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跑完了接力賽,蜜芽兒休息了半個小時,繼續(xù)投入了她的八百米比賽。八百米比賽的時候,本來她一直是第三領(lǐng)先,但或許是剛才的接力賽調(diào)動了她身體的潛能,她跑到最后的時候,突然奮起沖刺,出于意料地反超了第一名和第二名,又拿到了八百米比賽的第一名。</br> 上臺領(lǐng)完獎,她今天的項目算是結(jié)束了,便留在那里看大家伙比賽,給大家加油鼓勁兒。</br> 牙狗豬毛也都參加了項目比賽,各自名次不錯,特別是牙狗,竟然拿到了跳遠冠軍。</br> 觀摩完牙狗領(lǐng)獎,蜜芽兒覺得有點內(nèi)急,看看劉燕兒她們,不知道跑哪里看熱鬧去了,她就自己去廁所。</br> 大家都在忙碌著比賽的事,廁所里根本沒人,誰知道走進去,就見李樹桃蹲在角落里,悶不吭聲的,臉色蒼白,眼中充滿了驚恐和忐忑。</br> “你這是咋啦?”看李樹桃那樣子,倒好像是病了。</br> 雖然說大家伙關(guān)系平時說不上多好,也不怎么玩,可到底是認識,又是同班同學,又沒啥深仇大恨的,如果她真病了,蜜芽兒也不可能說不搭理,還是得趕緊去看醫(yī)生。</br> “我……我……”李樹桃早沒了平時的驕傲,她就像霜打得茄子一樣,蔫巴巴地抱著膝蓋,可憐兮兮地蹲在廁所角落,還沒說話,抽抽噎噎的眼淚就往下落。</br> “我可能要死了,我要死了……”她嗚嗚嗚哭起來。</br> “啊?”蜜芽兒大驚,趕緊過去:“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趕緊給你叫校醫(yī)去?”</br> “我……我流了好多血……”李樹桃大哭。</br> 蜜芽兒愣了下,想到現(xiàn)在是在廁所里,再想到李樹桃也快十三歲了,忽然意識到了什么。</br> “你,哪里流血了啊?”她小心翼翼地問。</br> “我……”李樹桃仰起臉來,眼淚巴巴地說:“我剛才覺得肚子不舒服,就來廁所,誰知道,誰知道,我褲子里好多血……”</br> “……”蜜芽兒一時無言。</br> 片刻后,她蹲下來,又問了下李樹桃情況,確認了,她應該是來初潮了。</br> “你不要害怕,這是一種很正常的現(xiàn)象。這個叫做初潮。”</br> “初潮?”李樹桃不理解地眨著淚眼:“那是啥啊?”</br> “對于女生來說,快要長大的時候,就會產(chǎn)生初潮,這代表一個女生身體在經(jīng)歷青春期的變化。任何一個正常的女生,長大了,都會來初潮。”</br> “那怎么別人不來,就我來啊!”</br> 這是李樹桃心中的痛啊,她的胸比別人大,別人還沒發(fā)育呢,她早早就發(fā)育了。</br> “早點發(fā)育晚點發(fā)育都是正常的啊,說明你營養(yǎng)好,身體好!越早發(fā)育越健康!”</br> 蜜芽兒知道好多女孩子如果發(fā)育比別人早,心理上估計無法接受,容易自卑什么的,甚至有些女孩子因為自己胸部比較大,下意識地掩飾這件事,會落下駝背的毛病。</br> 為了給這來初潮的女孩子自信,她不惜編造了“越早發(fā)育越健康”的話。</br> “可是好多血……”李樹桃還是覺得不太自在。</br> “很正常的,每個女性來月經(jīng),都是會流血的,我們的母親,她們也都是這樣,不信你回家問問去。”</br> 李樹桃有點不敢相信:“原來她們也有啊?”</br> “那當然了,只要是一個正常女性,都要有,這是女性的標志之一,如果說一個女性沒有月經(jīng),那才是有問題的,那就得去醫(yī)院看病吃藥了。”</br> 李樹桃抱著膝蓋,仔細回想了下:“哎呀,我記起來了,有一天早上我還看到我媽床頭的垃圾桶里放著一塊帶血的衛(wèi)生巾,當時我嚇了一跳,還以為這是怎么了,我媽卻沖我黑臉,讓我不要瞎問,說小孩子不該管這么多!”</br> 蜜芽兒聽了這話,有些無奈。</br> 現(xiàn)在這年代的家長,當然也包括后來的一些思想保守的家長,他們下意識認為關(guān)于兩性,關(guān)于發(fā)育,這種事,不該讓小孩子知道。</br>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當他們以為自己的女兒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其實她們可能已經(jīng)悄悄地開始了青春期發(fā)育。</br> 根本等于零的知識儲備,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初潮”襲擊,以至于女孩子會又害怕又擔心。</br> 畢竟月經(jīng)對于小孩子的世界來說,是那么陌生和不可思議。</br> 蜜芽兒只能是好生安撫了一番李樹桃,又讓她躲在這里,自己跑出去找到自己的包,跑回了廁所。</br> 因為今天運動會,她帶了一條牛仔褲,另外還有一條運動褲。</br> 蜜芽兒先拿出紙來,讓她自己擦拭過了,并教她怎么把衛(wèi)生紙疊成菱形放在褲子里,之后又把自己的運動褲借給了李樹桃穿,而自己穿上了備用的牛仔褲。</br> 之后她翻出來保溫杯,給她喝了點熱水。</br> “你先回家吧,回去后,自己多喝點熱水,如果肚子不舒服,可以用暖袋暖暖肚子。”</br> 換上了干凈衣服,又墊上了衛(wèi)生紙,喝了點熱水,李樹桃好受多了。</br> 她感激地望向蜜芽兒:“蜜芽兒,謝謝你。你知道得好多,這都是戲匣子聽來的嗎?我怎么不知道啊?”</br> 蜜芽兒:“是啊,這都我聽廣播聽來的,其實這些事大人都懂,只不過咱們小孩子不懂。”</br> 李樹桃聽了,委屈地嘟噥說:“我媽也是,平時瞞著我,還得我現(xiàn)在嚇死了,差點以為我活不成了。”</br> 想到剛才自己哭鼻子的樣子,她忽然又有點想笑:“我太傻了,差點想快點死了得了!”</br> 蜜芽兒聽了,也忍不住笑了:“你當時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得了大病呢!”</br> 兩個人正說著,那邊運動會又響起了音樂,原來是正式結(jié)束了。</br> 已經(jīng)有人等不及,朝廁所這邊過來。</br> 李樹桃和蜜芽兒見了,趕緊準備離開廁所。</br> 李樹桃再次謝過蜜芽兒,趕緊溜回家了。</br> 蜜芽兒看著李樹桃離開的事情,倒是有些感慨,她和李樹桃同齡,現(xiàn)在明顯感到胸部慢慢在發(fā)育,估計用不了多久,她也要來月經(jīng)了。</br> 來月經(jīng),就說明正式要開始長大了。</br> 運動會過去后,到了周一,李樹桃的樣子明顯和以前不一樣,她開始變得羞澀起來,不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她突然間和蜜芽兒關(guān)系特別好,有啥事兒都喜歡找蜜芽兒說,偶爾間有啥好吃的,也要和蜜芽兒分享。</br> 而蜜芽兒和劉燕兒陳招娣又經(jīng)常一起行動的,于是蜜芽兒劉燕兒陳招娣李樹桃,還有顧曉莉,就成為了一個小團體,平時有啥事兒都一起商量分享,關(guān)于學習啊什么的,大家甚至經(jīng)常同進同出。</br> 很快,劉燕兒也來月經(jīng)了,蜜芽兒也來月經(jīng)了。</br> 這個羞澀的話題把大家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她們之間仿佛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br> 劉燕兒甚至都不太想和豬毛牙狗他們玩了。</br> 也許以前沒意識到,可是當她們來月經(jīng)后,第一次深刻地理解到,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間的差異,理解到女生之間有著怎么樣的秘密。</br> 豬毛和牙狗他們其實也很困惑,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女孩子疏遠了。他們甚至覺得幾個女孩子經(jīng)常暗地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啥。</br> 這種女孩子陣營,從開始的劉燕兒蜜芽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顧曉莉和李樹桃。</br> 其實顧曉莉上次幫了他們,慢慢地和她們也玩起來,這沒啥。</br> 至于那個李樹桃,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李樹桃不怎么和他們玩的,那么,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到底她們有了什么不可言說的共同秘密,竟然把她們牢牢地拴在了一起,背著男生嘀嘀咕咕的,關(guān)系一看就特別好,啥好吃的都要一起分享。</br> 豬毛和牙狗覺得自己永遠無法理解。</br> 不過還好的是,在他們被女孩子疏遠后,他們很快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愛好和陣營。</br> 他們更多地開始和男孩子們一起打籃球,玩乒乓球。</br> 曾經(jīng)牢不可破的蜜芽兒劉燕兒豬毛牙狗組合進行了拆分重組,男生和男生一個陣營,女生和女生一個陣營。當然了,他們對蜜芽兒還是一如既往,畢竟那是他們妹妹。</br> 周五的中午,童韻會把他們都接過去,一起去改善伙食。</br> 有時候他們甚至覺得,仿佛他們和蜜芽兒和叔叔嬸嬸,才是一家人,至于在北京讀書的那個爹,那個時不時會給他們寄來錢和學習用品的爹,額,越來越陌生了。</br> 日子就這么過去,他們進行了期末考試,蜜芽兒是全年級第一名,豬毛和牙狗也各自拿到了很好的名次,他們把獎狀捧到了顧老太面前,他們被家里人各種夸獎。</br> 他們還收到了北京讀書的爹的信。</br> 信里說,他很快就要畢業(yè)了,畢業(yè)后參加工作,就能分宿舍,到時候把他們都接過來,去北京讀書。</br> 去北京讀書,這是一件多么遙遠的事情,也是多么讓人羨慕的事情。</br> 可是他們卻并不太興奮,他們留戀著清水縣一中,留戀著清水縣的鄉(xiāng)音,也留戀著和蜜芽兒一起成長的時光。</br> 他們并不太想離開。</br> 而就在豬毛和牙狗糾結(jié)著要不要回北京的時候,陸奎真卻要離開清水縣了。</br> 對于陸奎真離開這件事,蜜芽兒倒是沒啥大感覺,也許她唯一需要煩惱的就是又要有一個新的男生做廣播了,不知道對方是否好合作。</br> 其實陸奎真這個人雖然有點太傲嬌,不過最近和她合作的時候竟然出乎意料地好說話,君子風度,啥事兒都挺尊重她的想法。如果她有什么主意,他也是積極配合的。</br> 于是當聽說陸奎真走的時候,蜜芽兒想了想,竟然多少有點小小的遺憾。</br> 當然了,也只是一點點煩惱而已。</br> 如果換個其他的男生當廣播主持人,她也未必不能說服對方,怎么著她也是有經(jīng)驗老人。</br> 誰知道這天放學,當她和李樹桃背著書包說笑著走出校門的時候,就看到陸奎真等在前方。</br> 李樹桃現(xiàn)在越來越明白事兒了,來月經(jīng)了,頓時覺得自己是大人了,是大人了,心態(tài)就不太同。這人的心態(tài)一變,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兒,以前看不透的事兒,忽然就明白了。</br> 這個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br> 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李樹桃,一眼就看明白了,知道陸奎真這是特意等著蜜芽兒的。</br> 她曖昧地笑了笑,沖蜜芽兒擠眼睛:“陸奎真過來找你,你先和他說話!”</br> 說完這個,李樹桃徑自跑了。</br> 于是馬路邊只剩下了蜜芽兒和陸奎真。</br> “恭喜你,可以回去北京了。”</br> 蜜芽兒雖然有點遺憾陸奎真的離開將為自己的“廣播員事業(yè)”帶來變故,不過總體來說,陸奎真離開了,她覺得還是不錯的——無論于陸奎真還是于自己。畢竟有陸奎真在,林紅這種人物會時不時給自己臉色。</br> 這一句話堵得陸奎真啊,心里那叫一個不是滋味。</br> 這話聽著怎么就這么別扭呢?</br> “我離開,你還蠻高興的?”陸奎真挑眉,定定地凝視著蜜芽兒。</br> “你別誤會,我是真心為你高興,畢竟北京是個好地方,在北京參加高考,你更容易實現(xiàn)你的夢想。”</br> 蜜芽兒望著陸奎真,既然從此要分開了,她還是愿意說點好聽的話讓人心里舒坦的。</br> 然而她這句話,陸奎真聽著只覺得不舒服。</br> 他在來找蜜芽兒之前,甚至還想過,假如說蜜芽兒哭天抹淚不希望自己走……不,不可能的,她不會因為自己離開哭天抹淚。</br> 他是想,假如蜜芽兒對自己的離開表現(xiàn)出一點點的難過和不舍,那他就不走了。</br> 依他的能力,在哪里高考不一樣,在這小小的清水縣,他也一樣能考上清華考上北大,一樣能殺回北京去。</br> 只要蜜芽兒一句話,一個眼神,他是可以考慮留在清水縣,繼續(xù)和她合作校廣播主持人工作,繼續(xù)配合她所有的一切主張和想法。</br> 然而一夜的翻來覆去,現(xiàn)實就是如此的無情,他盯著蜜芽兒眼眸中那躍動著的真誠的笑意,看得出蜜芽兒真得是絲毫沒有希望自己留下的意思。</br> 默了好半響,他昂起頭,唇邊泛起一個自嘲的笑來。</br> “我要離開了,也許我們以后再也沒機會見面了。”</br> 他的聲音聽著上去透著哀傷,這讓蜜芽兒原本的那點笑意也沒了,她看得出,陸奎真是真得難過了。</br> “不會的……以后不出意外的話,我也應該會去北京上學,到了北京,我們還有機會見面的。再說了我肯定去看我姥姥姥爺?shù)模銧敔敽臀依牙牙褷斢质呛门笥选?lt;/br> 這么俊美帥氣的少年,曾經(jīng)傲氣的眼神中透出了清澈可見的哀傷,任何女性看到,怕是都會產(chǎn)生不忍心了。</br> 這一刻,蜜芽兒忘記了過去她和陸奎真的種種不愉快,她真心誠意地想安慰陸奎真。</br> 然而這些話,依然不能安慰陸奎真。</br> 陸奎真的難過,其實并不是因為他要離開,他的難過在于,他離開,蜜芽兒絲毫不為所動。</br> 這說明從頭到尾,蜜芽兒對他真得是毫無興趣。</br> “對不起,蜜芽兒,最開始我見到你的時候,確實很不禮貌。”陸奎真為過去的那些事道歉:“我那天本來心情就不太好,煩,做公交車恰好碰到你們,我就表現(xiàn)出了自己最惡劣的一面。”</br> 他想了想,如果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心情,也許當時他完全可以不是那樣的。</br> “這也沒啥……”蜜芽兒其實未必因為這個怪了陸奎真,畢竟他就是生長在良好的城市家庭,他也就沒什么心眼,不喜歡的,就表現(xiàn)出厭煩了。</br> “后來咱們吃全聚德那一次,我也不是故意針對你,只是大家都夸你,我心里不舒坦,又想起之前我在你們面前說的話,不太自在,就更別扭起來了。”陸奎真回憶小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孩子。</br> “也沒啥……全聚德烤鴨挺好吃的,我挺感激你爺爺?shù)摹T僬f了,我也踩了你的腳。”她當時用的力氣估計不小。</br> 聽到這話,陸奎真勉強扯出一點笑來:“你當時用了很大的力氣,我的腳趾頭回到家里還疼。”</br> “額……對不起。”她確實也欺負過別人。</br> “后來我來到了清水縣,那是我心情最低落的時候。”心情能好嗎,從大城市來到了這小縣城,周圍啥都沒有,買個醬油還得跑供銷社,公交車從來不準點,百貨商場了永遠就那點東西,新華書店里的書都是好幾年前出版的早過時了。</br> “咱們那天一起吃飯,我也不是故意要讓你父母難堪的,我就是覺得,小香檳那個不好,小孩子最好不要喝,我媽一直這么告訴我的。”</br> 其實從那天開始,他才猛然間發(fā)現(xiàn),蜜芽兒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br> 他之前從來沒太關(guān)注過周圍的女孩子,他也不太關(guān)心哪個好看哪個不好看,在他看來,女孩子愛穿裙子愛扎小辮子,其他的都差不多一個樣兒。</br> 可是那一天,當蜜芽兒一身清爽仿佛夏天池塘里的荷花一般,帶著晨間的露珠,走進了那個包間,也走進了他的心里。</br> 也許是十五歲的他恰好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也許是當時的她實在是太美好,也許是他來到了這偏僻的清水縣實在是太寂寞,反正那一天,蜜芽兒腦袋后頭晃蕩著的馬尾辮,就那么一蕩一蕩的,在他平靜的心里撥動起了漣漪。</br> 他再次行為失當,竟然非要阻止她去喝小香檳。</br> 他本是好意,可是她顯然不可能領(lǐng)情,而這行為在顧建國夫婦看來,也實在是不知好歹。</br> 他太傻,不知道看清場合,以至于父母也跟著沒了面子。</br> 再后來,開學了,他其實一直有意無意地注意著蜜芽兒。所以當她報了學校廣播主持人的時候,他也趕緊報了。</br> 廣播間一起當小主持人的日子,他痛定思痛,凡事都是很注意忍讓,哪怕他有什么不一樣的想法意見,他也讓著她。</br> 畢竟過去犯渾多了,現(xiàn)在得注意收斂。</br> 此時的蜜芽兒,聽著陸奎真坦誠真心地解釋過去的事兒,也有點感動了。</br> 小香檳這個,于她來說,是可有可無,但是陸奎真毫不在乎場合,非要勸阻自己,雖然行為略顯失當,可是也真心為自己好。</br> 他是真覺得自己喝小香檳不合適啊!</br> 蜜芽兒感激地望著陸奎真:“謝謝你,我過去可能對你也有一些誤解,包括在當廣播主持人的時候,我時常對你擺臉色,態(tài)度也不好,實在不應該,我向你道歉。”</br> 陸奎真低頭定定地凝視著蜜芽兒,看她那凈白的小臉,看她那晶亮清澈的眸子。</br> 他知道,她現(xiàn)在說謝謝是真心的,道歉也是真心的。</br> 只是,他還是不需要。</br> 他要的不是這個。</br>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br> 他垂下了眼:“我明天就要隨著我父母離開清水縣了,希望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br> 說完這個,他轉(zhuǎn)身慢慢地離開了。</br>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馬路上自行車流穿梭不息,蜜芽兒靜靜地立在路旁,看著那個越來越遠去的背影。</br>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br> 以前她就看出,陸奎真是有點喜歡自己,但是怎么說呢,那種喜歡,她估摸著就是小男生喜歡小女生的喜歡,因為喜歡,所以故意欺負,所以故意去揪辮子貶低說損話什么的。</br> 她沒在意過,也不當回事,覺得這事兒太幼稚。</br> 因為陸奎真的事,惹來了林紅這么一個麻煩,更是讓蜜芽兒對陸奎真沒有絲毫進一步成為朋友的念頭了。</br> 可是現(xiàn)在,陸奎真的話,沉甸甸地扔過來,讓她覺得有點小小的遺憾了。</br> 其實遺憾啥呢,畢竟就算陸奎真喜歡她,她也不可能為了回報這種喜歡就說那咱兩談朋友吧,不可能的事兒。</br> 但是,一個人知道其他人因為自己而抱著悲傷的心情離開,多少會不舒服吧,這就是人類的同理心。</br> 蜜芽兒背著書包,耷拉著腦袋,往家走。</br> 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忽然間,前面竄出來一個人,恨恨地望著她。m.</br> 她抬起頭,來人是林紅。</br> 林紅的眼圈都是紅的,咬著下嘴唇,憤恨委屈百般負面情緒迎面而來。</br> “你這個狐貍精,勾搭陸奎真,害得他這么難過,我恨你!”林紅低聲吼蜜芽兒。</br> “你忘記你的承諾了嗎,我們打架,你輸了,我和陸奎真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br> 蜜芽兒掃了林紅一眼,邁步就要從林紅身旁走過去。</br> 林紅卻身子一動,直接攔住了蜜芽兒:“是,我們打架我輸了,我沒資格管你們之間的事,可是我替陸奎真難過,我替陸奎真難過我就要說!”</br> 蜜芽兒:“行,你說吧。說完了請讓開。”</br> 林紅恨聲道:“為了你,陸奎真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絲毫不知道感激!”</br> 蜜芽兒:“他做了啥?”</br> 林紅:“他為了你,去單挑我哥,和我哥打架!”</br> 蜜芽兒擰眉。</br> 林紅又吼道:“除了我哥,他還和別人打架了!”</br> 蜜芽兒這個時候,突然想起,當時那些信,被陸奎真拿走了,他確實說是要去找那些人麻煩的。不過后續(xù)沒聽說過什么,她也就沒在意。</br> 但是現(xiàn)在想想,自從那天后,好像她收到的信漸漸少了。當時恰好趕上要準備一個考試,她還以為是大家專心考試,不再動這種花花心思,就沒多想。</br> 沒想到竟然是陸奎真。</br> “他把所有給你寫信的人都打趴下了,他哪里是打架的人啊,結(jié)果他為了你,一個個去打架了!結(jié)果你呢,你一點不領(lǐng)情,不不不,你甚至毫不知情!他不告訴你,難道你就不會自己查查?難道你就不能看看,人家陸奎真為了你干了啥?他那么好的人,對你那么好,為什么你這么狠心,為什么要這么對待他?他都要離開了,你就不能留留他?”</br> 說到這里,林紅的眼睛簡直是要哭了:“我剛才看到他了,他一個人,很難過的樣子,我好想安慰他,可是他可能根本不想看到我!”</br> “好,你說完了是吧,那麻煩讓開吧。”</br> 蜜芽兒平靜地這么說。</br> 林紅一聽,氣得差點跳腳:“我說了這么多,你竟然一點不感動?難道你就不能去找他,說句話,好歹安慰安慰他?難道他為了你做了這么多,就不能讓你多去和他說句話?”</br> 蜜芽兒冷靜地道:“不能。”</br> 林紅氣炸了,當場就要撲過來。</br> 誰知道這個時候,旁邊一個身影閃過來,把林紅硬生生拽住了。</br> 拽住林紅的是林紅的哥哥林東。</br> 林紅撕打他哥哥:“我要揍死她,別攔著我!”</br> 林東氣了:“我呸,你在這里發(fā)什么瘋,你心疼那臭小子你去啊,干嘛來找人家蜜芽兒麻煩!”</br> 林紅比他更氣:“蜜芽兒?蜜芽兒?你叫得夠親的啊,你和她啥關(guān)系你叫這么親!”</br> 林東:“你管不著!”</br> 林紅:“我就要管我就要管,你等著,我要回家告訴咱媽去!”</br> 于是這兩兄妹當場罵了起來。</br> 蜜芽兒瞅了他們一眼,直接從旁邊走人了。</br> 回到家里,蜜芽兒依然如往常一樣,幫著打下手做飯,吃飯,事后收拾桌子洗碗,一切忙完了,回屋里寫作業(yè),開始今天的學習計劃。</br> 一直學到了深夜十點,她忙完了,翻出來了信紙。</br> 她想給蕭競越寫信。</br> 陸奎真這件事,盡管她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br> 別人對她好,她就應該對別人好嗎?</br> 弄得她多少心里不痛快,她想和蕭競越說說這件事。</br> 自從她和蕭競越拉鉤發(fā)誓以后一定都去北京后,兩個人關(guān)系倒是比以前親密了許多,她時常會給蕭競越寫信,蕭競越也給她回信,幾乎平均一周,兩個人就有一次書信往來。</br> 以至于她漸漸養(yǎng)成了習慣,有事沒事喜歡和蕭競越說說。</br> 她先提起了陸奎真這個人,要說起來,那就得從最初去北京說了,接著說起陸奎真是怎么怎么出現(xiàn)在他們清水縣的,接著說了陸奎真這個人的優(yōu)點缺點,已經(jīng)最后發(fā)生的這件事,最后說的這些話。</br> “對于我來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學習,我打算在初二結(jié)束的時候完成從初中到高中所有的課程,直接參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試。然后在高中和大家復習一年后,直接參加高考。”</br> 在這個時候,高考的時間并沒有那么嚴格的限制,特別是他們清水縣這種偏僻小地方,關(guān)于學籍以及高考的管理更是很不嚴格。</br> 一些優(yōu)秀的學生在高二的時候提前一年參加高考的,比比皆是。反正給自己一個機會,考上了就走,考不上的話就重新上高三。參加一次高考,算是給自己有了個鍛煉的機會。從學校角度,他們會把關(guān)提前參加高考的學生,專門會允許那些學習好的來提前參加高考。一個高二的優(yōu)秀學生,往往比大部分高三普通學生要考分高,這么一來,其實這也是給學校提高了當年的高考平均分,所以學校也是很鼓勵大家提前參加高考來試煉試煉的。</br> “也許是我太心急了,可是我現(xiàn)在很想到北京去。前些天,我姥姥姥爺來信,還說特別想念我,我小舅舅也說,這幾年我姥姥身體不如以前了,只可惜他一時調(diào)不回北京去,心里著急。”</br> “我腦子里光想著我自己的事兒了,根本沒想過這么小的年紀就如何,再說了,我周圍都是一些小男生,我覺得他們特別幼稚。這個陸奎真也是,之前他就算表現(xiàn)出對我有什么好感,我也覺得特別好笑,根本沒當回事。”</br> “今天陸奎真要離開,跑過來對我說了那些話,我心里是有點難過,這一刻我深切地意識到,他對我的好感可能比我以為的那種幼稚可笑要深刻一些,盡管我還是覺得這所謂的好感來得莫名其妙。”</br> “林紅說他去挨個找那些給我寫信的人單挑了,這也是我疏忽了,我只以為大家因為考試沒這個心思了,誰知道背后還有這事。”</br> “不過我還是沒有繼續(xù)搭理陸奎真。他都要走了,我還搭理他干嘛,難道我過去安慰他,告訴他說,雖然我不喜歡你,可是我還是很感激你的,你是一個好人?”</br> “我還有我的一大串計劃要實現(xiàn),總不能因為他對我好,我就和他談對象吧?我也沒有那么高的犧牲奉獻精神啊!”</br> 她寫完后,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揉揉眼睛,看看這信,覺得好像自己寫得也是幼稚可笑——竟然不比陸奎真成熟多少。</br> 不過她也懶得多想了,反正蕭競越不會笑話她的。</br> 第二天,她買了郵票,把這封信寄出去了。</br> 而在安徽合肥的中科大實驗室里,蕭競越正和同學們一起圍著千辛萬苦采購過來的一臺英特爾8088處理器而興奮不已。</br> 這時候,他收到了蜜芽兒的信。</br> 就有同學打趣他說:“競越啊,這是誰啊?男的女的?”</br> 蕭競越瞥了同學一眼:“我妹。”</br> 同學起哄:“得得得,你要是說是同學,我也就認了,你說是你妹,你不是只有個姐姐根本沒妹妹嗎?你哪里來的妹妹啊!”</br> 蕭競越扔下一句:“我鄰居家的妹妹。”</br> 之后便匆忙離開了實驗室。</br> 旁邊有個小點的同學看著他那背影,目瞪口呆:“這到底是啥妹妹,竟然比咱們的英特爾8088還要有魅力!”</br> 旁邊一個比蕭競越大一歲的,十九歲了,拍了拍那同學的肩膀:“小柯啊,你還小呢,不懂,這妹妹和妹妹之間的差別,可大了去!”</br> 那同學是十二歲就進入中科大少年班的,現(xiàn)在也才十五歲。十五歲這年紀擱外頭正常學校估計都得起花花心思了,可是擱這少年班里,柯同學的情商和感情方面明顯晚熟。</br> 柯同學一臉茫然:“不就是妹妹嘛,我也有!”</br> 蕭競越可沒管他那些同學在那里叨叨啥,他現(xiàn)在每周都很期待收到蜜芽兒的來信。</br> 每當讀到蜜芽兒的來信,他都好像看到蜜芽兒扎著一個小辮子,背著書包,迎著朝陽走去學校的樣子。</br> 小姑娘的信,總給人一種八.九點鐘太陽的朝氣蓬勃感。</br> 可是這次打開信,蕭競越讀下去,越讀越不對勁,越讀越皺眉頭,讀到最后,簡直是臉色鐵青,不敢置信。</br> 之前蜜芽兒的信都是關(guān)于跑步啊比賽啊,學習啊期中測試啊,最近學了啥啥啥,最近打算學學啥啥啥,最近聽戲匣子聽到個啥啥啥,最近爹娘帶著她和豬毛牙狗去吃了啥啥啥,當然偶爾也有誰和誰關(guān)系好,誰和誰不玩了的雞零狗碎事兒。</br> 可是,可是卻從來沒有“談對象”,“談朋友”,“喜歡”這種話題。</br> 他盯著那封信,半天沒有反應。</br> 在他心里,蜜芽兒就像是個小芽兒小苗兒,是需要細心呵護的,是需要捧在手心里的,是需要全世界的人用所有的心血來寵愛的。</br> 甚至他讀著她的信,偶爾間會想起過去,比如那時候她還是個胖娃娃,抱著一個水蜜桃愣是要讓她吃,她笑呵呵地,哈喇子從小紅嘴巴里往外流。</br> 比如后來她在山路旁邊撿麥穗,撿得汗水打濕了劉海,他把甜瓜給她吃,她抬起手摸著自己的酒窩兒,說自己的酒窩兒真好看,還調(diào)皮地嘿嘿笑著,假裝變戲法一樣變出一個雞蛋來塞給自己吃。</br> 到了后來,雪崩了,他回去,她端來了紅糖姜水,親自喂給他喝,安靜地從旁注視著他。</br> 她慢慢長大了,陪著童昭過來找自己,一臉好奇地追著自己問,問自己是不是談朋友了。</br> 那個時候,他還會覺得,她還小,很小,是個小不點兒,需要被人小心呵護的小不點。</br> 可是這個小不點,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開始動輒滿紙的“談對象”“談朋友”“喜歡”。</br> 蕭競越開始的時候是一驚,后來想想,十二三歲,好像確實也差不多,他那會班級里十二三歲時已經(jīng)開始有人早戀了,還有人私底下寫情書什么的。</br> 可是別人是別人,蜜芽兒肯定和別人不一樣。</br> 蕭競越捧著那信,再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特別是其中說到陸奎真的部分,他都盯著細看,恨不得從字里行間去感覺更多關(guān)于這個叫“陸奎真”的男孩的信息。</br> 越看越不是滋味。</br> 這就好像自己小心翼翼呵護大的小幼苗,突然被別人澆了水施了肥。</br> 蕭競越在對著那封信研究了好半天后,終于開始提筆寫回信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