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在外有時還真的得靠騙
偌大的斗場,空無一人。
站在第三層入口的拱門下,澤羅只能看到下方落在地上的數(shù)十只麻雀。
陽光依舊晃眼,而光線已經(jīng)折到了另一角度直射而下。
剛剛進來時,澤羅特地挑選了背陽的入口,一路走在陰影里享受陰涼。
因為沒有了‘表演’,這個幾天前還爆滿的地方,此刻卻死寂得可怕。別說是看守,這現(xiàn)在里甚至連一個路人都沒出現(xiàn)過。這個斗場的存在,好像被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抹去,連帶著那些歡呼、掌聲、嘶吼,還有血腥的每一個畫面。
站在那俯瞰了許久,澤羅終于動身,繞到了最中間的那條階梯,一步步緩慢地向下層走去。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地方也算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出生地’了。不過,比起過去他那一開始就已經(jīng)漂泊不定的人生,那天的‘降生方式’,對他來說其實一點也不算糟糕。
過去的幾天里,他嘗試著一點點回憶他來這前的記憶。從記事起到成年,再到斷片的瞬間。
這非常奇怪,記憶力算中上等的他卻始終記不起他是怎么來的。
他唯一的能回憶到的,就是他準備晚餐的事。
一只啄食的麻雀輕盈地小步跳著,它似乎是不滿足于和太多同伴爭搶食物,沿著另一個方向跳躍著,離它的同伴越來越遠。
盯著那只小麻雀,澤羅不禁微微皺眉,陷入了沉思。
六月六日的十九點二十八分,這應(yīng)該是他到這個世界時的時刻,但這里的時間明顯和他的來不同的。
六月六日的十九點整,他到達一個專門洗黑錢的光頭家,站在門口敲門,還特地看了次手表。
十九點零五分,他已經(jīng)把那位大老粗光頭先生的尸體拖進了房間。
十九點十分,他開始播放自己身上帶著的唱片,洗手,準備烹制他一個人享用的佳肴。
洗菜、切片一共十八分鐘,而他的記憶也就到切下最后一片薄肉結(jié)束。
為什么?
澤羅苦惱地笑了笑,將手搭在木板釘成的欄桿上。
其實他不是很在意自己來到另一個世界的事,他真正煩惱的是他丟失了那段記憶的小心結(jié)。無法控制自己的事物,這會讓他感到不安和焦慮。
也許,還是因為他的控制欲和完美主義太嚴重了。
新的世界,新的陌生人,而他也將會是新的‘澤羅’。
“澤羅啊,澤羅·······”
靠著欄桿的年輕男子開始呢喃自語著,可他的雙眼,卻漸漸地變得無神。
那雙眼空洞得好像是雙失明了一般,與他的那越加明顯的笑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些癲狂的微笑,加上無神的雙眼,就是一種令人費解的詭譎。
“這其實,應(yīng)該是最有趣的。一切將從原點開始,從我開始,由我創(chuàng)造?!?br />
“我就是我的原點?!?br />
如此低語著,澤羅最后閉起眼睛,之前的微笑也變淡了。
但此刻的他看起來正常了很多,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過路人而已。
·······
正午的陽光開始變得異常無情,無論是對仰望它的大地,還是不敢直視它的人類,都在被它的灼燒。
這個時候,拼命干活的奴隸和下層自由者們才終于得到了休息的理由和時間。街道上任何能躺能坐的陰涼地方,全都被他們占領(lǐng)了。
而那些不用出門,只需坐在家中等錢來的居住者們就和他們早晨起來時一樣,繼續(xù)懶洋洋地享受別人的伺候。只要可以,他們甚至一天都不用出門。
小巷里行走的澤羅,手里卻拿著束花,那花被一層亞麻布包裹住,只露出了一部分鮮黃色的花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手中的黃色太明顯,還是這種明艷的色彩出現(xiàn)在這小巷世界的次數(shù)太少了,澤羅一路走下來就沒有幾個人是不去看一眼他的花束的。
澤羅當然有注意到,不過既然別人又沒有說什么,他也沒必要多管這種事。
不就是看一眼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正這么想著,澤羅他就注意到了不遠處街角的一個小孩。
那小孩很臟,穿著的是破破爛爛的麻衣,衣服應(yīng)該是比他大幾歲的姐姐或哥哥穿過的,給他大了一號,顯得很難看。不過他走在一群和他不相上下的人之中,也沒什么好談‘美丑’的了。
但是,在周圍和他一樣的人中,這個小孩卻顯得格外顯眼。
因為他正直勾勾地盯著澤羅那邊看,甚至看得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甚至連他手中捧著的大壇子里的水倒出來了他都沒感覺到。
而他邊上的似乎是他的父親,也有可能是和他一起做工的大人,見他不繼續(xù)走了折回來急躁的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那孩子沒站穩(wěn),被打后踉蹌一下,不得不從矮階梯下來,而他好不容易站穩(wěn),他手中水瓶的水全幾乎灑了一半。可這整個過程,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珠動也沒動,就是看著澤羅的方向。
和他一起的大人是真的生氣了,放下自己手中的東西走過來奪過那孩子的水瓶就開始罵,說到說不下去的地方,直接抬手開始揍,而被打罵的男孩依然只是沉默著。
他們周圍的人對此表現(xiàn)得熟視無睹,都只是看一眼,便繼續(xù)自己手頭的事。
只有澤羅還站在原地。但其他的澤羅都沒有放在眼里,他最注意的,還是那孩子的眼神。
他知道這小孩在看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露出一角的黃水仙。
這孩子看恐怕還不過十歲,聽那大人責罵的話中隱約能猜出這孩子他可能還有些‘問題’??伤粗@花的眼神,居然會如此狂熱癡迷。用饑寒交迫數(shù)日的人得到溫飽解決,或是單身男人看見心儀的女人來比喻他現(xiàn)在的模樣,可能還遠遠不夠。
這孩子簡直就是想把心掏出來,把性命,把靈魂,把一切,全部供出,作為一種毫無索取的獻祭來感謝見到這抹色彩。
這是極端虔誠的信徒才會擁有的神態(tài)。
有趣。
澤羅默默觀察著那孩子被大人狠狠地扇耳光懲罰,接著他一步步走近,還故意將花朵露出一半。
原本還在自動搖擺腦袋以避免被打得更痛的小孩,立刻停止了動作,小腦瓜歪向一邊,癡呆的注視著接近他的黃色花朵。
“這位先生?”
澤羅最后在離那大人兩步之遠的地方停下來了,叫住了還在發(fā)火的男人。
“干什么!”男人猛回頭,大嗓門還沒來得及剎住,嘴里的唾沫星子一下子飛出去。一口爛牙看著就好像能讓人聞到一股惡臭。
幸虧澤羅站得剛剛好,才免受這對于潔癖者來說的災(zāi)難。澤羅轉(zhuǎn)移視線幾秒待緩過來后才微笑著詢問。
“您為什么要罵這孩子呢?”
“呸,我養(yǎng)著這家伙等于白養(yǎng),只會吃我的用我的,其他事都不會做。早知道就把他送走了算了?!蹦腥擞嗯聪D(zhuǎn)頭又給了那男孩一巴掌,男孩大概是經(jīng)常被打打多了,現(xiàn)在的兩頰只是微微紅腫。
澤羅再次問道,“那么,他是您兒子?”
再次聽到他的話,這男人才冷靜下來收手,轉(zhuǎn)身眼睛瞇成一條縫打量著他。接著男人用衣擺擦了擦手說。
“他不知道已經(jīng)是我女人的第幾個種了,是不是我的我還不知道呢。你想做什么?”
“哦?原來是這樣?!睗闪_點頭以示理解,見對方這神色他也不啰嗦了。
“我最近缺人替我跑腿,不知·······你的意思。”
男人吧咂了一下嘴,不滿的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男孩,哼哼了幾聲后直接抬手比了個六。
“雖然他在我這不中用,但少了他我的損失可是很大的。而且啊——”
“成交?!睗闪_爽快的答應(yīng)了這個價錢,但隨即卻苦惱地皺起眉頭。“這下不好了,我來著的時候什么都沒帶?!?br />
“要不這樣,先生。你愿意讓我先把他帶回去么?錢的話,我到時候叫他拿來給你。”
男人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語氣格外惡劣,“這可就不行了,你小子別想賴賬。也別想動歪腦筋。我今個就要拿到錢。否則你別想帶他走。”
澤羅用手指輕刮了一下下巴,思考片刻后合掌,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要不這樣,我現(xiàn)在的落腳點在這了附近,您要不和他一起去我那,如何?”
聽他這么說后,男人開始深呼吸,兩手叉腰思量著。
“落腳點?”
猶豫沒多久后,這男人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領(lǐng)著男孩跟隨澤羅前往布夫人的住所。
在路上時澤羅才開始思考如何對付付錢這一事。錢他肯定沒有,而若是要被那男人發(fā)現(xiàn)他也不過是個無業(yè)游民,再怎么說好話都不可能挽救局面的。
正在澤羅準備該如何向布夫人借錢的時候,他卻突然注意到布夫人木屋外顯眼的馬車。
健壯雪白的兩匹馬非常乖巧安分地停在門口,而車夫就坐在駕駛的位置上,身后就是罩著精細華麗帷幔的乘客座位。這種馬車怎么看都不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一地區(qū),而且還停留在一棟破敗的屋子前。
看著這馬車沒幾秒,澤羅立刻心生一計,在街口就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身后的一大一小,雙手背到身后。
“不好意思呢,我沒想到我家里的人追來了,我可能要等他們先離開再去拿我的錢?!?br />
男人一開始還很不耐煩,當他也注意到那輛馬車的時候,臉色卻一下就變了。
“呃,你——您,您的意思是你家里的?·······”男人的語氣開始變虛,有些不安的搓著系在腰間的一塊擦汗破布。
澤羅故意含糊地解釋道,“事實上,我還想在這里多呆一段時間,有事情要辦。但是他們到現(xiàn)在還不肯?!?br />
“這、這樣啊,沒什么的,”男人連忙干笑擺手,還將身邊的男孩推向澤羅,“您到時候叫這家伙送錢來就行,我不會介意的?!?br />
“你如此相信我,我不會令你失望的?!睗闪_露出了滿意的微笑,瞥了一眼走到他跟前的男孩。
那男孩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黃水仙看,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注視,他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可已經(jīng)陷入癡迷狀態(tài)的他完全不在乎。
那之后,男人又對男孩交代了好多話,不過,他對澤羅的態(tài)度變得比之前更加恭敬了,甚至連在澤羅面前大聲說話、責備男孩都不敢。交代完后,他終于調(diào)頭,離開了他們。
而剩下的倆人默默地站在原地。澤羅在看男孩,男孩卻在看花,沒有一個人動過。
保持這樣詭異又可笑的狀態(tài)半晌后,澤羅終于沒忍住問道。
“你叫什么?”
不出乎他的意料,他面前的人別說開口了,連眼睛都沒眨過,仿佛就是一尊雕像。
澤羅無奈地笑了,“唉,這真的是·······”
他開始忍不住把手中的花不停地左右換手拿,像逗貓一樣耍弄著男孩,那男孩還真的左右擺頭,生怕看不到那黃水仙。
在男孩開始頭暈的時候,澤羅突然停下動作,把手遞到對方面前。
澤羅:“那么,你就替我拿著她。”
遲疑了整整幾十秒,臟兮兮的男孩才動作僵硬地抬頭仰望著澤羅,疑惑得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奇怪的事。
“她和把她送給我的人,可都是我的美人。好好待她,嗯?”說這話的澤羅像是一位溫柔又不失威嚴的導師,而他又將手向前送過去幾分,就等著男孩接過他的花。
男孩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微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接著卻緩緩抬起兩手,看起來還在猶豫該用哪只手去捧黃水仙。
搖擺不定了好一會兒,男孩終于在澤羅的注視下,雙手接過了花束。他收手時的動作簡直慢得如同被按了放慢鍵。
平日里一直只搬運重物的他一下子適應(yīng)不了這么輕盈的東西,把握不好力道,好幾次差點把花給拋出去。
不過,他最后還是小心翼翼地將花靠在胸前,以抱嬰兒的姿勢固定著黃水仙。
“做得很好,真是個好孩子?!睗闪_毫不吝嗇地夸獎對方,也許若不是對方的頭發(fā)太油太臟,他肯定會鼓勵般的輕拍對方的腦袋。
再次望向那木屋門口的馬車,澤羅收斂了笑容。
這一事算是解決完畢,可接下來的可能就沒那么容易了。出現(xiàn)在他‘家’樓下的馬車,到底是誰的?又是來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