兒聽了,越發(fā)笑著說:“姥姥,我最喜歡舅舅了,他能干,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br> 這話說得,真是讓童母聽得渾身舒暢。</br> 童韻,那是她捧在手心里疼著的閨女,童昭,那是她滿懷期望的兒子。</br> 這小蜜芽兒,真是兼具了童韻的外貌和童昭的機靈,怎么能讓人不喜歡呢!</br> 童母抱住蜜芽兒都不舍得撒開手了:“等下你爸回來,讓你爸看看咱蜜芽兒,他一定喜歡!”</br> 童韻從旁,忙問道:“媽,我爸呢?”</br> 童母這才想起來:“剛才看到你們,一激動,光知道抱著哭了,看我,都忘記這茬了!”</br> 原來童父和童母早就收到信了,知道今天童韻要回來北京,一大早就去菜市場買了雞鴨魚蝦各種青菜的,又把家里打掃得干凈整齊??纯磿r候,應(yīng)該是快到了,就讓童父去火車站接。</br>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老頭子沒接到,估計是走岔兒道了!哎,你爸爸他現(xiàn)在眼睛不好使了,戴著個眼鏡兒使勁瞅,估計沒瞅到你們。不提他了,老頭子接不到肯定會自己回來,咱們先進屋,上樓?!?lt;/br> 原來童父和童母以前住的是四合院,現(xiàn)在早沒了,當(dāng)時地契被燒了,回收了,現(xiàn)在重新回到首都,政策上幫忙解決了個房子,是個兩居室,南北通透的。</br> “這房子倒是好,通風(fēng)好,就是在三樓,你爸爸腿腳現(xiàn)在不好了,爬起來吃力?!?lt;/br> 說著間,童母拿著鑰匙,往上爬。</br> 身后童韻和顧建國都背著一堆包裹呢,根本騰不出手來,蜜芽兒見了,趕緊過去扶住童母:“姥姥,你慢點走?!?lt;/br> 童母在蜜芽兒攙扶下上樓,不免嘆息:“我這蜜芽兒真是乖,和你媽小時候像,真像!”</br> 她年紀(jì)大了,又經(jīng)歷了太多事,養(yǎng)成了愛說話的習(xí)慣,一句話可能重復(fù)三遍。她覺得蜜芽兒乖,就一疊聲地說,像,像,真是像。</br> 上樓的時候,恰好遇到一個老太太,也是花白頭發(fā),見童母帶著這一行人上去,疑惑地看過來。</br> 童母趕緊指點,自豪地說:“這是我閨女,這是我外孫女,從外地來北京看我!”</br> 老太太扶了扶眼鏡,羨慕地說:“喲,長得真俊俏,真好??!”</br> 待到老太太走了,童母才說:“這個姓張,原來在大柵欄供銷社工作,后來被定了罪,兒子被整死了,兒媳婦抱著小孫女跳樓,這不,就剩下老兩口了?,F(xiàn)在政府給分了房,就住咱們樓上。”</br> 正背著大包袱的童韻聽了,心里一頓,回想著剛才那蹣跚下樓的身影,不免唏噓不已。</br> 好不容易爬到了三樓,進了門,放下大包袱落座。</br> 童母去廚房切水果了,蜜芽兒趁機打量了下這房子。</br> 在鄉(xiāng)下村里太久,看習(xí)慣了大炕和那簡陋的鄉(xiāng)村風(fēng)格建筑,乍一來到城市了,她竟然都有些不習(xí)慣了。</br> 這房子是兩居室,典型的八零筑二戶型,沒想到原來這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用這種戶型了。這種房子就是一個長串,從南到北依次是:南向大臥室、面對面的廚房廁所、小餐廳、北向小臥室。</br> 如今他們就坐在這小餐廳的小沙發(fā)上,勾絲鑲邊的沙發(fā)巾,棕色木沙發(fā),旁邊一個實木小餐桌,一切都小巧玲瓏,不過卻恰到好處。</br> 顧建國把大包袱里的各種東西都拿出來,有家里自留地種的玉米面,今年新收的花生,家里自己紡織出的粗布大床單,當(dāng)然還有在火車上買的兩瓶子汾酒。</br> 童母看著這些東西,連連說道:“干什么帶這么多,這一路過來多累??!”</br> 她提起那粗布床單:“這個好,我以前在鄉(xiāng)下,還用過這個,老鄉(xiāng)送的,這個夏天睡著涼快,比外面的涼席好,也虧得你們大老遠(yuǎn)給我?guī)??!?lt;/br> 至于那玉米面什么,那更是稀罕東西,當(dāng)下把東西安置好了,這邊童母很快端上來水果,有蘋果,香蕉,柑橘。</br> “來來來,先吃點水果,廚房里我早就準(zhǔn)備好了,熱一熱咱們就上桌?!?lt;/br> 正說著,門邊傳來聲音,接著就見一個高挑削瘦的老爺子走進來。</br> “爸!”童韻這次一下子就認(rèn)出來了。</br> “韻韻!”童父沒接到女兒,本來滿心失落,背著手回家來,結(jié)果一進門就是驚喜。</br> 父女相見,難免又是一番感慨,最后童父和顧建國蜜芽兒一起擠在沙發(fā)上坐著,童韻和童母去廚房忙活。</br> “來,吃香蕉,吃蘋果,蜜芽兒,你愛吃什么?”</br> 童父望著這小外孫女,自然也是滿心的喜歡,一手拿著香蕉一手拿著蘋果,恨不得都塞她手里。</br> 蜜芽兒抿唇笑了下:“香蕉!”</br> 她倒是沒客氣,也沒假惺惺,干脆地說想吃香蕉。</br> 這輩子重生為人,也就吃吃鄉(xiāng)間的大棗,偶爾能吃半個蘋果都算是奢侈,哪來那么多水果吃?至于香蕉……七年了,她見都沒見過,鄉(xiāng)下根本沒賣這玩意兒的!</br> 童父一聽蜜芽兒喜歡吃香蕉,趕緊幫蜜芽兒剝了最上面一點香蕉皮,然后遞到了蜜芽兒手里。</br> “乖蜜芽兒吃香蕉,這香蕉可是個好東西,清熱解毒,預(yù)防神經(jīng)疲憊,潤肺止咳、防止便秘……”</br> 廚房里的童母聽到了,不由笑著說道:“老頭子,蜜芽兒剛來,你別嚇到她!”</br> 童父一聽,也對,連連點頭;“是,這些說了你現(xiàn)在也不懂,等你以后就知道了,來,吃香蕉?!?lt;/br> 童父見顧建國從旁沒吃,又招待著顧建國一起吃。</br> 之后他慈祥地凝視著蜜芽兒,熱切的眼神仿佛望著一個自己親手栽培的小苗苗。</br> “這香蕉啊,又叫智慧果,據(jù)說佛祖釋迦牟尼吃了香蕉獲得了智慧,香蕉才有了這個美譽?!?lt;/br> 童父還是忍不住對著蜜芽兒科普。</br> 蜜芽兒笑了下:“我知道啦,香蕉是熱帶的水果,佛祖釋迦牟尼就是印度的,那里一定有很多香蕉,所以佛祖平時經(jīng)常吃香蕉!”</br> 童父一聽,有些意外:“你還知道熱帶,還知道釋迦牟尼?”</br> 這有點出乎童父的意料,因為他知道自己女兒嫁到了農(nóng)村,農(nóng)村那地方,到底知道得少,孩子們上學(xué)也就識個字,讀一讀“我愛北京夭安門”,哪里可能知道這些。</br> 蜜芽兒繼續(xù)笑著說:“我當(dāng)然知道了,這是我奶給我講的故事,她還給我講過釋迦牟尼割肉喂鷹的故事!”</br> 事實上……顧老太當(dāng)然沒給她講過這個故事。</br> 不過撒個這樣的謊無傷大雅,沒有人去糾察這個,自己爹娘也不會懷疑,畢竟奶本就知道得多,多知道一點也沒什么大不了。</br> 況且,她還經(jīng)常愛聽?wèi)蛳蛔?,多知道點也正常。</br> 最關(guān)鍵的是,她要替自己爹在外公外婆面前刷刷存在感。</br> “你母親倒是知識淵博??!”童父意外地看向顧建國,這個他沒太看得上的女婿。</br> “是,我母親她以前上過學(xué),讀過書,這些年一直在小學(xué)當(dāng)老師,一個人教了很多年,她確實見識過很多東西?!鳖櫧▏ψ屪约呵苍~造句文雅起來,也設(shè)法給自己娘造一個很好的形象。</br> 童父當(dāng)下倒是有些興趣,便繼續(xù)問顧建國關(guān)于顧老太的故事。</br> 最后童父嘆息:“你母親是一個相當(dāng)了不起的人,她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扎根農(nóng)村,為了培養(yǎng)祖國的接班人而奮斗??!”</br> 正說著,那邊飯菜也做好了,統(tǒng)統(tǒng)端上桌。</br> 童父拿過來顧建國從火車上買的兩瓶子汾酒,先批評了一番:“你們還年輕,要發(fā)揚勤儉節(jié)約的精神,這酒不便宜,在火車上買不用票,但是比外面貴,以后可不能這樣了。再說你們過來就是到家里來了,買這些干什么?”</br> 不過說歸說,他還是打開了一瓶子汾酒,和顧建國一起喝了兩杯。</br> 童母則笑呵呵地招待蜜芽兒和童韻吃飯:“你爸今天高興,讓他和建國喝幾杯,咱們吃飯?!?lt;/br> 可以說,這是蜜芽兒這輩子吃過的最豐盛的飯菜了,有燉雞,有煎魚,還有紅燒肉,當(dāng)然也有西紅柿炒雞蛋。</br> 搭配這些菜的,是香噴噴的白米飯。</br> 這簡直是……蜜芽兒幾乎不敢相信地望著這些飯菜,太豐盛了!</br> “吃吧!”童父把筷子遞到蜜芽兒手里:“你姥姥知道你們要來,在那里掰著手指頭數(shù),說要給你們做好吃的,做什么呢,她搜刮了半天糧票,一早上跑了好幾個菜市場,才買到這么多菜?!?lt;/br> 童韻聽著,不免小聲責(zé)備童母:“媽,你何必呢,我們又不是外人,你說你買這么多菜,吃不了白白浪費,再說,現(xiàn)在城市里糧食也緊張吧?!?lt;/br> 若不是那些飯菜都已經(jīng)做好了,童韻只好一起幫著熱熱,要不然童韻都想干脆留下來,等以后讓父母慢慢吃。</br> “這算什么,不算什么,讓我蜜芽兒吃好,我就高興!”</br> 童母舉著筷子,把一大塊雞腿夾到了蜜芽兒碗里。</br> “來來來,蜜芽兒,吃肉,吃肉才能長高高!”</br> 就在一家子歡快地吃著豐盛飯菜的時候,外面門鈴響了,童母忙過去開門。</br> 門外,站著一個理著平頭秀氣好看的男孩子,穿著藍(lán)色運動式校服,帶著紅領(lǐng)巾。</br> “童奶奶,我爺和我奶讓我過來問問,接到人了嗎?”</br> 童母一看是他,趕緊要讓里面請:“奎真啊,快進來,快進來,已經(jīng)接到了,正吃著呢,你也過來吃,正好認(rèn)識下?!?lt;/br> 男孩子聽了,笑著說:“童奶奶,我不吃了,我在家已經(jīng)吃過了,我爺和我奶還等著我回去報信呢,他們說等接到了阿姨,要擺個桌,一起吃個飯慶祝下。”</br> 這邊男孩子和童母說著話,那邊小餐桌旁,蜜芽兒不由伸長脖子看過來。</br> 這個聲音多少有些熟悉啊,聽著倒是像——</br> 就在童母一個側(cè)身的功夫,蜜芽兒終于看到了,那個叫奎真的男孩子,正是在公交車上嫌棄了自家一把的男孩子。</br> 這世界可真是小,算是冤家路窄嗎?</br> 那男孩子被讓進了玄關(guān)處,要和童韻打招呼,于是這功夫,他也看到了蜜芽兒一家,他明顯也是愣了下,之后臉上微微泛紅,那笑容也略顯僵硬了。</br> 顧建國和童韻自然是認(rèn)出來了,不過到底經(jīng)得事多了,彼此都沒表現(xiàn)出來,童韻還熱情地站起來,笑著問:“媽,這是哪家的,你看我離開北京這么多年,都不認(rèn)得了?!?lt;/br> 童父童母趕緊介紹:“你還記得你陸叔叔不?這是你陸叔叔家振天哥哥家的孩子,叫奎真?!?lt;/br> 父母這一說,童韻頓時明白了。</br> 陸振東有個哥哥叫陸振天,記得當(dāng)初自己下鄉(xiāng)那會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這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了,也就是陸振東的侄子。</br> 再看向這陸奎真,模樣多少和振天振東哥哥有些像。</br> 她笑了笑:“叫奎真是吧,趕緊進來坐吧,坐下一起吃飯?!?lt;/br> 陸奎真面對童韻和善的笑容,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微微抿緊唇,笑容已經(jīng)不見了:“阿姨,不用了,我不吃了?!?lt;/br> 說著,向童母童父說道:“童奶奶,童爺爺,我先走了。”</br> 童父童母見了這情況,倒是有些意外;“這孩子怎么了,平時挺愛說話的,今天有點奇怪?!?lt;/br> 童韻笑了下,沒辦法,只好把在公交車上的事兒說給父母聽了,童父童母聽了,連連搖頭:“多大點事兒,到底是小孩子!”</br> 說著間,重新坐下來,童父難免念叨起陸奎真來:“很聰明一個孩子,長得也好,上進,現(xiàn)在讀小學(xué)四年級了,班里年年拿第一,一屋子都是獎狀,還會打乒乓球,”</br> 童母聽了,搖頭說:“你啊,就知道看著別人家的好,你咋不夸夸咱蜜芽兒?咱蜜芽兒這模樣,長得多好啊,跟洋娃娃一樣!再說,依我來看,別看咱蜜芽兒從小在農(nóng)村里長大,又在農(nóng)村里上學(xué),可是有禮貌,大方,一點不小家子氣,見識也多,比奎真可不差!”</br> 到底是當(dāng)姥姥的,沒底限地偏心,就是覺得自己外孫女才是好。</br> 再說了,蜜芽兒也真是好。</br> 童父也是笑了;“對對對,咱蜜芽兒好,你不知道,剛才蜜芽兒還知道佛祖釋迦牟尼是印度的,還知道香蕉是熱帶水果。”</br> 香蕉在這個時候,畢竟是稀罕東西,北京這邊能買到,也是很金貴的,至于那山村里,供銷社都未必有,這種情況下,蜜芽兒能知道香蕉是熱帶水果,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br> 童母深以為然:“就是就是,咱蜜芽兒走到哪里都是頭一份!”</br> 童父卻已經(jīng)想起了什么,湊過來問蜜芽兒:“蜜芽兒,你平時在家,除了看課本,都看什么書???”</br> 蜜芽兒想了想道:“我奶給我們買了好多小人書,連環(huán)畫,我們看這個,除了連環(huán)畫,還看《沙家店戰(zhàn)斗》《劉家五兄弟》《王進喜》《兒童團長》,還有一些雜志,比如《支部生活》什么的。另外我奶還給我買一個戲匣子,我放學(xué)寫完作業(yè)就抱著聽,聽了好多評書,也知道許多事?!?lt;/br> 童父聽著贊賞不已:“你這奶,了不起!”</br> 十年的浩劫,很多人的想法都變了,在農(nóng)村里能夠有這見識,肯花錢給孩子買連環(huán)畫的,那真是了不得!</br> 童母卻說:“趕明兒,我?guī)е勖垩績喝バ氯A書店,給蜜芽兒挑點好看的書,小孩子讀的!”</br> 蜜芽兒聽著眼前一亮,說實話農(nóng)村里兒童讀物實在是匱乏,要不然她也不至于一直抱著戲匣子聽啊??墒菓蛳蛔诱媸潜粍邮捷斎?,人家講啥她就聽啥,聽著聽著,人家來一個“且聽下回分解”她就只能遺憾地等第二天,這太煎熬了,哪里有自己看書來得爽快。</br> 童韻從旁看著這情景,也是無奈地?fù)u頭笑;“媽,你也別太寵著她!”</br> 童母聽了不樂意了;“得得得,你小時候,你要啥書我給你買啥書,怎么現(xiàn)在輪到我外孫女,你就不樂意了!這人真是的,自己占了便宜就管別人!”</br> 她這一番話,聽得大家都笑了,就連旁邊的顧建國也忍不住笑起來。</br> 吃過了飯,當(dāng)晚洗漱過后,蜜芽兒和父母本來是要到北面的小臥室睡的,童母看著這情況,有點看不下去。</br> “蜜芽兒都七歲了,怎么還和你們一起睡?來,今晚讓蜜芽兒和我們睡吧!”</br> 顧建國愣了下,沒說啥,童韻看母親很喜歡蜜芽兒,也就笑著答應(yīng)了。</br> 當(dāng)晚蜜芽兒躺在主臥的床上,聽著童母在那里問起鄉(xiāng)下的點點滴滴,她都一一說了。</br> 最后童父已經(jīng)睡過去了,童母還在問。</br> “你好幾個伯娘,妯娌們一起過,你娘可受氣?”</br> “沒有啊,我伯娘很好,對我好,對我娘也好。我奶可疼我了!”</br> 說著間,蜜芽兒講起了自己在家如何受寵。</br> “我家那個戲匣子,都是我霸著,我奶說了,這就是給我買的,我哥哥們一個都不敢動!”</br> 童母看著蜜芽兒那得意洋洋的小樣子,總算是松了口氣,欣慰地?fù)崦垩績旱念^發(fā)。</br> “我總算是放心了,好歹放心了。你娘曾經(jīng)也是我懷里的寶貝閨女啊,我疼了她那么多年,沒想到出了這種事……她只能嫁到農(nóng)村了,我有時候想起來,心里都疼,那就是割我的肉!”</br> “當(dāng)初你姥爺被人帶走調(diào)查,我讓你媽趕緊下鄉(xiāng)了,下鄉(xiāng)后,我心里還是怕啊,我周圍出的那些事,看得我晚上睡不著覺。你看樓上那老張,她兒子死了,她兒媳婦抱著孫女跳樓了,那叫慘呀,我一夜一夜睡不好,后來半夜叫起你舅舅,讓你舅舅趕緊寫信,說讓你媽嫁人,必須給我嫁人,嫁了,再寫個斷絕關(guān)系的信,登個報,以后你媽就和我們沒關(guān)系了!”</br> “誰知道后來,來來往往的折騰,倒是也沒出事,我又一想,你媽嫁人了,我心里還是難過,可憐你媽,從小被寵著,她嫁人了,過得啥日子,我都沒看到!”</br> 童母就這么絮叨著過去的事,蜜芽兒偎依在她懷里,不說話,就這么聽著。</br> 她只是想訴說而已,訴說下這些年的擔(dān)心,訴說下看到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女的驚喜,她并不需要蜜芽兒說什么。</br> 所以蜜芽兒只是偎依在她懷里,安靜地當(dāng)一個聽眾。</br> ~~~~~~~~~~~~~~~~~</br>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吃過早飯,一家人出去,先在周圍隨便逛逛,童韻也是好多年沒回來北京了,陌生得很。到了下午的時候,童父回來了,帶著大家伙上了公交車,中間倒了一次車,來到了王府井的新華書店。</br> 童父從帶有“為人民服務(wù)”的軍綠挎包里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來一大把的書票和錢來。</br> “咱們醫(yī)院里的人,知道我閨女回來了,都替我高興,我說我要去新華書店給外孫女買書,大家伙都把手里的書票給我了?!?lt;/br> 童母聽著,自然是高興。</br> 雖說現(xiàn)在他們?nèi)兆右膊皇翘馗辉?,吃什么都得憑著票來,可是到底工資高一些,童父現(xiàn)在一個月工資有一百多,老兩口根本花不完。老了,年紀(jì)大了,衣服什么的有的穿就行,吃的也吃不了多少。這不是看著女兒和外孫女來了,那真是恨不得把錢都花到她們身上。</br> 你說人活這一輩子圖啥,不就是圖個兒女過得好?要不然怎么樓上的老張現(xiàn)在一天天過得那么沒滋味,那就是沒孩子了,沒盼頭了。</br> 童父扶了扶厚重的眼鏡片,隔著柜臺往里看,看了半天,對蜜芽兒說:“蜜芽兒你也看看,有什么喜歡的,盡管挑?!?lt;/br> 蜜芽兒個不高,根本看不到柜臺那邊,她就惦著腳尖看。</br> 這就是這個年代商店的弊端,要看什么都隔著柜臺,你想仔細(xì)看,那就得讓人家店員給你拿,萬一拿兩個你不喜歡的,再讓人家店員拿,人家就不樂意了,就說你窮酸買不起就不要挑揀了。</br> 顧建國見這情境,就干脆抱起來蜜芽兒,這樣子能讓她看個清楚。</br> 童父見蜜芽兒看著也費勁,就對人家書店的店員說:“閨女,你給我看看,有什么小孩子喜歡的,你都拿出來,讓我外孫女挑挑?!?lt;/br> 那店員看著童父年紀(jì)不小,頭發(fā)花白,又是和藹可親,態(tài)度也就好,笑著說:“你老別急,我給你挑幾個好的,放柜臺上,你自己看看?!?lt;/br> 童父趕緊點頭:“好好好?!?lt;/br> 于是這店員拿來了一摞子書,有《閃閃的紅星》、《小兵張嘎》、《誰是最可愛的人》,《為有犧牲多壯志》等,這都是少年文學(xué)。</br> 童父翻了翻,滿意地點頭:“好,這些都好,都是小孩子可以讀的!”</br> 說著,對那店員說:“閨女,麻煩都給我收好了,這些我都要了?!?lt;/br> 那店員微吃了一驚,不由多看了眼童父,見童父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形象,又看旁邊的蜜芽兒,俏生生的小模樣,靈動的眼睛,穿著個呢子大衣,戴著個紅綢折成的花兒,一看就像是教養(yǎng)良好有禮貌的小姑娘。</br> 她笑了笑:“其實這些都是少年文學(xué),還有一些,更適合小孩子的,不知道老同志你家孩子喜歡嗎?”</br> 童韻和顧建國見了,不免覺得太浪費,顧建國趕緊說:“爸,我看還是算了吧,這些書能看好久了?!?lt;/br> 童韻也說:“爸,有這錢,你們留著自己慢慢花,吃點好吃的,這些先讓蜜芽兒讀著,等以后她要再看,我們自己買就是了?,F(xiàn)在農(nóng)村條件也可以,我有工資,一個月都要二十塊了,她奶有退休工資,也支持孩子們多看書?!?lt;/br> 童母聽了,卻是連連搖頭:“縣城里的新華書店,能和這北京的一樣,這里有些書,縣城里的新華書店根本買不到!”</br> 那店員聽了這話,也是笑了,頗有些自豪地說:“同志,你們可能不知道,自從粉碎了四入幫,我們國家現(xiàn)在新出版了一批兒童讀物,那都是今年新發(fā)行的,最新的版本,肯定目前只有北京有,外地根本買不到的?!?lt;/br> 童父一聽,自然更來勁了,連聲說:“同志,來,給我們再推薦幾個,就要最新出版的!不用管貴賤,有多少要多少!”</br> 那店員笑著趕緊又取來了一些,只見里面有今年新出的少年兒童歷史讀物系列,比如祖沖之比如王衡,每一個歷史故事是一個小冊子。還有一些童話故事,諸如《小公雞歷險記》《小布頭奇遇記》等。</br> 其他的也就算了,蜜芽兒看到那個《小公雞歷險記》、,上面畫著一幅畫,是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公雞,可愛得很,一時想起牙狗,覺得他一定是喜歡。</br> 童父見蜜芽兒望著那本書,以為她對那本書有興趣,便干脆一口氣都要了。</br> 這店員又順手拿來幾個書簽,童父看過去,只見有恩格斯語錄,也有高爾基語錄,那高爾基語錄上寫著“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br> “這個好,這個好!”</br> 既然說好,那自然也就要了。</br> 店員見這一家子買了這么多,也是高興,利索地讓拿去結(jié)賬。結(jié)賬的時候,顧建國趕緊拿著錢沖過去,想搶先付賬,卻被童母死活攔下:“別,這是我們對蜜芽兒的心意!不能和我們搶,要不然我生氣了!”</br> 結(jié)完賬,在書的倒數(shù)第二張上啪的扣了一個戳子,這是付過錢的意思,可以拿走了。</br> 買完了書,童父還覺得沒夠,看到旁邊有買排球的,有個家長帶著孩子買,他就又買了一個排球。</br> “這個我以前下鄉(xiāng)時候,在縣里都沒見過?!?lt;/br> 農(nóng)村的文化娛樂還是少,既然來了北京,童父想給小外孫女一次買個夠。</br> “行了,咱還是去看看衣服吧!”</br> 于是大家伙又轉(zhuǎn)到了西單商場,給蜜芽兒和顧建國夫婦都買了衣服。</br> 顧建國趕緊推辭:“我不用,我根本不用,我有衣服穿!”</br> 然而童母卻說:“人家老陸家知道你們回來了,要請你們一起吃飯的,到時候穿得好看點,也給我們長臉?!?lt;/br> 顧建國低頭看看自己中山裝,就不說話了。</br> 他并不太懂,不過可能丈母娘覺得自己穿得不上檔次?</br> 于是這次童父童母也給顧建國買了一身衣裳,是呢子中山裝,再來兩件雪白的假領(lǐng)子。說起這假領(lǐng)子也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因為物資匱乏,缺少布料,講究的上海人就發(fā)明了假領(lǐng)子,這假領(lǐng)子除了領(lǐng)子部分外,還有前襟、后片、扣子、扣眼、布帶,但是兩個袖子和衣服下半身是沒有的。套在毛衣里或者中山裝里,看著硬挺白凈的襯衫,其實只是個領(lǐng)子。這樣子的假領(lǐng)子省料子,也便宜,在上海人發(fā)明出這東西后,迅速風(fēng)靡全國,講究的人都會買個假領(lǐng)子穿。</br> 童母看著顧建國穿著這一身,也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br> 她對這個女婿是不太滿意的,能滿意嗎,千嬌百寵的女兒嫁了個莊稼漢,不過從蜜芽兒那里聽到的,讓她感覺顧家這一家子對女兒很是寵愛,她也就松了口氣。</br> 今天再看顧建國,一路上對女兒和外孫女是各種照料,無微不至,連下公交車都得小心護著?,F(xiàn)在看著顧建國,肩膀?qū)掗?,身形高大,穿上這身衣服,筆挺的呢子大衣,把人打扮得也看著很順眼。</br> 她心里就徹底舒坦了。</br> “瞧,建國穿上這身,怎么看怎么順眼,比你年輕時候不差?!?lt;/br> 童父聽著呵呵笑了,對顧建國說:“她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了。”</br> 其實童父在和顧建國聊了一番后,他覺得顧建國能干踏實,文化程度也可以,初中畢業(yè)呢,這年頭在農(nóng)村有個初中畢業(yè)那就是知識分子了。</br> 只是可惜生在農(nóng)村而已,以后世道如果能變變,說不定有機會,也能干點事。</br> 當(dāng)然了這些想多了,關(guān)鍵是顧建國這個人對女兒挺好,看得出女兒一家子生活得挺滋潤,這就夠了。</br> 幸福有時候很簡單,不在乎農(nóng)村還是城市,人貴在知足。</br> 這么轉(zhuǎn)了一圈,看看時候不早了,一家人大包小包地離開。</br> 中間路過一處小吃店,看到有賣茶蛋的,一毛錢一個,就給蜜芽兒買了幾個路上吃。茶蛋很好吃,略帶一點咸味,香,彈滑。</br> 回到家,就見一個老同志穿著軍裝,戴著軍帽,站在他們樓下。</br> “老陸,你怎么過來了?”童父連忙迎上去。</br> “喲,老童,你可算回來了,怪我怪我,沒提前約好,這不是知道童韻回來了,想著咱們一起吃個飯,已經(jīng)訂好了,全聚德烤鴨?!?lt;/br> 那老同志就是陸少云,是陸振東的父親。</br> 童韻看了陸老爺子,連忙走過去:“陸伯伯,好久不見了。”</br> 陸老爺子望著童韻,半晌才激動地點頭:“這是童韻,一下子十年了,十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