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食
安娜把唐川領到二樓的大客廳,請他坐下,嘆了口氣道:“不好意思,我喊你來過節(jié),可是我們家一點過節(jié)的氣氛都沒有,我和我哥哥天天吵架?!?br />
唐川看到地上倒著一顆圣誕樹,周圍散落著很多圣誕節(jié)的裝飾品,一旁還有一個大箱子,里面放著雪橇車什么的。
安娜出門接他之前,大概正在給圣誕節(jié)做準備。
“你家沒有傭人嗎?”唐川問,這么大的房子里除了這兩兄妹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本來有菲傭的,”安娜走到那堆東西跟前道,“路修討厭跟別人一起住,把他們都辭退了,現(xiàn)在只有定時來的鐘點工,圣誕節(jié)給他們放假了。”
“我?guī)湍惆?,”唐川走過去幫她扶起圣誕樹,用人造雪花埋好根部,笑著說,“圣誕節(jié)是個很重要的節(jié)日,不是么?開心一點。”
“我今天都沒有出去玩,晚飯也沒吃就等著路修起床,”安娜沮喪地說,“可是你看,他根本就不領情,都不幫忙布置?!?br />
圣誕樹很高,唐川搬來一個小凳子,安娜踩上去把一顆金閃閃的五角星掛在樹頂。
路修什么節(jié)日都不喜歡過,上次感恩節(jié)還是老媽三令五申,他自己公司也有事才特地飛回去的。
安娜才來新加坡沒多久,沒那么長的假期,平時又總是請假,經(jīng)理根本不放人,所以感恩節(jié)她慘兮兮地一個人留在新加坡過了。
這些圣誕節(jié)的裝飾品都是她買回來的,路修看都沒看一眼。
他甚至都沒有給自己排今天的休息日,十一點十分就要去上班。
安娜想趕在他出門之前跟他一起吃個晚餐過個節(jié),等他走了再跟朋友出去嗨。
可是剛才路過廚房,她看到里面依舊什么都沒有,路修起床后徑直和平時一樣去游泳,顯然沒打算給她和唐川下廚。
真是個討厭的家伙!
“先把這個弄好吧,”唐川一邊往樹上掛彩燈,一邊道,“有了圣誕樹,就有氣氛了。”
“嗯!”安娜立刻笑了,又小聲說,“路修不是針對你,我有些愛玩的朋友給他添過麻煩,所以誰來家里他都不歡迎?!?br />
唐川問:“怎么了?”
“上次我們在家里開派對,他們趁我喝醉,開了車庫幾輛車出去飆車,刮壞了好幾處漆,”安娜吐吐舌頭,“有一輛還撞樹上去了呢,車頭都癟了,現(xiàn)場好慘烈,路修回來看到差點暈過去,哈哈?!?br />
“你朋友傷得很厲害,然后亞瑟暈血嗎?”唐川道,想象了一下亞瑟那么大的個子因為暈血而昏倒的場面,覺得很不可思議。
“當然不是,他是不敢相信我們居然膽敢動他的愛車,還弄壞了,心疼的,”安娜布置著圣誕樹,接著說,“至于我朋友的死活,壓根就不在他關心的范圍里?!?br />
又聳聳肩說:“不過他從小就這樣,我已經(jīng)習慣了?!?br />
唐川有點好奇,問:“他小時候是什么樣子?”
“剛來我家的時候他其實很瘦小,”安娜回想了一下,說,“好像到十五六歲才開始猛躥個子?!?br />
徐亞瑟十歲才被安娜的父母收養(yǎng),根本不跟任何人說話,對誰都冷著臉。
安娜的父母很喜歡小孩,卻遲遲沒有生育,后來也只生了安娜一個孩子,家里除了她和亞瑟,還有兩個比他早收養(yǎng)的孩子,但也都不喜歡他。
他成天背著巨大的雙肩包,戴著厚厚的眼鏡獨來獨往,性格很孤僻,學校沒有一個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于是很自然的,亞瑟成了被霸凌的對象。
嘲笑辱罵是家常便飯,三不五時就被人頭朝下倒插進大的垃圾桶,柜子里經(jīng)常有蛇蟲鼠蟻,課本總是被人亂剪亂畫,在食堂也無法好好用餐,走在路上都會被球砸。
對于這些他一言不發(fā),養(yǎng)父母問起身上的傷痕和污漬也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碰的。
“他為什么不告訴你父母呢?”唐川忍不住插嘴問。
“他告訴過前一任養(yǎng)父母幾次,但是情況并沒有改變,他們漸漸認為是路修太不合群,很難養(yǎng),”安娜把麋鹿從箱子里拿出來往上面裝角,接著說,“最后又把他送還福利院?!?br />
“后來他說懶得再回福利院了,不許我把這些說出去,否則就要打斷我的腿?!?br />
“不會吧?”唐川想了想平時跟徐亞瑟接觸的情形,怎么也很難把安娜口中路修跟他對上號。
“我相信他做得出來。小時候我弄壞了他做了三天的手工作業(yè),他居然把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的手腳當著我面折斷了,我當時嚇得哭都不敢哭,家里誰敢這么對我,哈哈。”
唐川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難怪安娜那么怕亞瑟,原來有這種童年陰影……
“但后來我溺水,其他哥哥姐姐也在,只有他跳進海里把我救了回來,”說到這里,安娜有點得意地笑了笑,“看,他還是愛我的吧?”
獨生子唐川一時難以消化這對兄妹的相處模式,應和道:“他很愛你?!?br />
兩人把另一只麋鹿也擺好,將載滿五顏六色禮物盒的雪橇車套上,放在樹旁。
“愛是愛的,但不多。我朋友撞車那次我不是喝醉了嗎,不知怎么爬到路修房里睡了,還吐了很多,渾身難受,頭都要裂開了,”安娜突然義憤填膺道,“你知道他這個哥哥是怎么對待醉酒妹妹的嗎?”
唐川搖頭。
不過可以想象,以亞瑟的潔癖程度,對把他房間弄得一團糟的妹妹應該沒有什么好臉色。
“他拉住我的腳把我從他床上拖下來,一直拖回我房間,我的臉都在走廊地板上磨破了!”
安娜指著自己的臉,大聲控訴:“我是個女孩子哎!他還把我往地上一扔就走了!后來他換掉房間所有家具,還停了我兩個月信用卡,之后房門就上了鎖,不許我進,哦,他還從來就不許我進他的書房!你瞧瞧!”
唐川想象那個畫面,不由得笑了兩聲,沒想到亞瑟居然會這樣。
“你還笑!”安娜嬌嗔著拍打了一下唐川的手,自己也笑了。
唐川看了下表,問:“你的那兩個朋友快到了沒?”
“他們聽說路修在家,不敢來了,”安娜聳聳肩,笑道,“有一個就是撞壞車子的倒霉蛋?!?br />
“……”唐川欲哭無淚,想說如果他知道路修就是亞瑟,他也不要來。
安娜打開樹上的燈帶,鋼琴版的圣誕歌曲隨著一閃一閃的亮光輕輕響起,又從箱子里拿出一個很大的槲寄生花圈,走到門口掛在門上。
“這樣就差不多啦!”她拍拍手,說,“我去樓下看看冰箱有什么吃的,不過你別期望太高,我可不會做飯?!?br />
“好。”唐川點頭。
雖然安娜說不用,但他收拾好紙箱和工具之后,還是將紅色的圣誕襪掛在裝飾壁爐上方。
然后他回到沙發(fā)那兒從包里拿出準備好的禮物,放進襪子里。
來都來了,總不能這時候逃跑。
“Don。”徐亞瑟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唐川嚇了一跳,差點把襪子扯下來。
應該在進門看見亞瑟的時候就逃跑的。
他轉(zhuǎn)身看著亞瑟,有點緊張,問:“你今天不上班嗎?”
“等會去?!毙靵喩呀?jīng)換了衣服,穿著淺藍色休閑絲質(zhì)襯衣,領口有兩顆扣子散著,袖子卷在手臂上,腰上也沒有系皮帶,腳上穿著室內(nèi)拖鞋,整個人看上去比上班的時候懶散很多。
“喝點水,”他走過來,彎腰把端著的水放在茶幾上,插著兜直起身道,“安娜太任性,打擾你休息了?!?br />
“不會,”唐川搖搖頭,走過去說,“她很可愛?!?br />
徐亞瑟依舊沒什么表情,說:“研討會人那么多,你們怎么認識的?”
“我們是同桌?!碧拼ㄐ÷曊f,心里有點復雜。
他剛剛聽到很多事,還沒有消化,眼前的徐亞瑟和上班時感覺也不太一樣,對他完全不親近,甚至不客套,讓人覺得陌生。
唐川猜想大概因為他擅自認識了他妹妹,又突然跑來他家,不想和他有所深交的亞瑟于是不高興了。
“安娜說她哥哥叫路修,”他解釋道,“我沒想到是你。”
說完,他用非常誠懇的眼光看著徐亞瑟。
徐亞瑟沒接話,朝那只襪子看了看,問:“剛才放的是給安娜的圣誕禮物?”
唐川點頭,說:“我不知道路修喜歡什么,所以帶了車厘……”
他朝空蕩蕩的桌上看了一眼,安娜剛才下樓的時候順手把它也拿走了。
好在徐亞瑟并沒有介意,只是繼續(xù)關心自己的妹妹,問:“她的研討會心得是你幫她寫的?”
“我只是出借了筆記,和她一起討論了一下,”唐川道,“她說你看完會當場考她,不敢讓我?guī)退P。”
徐亞瑟勾起嘴角,笑意不達眉眼 ,說:“難怪被她蒙混過關,原來作弊了?!?br />
“不是,她沒作弊……”唐川連忙解釋,擔心亞瑟要像懲罰他一樣讓安娜也抄20遍,又或者再停掉她的信用卡。
安娜端著一個托盤上來,剛到門口便見唐川正垂著手用右手扣弄著左手大拇指,可憐兮兮地站在亞瑟跟前,仰頭眨巴著大眼睛小聲說著什么。
活像被肉食動物盯上的瑟瑟發(fā)抖的小兔子。
“路修!”安娜快步走過去攔在唐川身前,仰頭怒目道,“你干嘛趁我不在來嚇唬我朋友?他什么都沒做!”
徐亞瑟冷眼看著妹妹:“你今天第二次打斷我跟客人談話?!?br />
安娜:“他是我的客人,你跟他有什么好談的?”
“安娜,”唐川忙道,“他沒嚇我,我們只是在聊天。”
“你別傻站著聽他訓,”安娜把托盤放在茶幾上,扭頭對唐川說,“廚房什么吃的也沒有,先吃點蛋糕墊墊休息一會,晚點咱們出去吃飯?!?br />
唐川只好坐到沙發(fā)上,手里被安娜塞了一碟蛋糕。
安娜自己也端了一盤,打開電視盤在沙發(fā)上吃了起來,把散發(fā)著低氣壓的哥哥晾在一旁。
有外人在的時候,路修一般不會對她太兇,而且今天過節(jié),他再生氣也得憋著,哼!
徐亞瑟果然沒有發(fā)作,垂眸掃了一眼托盤,看著玻璃碗里洗好的車厘子,道:“這是Don帶給我的?”
說完他伸手,似乎想拿一個起來。
“你又不稀罕吃我朋友買的東西,”安娜立馬把那個碗拿上來放在她和唐川之間,拿了一個車厘子塞進嘴里,又抓了一個塞到唐川嘴里,歪頭道,“這是我們自己吃的!”
突然被喂食的唐川:“……”
徐亞瑟皺著眉,看了看唐川,又看了看妹妹,冷聲道:“你在干什么?”
“吃車厘子啊?!卑材扔梦惯^唐川的手又塞了兩個車厘子進嘴里。
路修有潔癖,她就是要氣他。
唐川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坐了坐。
救命,他不想卷入別人的家庭戰(zhàn)爭中。
這對兄妹他更是一個也應付不來。
徐亞瑟看了唐川一眼,說:“今天誰也不許出門吃飯,你們倆一小時后下樓來餐廳?!?br />
丟下這句話,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亞瑟生氣了。”唐川把盤子放下想跟上去。
“別管他,”安娜拉住他,笑著說,“他準是給我們做飯去了,嘿嘿!等會飯桌上他要是再訓人,我們裝作沒聽見猛吃就行,我才不怕他!”
“那個,我怕,”唐川看著得意洋洋的安娜,說,“他是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