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引弓
李世民便停下,轉(zhuǎn)身疑惑的看她。
小女孩指了指身后花叢,終于開口輕輕的說:“我害怕……剛才有只大貓追我,你走了,它待會兒又來了可怎么辦?”
“大貓?”李世民問,顯得很疑惑。
小女孩點點頭,分開兩手在身前比了一個盡量大的圈,說:“好大好大的貓,比我還要大……全身一點一點的,它會過來咬我的……”說著小嘴一癟便要哭了,顯然是驚魂未定。
聽著她描述,李世民想了一想,唇角一兜,笑著說:“你說的是猞猁吧!猞猁身上才有金錢樣的紋飾,貓身上沒有,而且也不會比你大。”
猞猁體征如貓,大小介于家貓和獵豹之間,全身如豹遍布金錢紋,是在山林之中,兇猛程度僅次于獅、虎、豹的中型猛獸。士族大家常常將其馴化為狩獵之用,雖都有專門負責圈養(yǎng)的馴獸師,卻因猞猁善于攀爬,很容易從籠中逃出,四處游走,但是,一般經(jīng)過豢養(yǎng)的猞猁對人其實不會有太大攻擊性。
小女孩搖搖頭,顯然不知道,一雙眼睛水汪汪的。
李世民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覺得確實不能丟下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若是猞猁的話對你來說的確大了一點……那好吧!我不走了,我?guī)阋黄鸪鋈グ伞D氵€能不能走?”
她傷的并不是很嚴重,只是驚嚇過度罷了,聞言止淚點點頭,便要站起身,還未站起便又“哎呦”一聲,復跌下去。原來她身上,衣裙上皆被好幾束花刺勾住,她一動,花刺便隨處擺動,劃傷她肌膚。
李世民立即抓住她擺動的手道:“快別動了,你被花刺勾住,動得越厲害,花刺越發(fā)亂晃,扎傷你。”
“那怎么辦?”小女孩身上已經(jīng)落了許多粉色花瓣,很苦惱的問。
“這個好辦!”李世民從靴筒上抽出一柄小金刀,削去勾住她群裳的花刺,一面問:“你叫什么?你娘是誰?” 他想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以便帶她去找她娘親。
小女孩回答說:“我是弗能,娘叫我‘觀音婢’……她在外面……”接著又補充道:“我哥哥是無忌。”
今天赴宴的孩子肯定是同母親一起來祝賀高夫人生辰的,那么娘親自然都在外堂,她這樣其實答了等于沒答。于是,李世民又說:“我知道你娘在外面的,那么無忌是誰?”想來她哥哥大概是什么有名頭的大人物,知道她哥哥也就知道她家了。
卻聽她奶聲奶氣的回答說:“是我哥哥!”
見她的年紀實在太小,跟她溝通起來真是困難,他便嘆息一聲,搖搖頭。
弗能聽他“唉……”的一聲太息,便側(cè)過頭來關(guān)心的看他問:“哥哥你也被刺到了嗎?”
李世民搖搖頭,簡潔的說:“不是!”。心想這樣小的小孩真是麻煩,跟她說話還是越簡單約好。一面伸手撥開花叢,以免花樹上的刺再次刺傷她,等她搖搖晃晃的走出后,自己才跳出來。
弗能出來之后,顯得很高興回頭看著他笑,說:“哥哥你真好。”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如同弦月。
他平時幾乎不同小女孩子呆一塊兒的,剛才還有些嫌棄她是個女孩子,嫌棄她年歲小答非所問,聽她一口一個“哥哥”的喚他,小臉圓圓,又粉又白像極了玉娃娃,便不嫌了,略顯羞澀的笑,想了一想又問:“那你知不知道你爹爹叫什么?我好帶你去找。”
弗能“哦”了一聲,顯得了然,并十分自豪地答:“我爹爹是大將軍,能射大雕。”說著攤開手掌,將手指一一掰進去,只剩小拇指和無名指,剩給李世民看,說:“能射兩只大雕!現(xiàn)在可能在書房里或是在馬場!你要帶我去嗎?”
李世民聽了以后皺眉想想,也“哦——”了一聲:“原來你爹爹是長孫將軍!那你就是這家的孩子嘛——還害我問了半天!”
“你認識我爹爹?”只聽弗能很高興的拍手跳著歡呼。一拍手,便觸到了掌心的傷痕,皺眉顯得很痛的樣子,說:“我的手好疼啊……”
“不用擔心,一會兒找到你娘親,她會帶你去敷藥的。”李世民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說:“我經(jīng)常摔傷,你這樣的傷,藥一敷不用幾天就沒事了。”對此似乎很有經(jīng)驗。
弗能卻依然皺眉,說:“可是我不想出去,外面好吵,我是偷偷跑回來的。”接著側(cè)首仔細看著李世民,將他從頭至足打量了一番,問:“哥哥你也是偷跑出來的吧。”
李世民有些臉紅的點頭,說:“因為我的傷沒好,母親怕我又騎馬摔傷,所以把我?guī)砀把缌恕墒俏也幌矚g聽女人家聊天。”
弗能聽了,把手藏在身后,說:“我現(xiàn)在不疼了,哥哥我們不要出去可不可以?”
李世民看著她,突然想起什么,說:“對了,我有帶藥!”說著,又從腰上解下一個小小瓷瓶,解釋說:“母親就把它放在我身上,要我及時擦,你看——”說著,拔出瓷瓶木塞,傾斜瓶身將其中的藥撒到弗能手上,撒得她手心都是藥粉,然后塞回木塞,命令她:“你不要動!”從她手心里蘸了些藥粉仔細地涂抹到她臉上。
藥一碰到肌膚,有刺痛之感,她瀠在睫上的淚便落了下來。
李世民一邊很仔細的抹,一邊問問:“是不是很疼?”
弗能點點頭,接著又搖頭,說:“只是一點點疼。”
六七歲的小孩子,小臉很圓,一搖頭,腮就微微的晃動。李世民不覺伸出手摸摸她臉,安慰著說:“一會兒就好的。”手心傳來有暖又軟的觸感,只只覺得這樣肌膚細嫩的小娃娃很可愛,一面就笑:“你真好玩。”發(fā)現(xiàn)她臉上被自己臟手弄臟才不摸了。
勉強算是搽完之后,他舉著瓷瓶引在弗能面前,很是大方的說:“這個藥很好的,送給你吧!不過你手受傷了不能拿……那么,先放在我這里保管,一會兒我再給你。”
弗能點點頭說:“好的,謝謝哥哥。”接著又說:“哥哥你真好,我?guī)闳ネ鎯骸!?br /> 李世民也點點頭,兩人遂向內(nèi)院走去。
今日高夫人生辰,家中喜慶熱鬧,許多女婢都被遣去招待為數(shù)眾多的貴客女眷,所以燕居處侍婢極少。加之兩個孩子身量又小,經(jīng)過屋宇時從窗下走去,屋內(nèi)之人并不能看見,所以并未碰見一人。
經(jīng)過一閣,突然傳來一聲碎瓷之聲,隨之一個粗獷男子聲響起:“賤婢進我家十年,老頭兒竟如此大肆為她慶生,要是再這樣下去,只怕我這個嫡子都要被這賤婢和她的兩個兒女擠占的無立足之地了!”說話之人生氣惱恨非常,以致聲音十分之響亮。
過了一會兒傳來一個卑微纖細女聲,說:“續(xù)弦再受寵那也是續(xù)弦,嫡子怎么能夠跟她的子女相提并論?郎君稍安勿躁,等到老將軍百年之后,整個家就是郎君做主,到時候再處置他們不遲。”
那男子又接著泄憤,辱罵不絕。
……
兩人蹲在窗下聽了一會兒,李世民奇怪的問弗能:“這人是誰,怎么這么兇?”
弗能吐吐舌頭,悄悄說道:“他是我哥哥。”
李世民詫異不已:“他就是‘無忌’?那你還掛他在口邊!”
弗能搖頭,認真的看著他告訴說:“他是我安業(yè)哥哥,不是我無忌哥哥。安業(yè)哥哥的母親去世了,后來才有我娘的。”
李世民抬頭從窗口向里面張了張,說:“哦,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人兇蠻無禮,怎會是你親哥哥。那他所說的就是你們,他很不喜歡你們呢!”
一說到這里,她六歲的明媚的臉上便有些郁郁然,抿了抿小嘴蹲在地上,手托著腮嘆息一聲顯得很煩惱似得說:“因為哥哥母親死了,所以他的脾氣變得很壞,他不喜歡我和我娘……但是,娘親說哥哥很可憐,不可以和哥哥計較的。” 她顯得有些緊張,催促他道:“我們快走吧,不要叫他發(fā)現(xiàn)我們,不然他又要生氣了。”
他有些打抱不平的樣子,再次抬頭看了看,道:“這人太無禮了!你那么怕他,我非教訓教訓不可!”說著,不管弗能緊張的牽他袖口要他快走,引弓先向里面一個方向射去,吸引安業(yè)注意,等到安業(yè)走過去查看,背對著他們時,李世民又射向安業(yè)頭上香爐,銅香爐歪下來正好砸中安業(yè)腦袋。
長孫安業(yè)破口大罵,卻滿臉皆被香灰覆蓋,他身邊的年輕婦人也是詫異的大叫,一面緊張的奔過去幫安業(yè)拂去香灰。
等到室內(nèi)奴仆受安業(yè)喝斥,跑出來四處查看時,李世民早已抓了弗能的手遠遠逃走,一邊跑,一面咧著缺了門牙的嘴高興的說:“你哥哥要是再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再幫你打他!”
弗能雖然知道這個行為不好,卻也是很開心的笑,眉眼彎彎一路跑一路笑,接著就問:“哥哥你叫什么,剛才我忘記了?”
李世民說:“我叫李世民,爹娘都喚我‘大黑天’,嗯……就是‘大黑天神’的‘黑天’。”接著又問,“那你叫什么來著?”
弗能撅了撅嘴,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指在自己圓圓腮上一畫,羞他說:“你好不害羞,居然自稱天神,我娘叫我‘觀音婢’,觀音菩薩的‘觀音’,婢女的‘婢’。”
李世民哼了一聲,爭鋒相對:“天神又怎么了,我阿兄名叫毗沙門,是四大天王之一。難道做婢女好嗎?”
毗沙門就是李淵長子建成之小名,因建成自幼沉穩(wěn)內(nèi)斂,父母便以多聞天王將他取字。
弗能水汪汪的眼閃了閃,看著李世民一副自大的樣子,伸出胖胖的手指,指著他道:“黑天哥哥,你缺牙呢,天神缺牙的么?”
李世民正值孩子換牙的年歲,門牙缺了一顆尚未長出,聽了此言,窘迫地忙用手掩住嘴,臉也紅了,一路沉默。
兩人手牽手走了幾步,弗能又問:“黑天哥哥你怎么不說話,我們?nèi)ツ睦锿妫俊?br /> 李世民盡量小心翼翼的吐字,并且捫住上牙以免又讓弗能看見,說:“你家獵場在哪?有養(yǎng)鷹的吧,我剛才看見一只鷂鷹的。”
弗能點點頭:“但是我從來不去那里,我不喜歡鷹,更不喜歡猞猁。”說著,大概想起剛才被猞猁追逐的場景,似乎還心有余悸,顯得很煩惱:“今天一個人我回來一個人也見不著,才被什么猞猁追摔倒的,我要告訴爹爹去,可是我要是告訴爹爹,那些人一定會被爹爹責罰。我又不喜歡看他們難過的樣子。”說著小嘴一癟,眼睛也向下望著,顯得很苦惱。
李世民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卻只看見她日光下睫毛的陰影,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娃娃呢。他今天很高興,道:“我?guī)闳タ代椏粹︶麄兤鋵崨]有惡意,你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