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第4章
文素素屏息了幾秒,才把已經(jīng)到嘴邊那句“你怎么會在這兒”的質(zhì)問壓了下去。
但她還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里。
——
忐忑不安一整個上午,她都沒有等到蘇邈邈被轉(zhuǎn)入班里。
來之前,她還松了一口氣,以為是因為某些情況,而使得父母改變了讓蘇邈邈轉(zhuǎn)進(jìn)自己所在班級的決定。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這里看到蘇邈邈!
并且……似乎對方還是從商彥所在的那個計算機(jī)培訓(xùn)組的辦公室里出來的。
一想到商彥和蘇邈邈已經(jīng)在一個辦公室里待了整個上午,文素素就感覺自己心里像是被貓撓似的。
她的表情控制不住地難看起來。
只是商彥此時已經(jīng)側(cè)過身,看向斜后方的培訓(xùn)組辦公室,并沒有注意到文素素的神色變化。
“小孩兒?”
他眉一揚(yáng),語氣輕謔,“你跑什么?”
“……”
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蘇邈邈只得默然地收回了推開門的手。
她轉(zhuǎn)身,并不看兩人,只安靜地往對面的藏書室走。
沒一會兒,那嬌小的背影就消失在藏書室門口。
商彥收回視線,正見文素素目光復(fù)雜地看著他。
眼底笑意淡了淡,商彥懶散地皺了眉。
“還有事?”
文素素低下頭,“……剛剛那個,是你們組里的新組員嗎?”
被這一問,商彥才想起自己方才的混賬話。
他不由莞爾。
“她不算,只是個小孩兒而已。”
這話讓文素素眼里亮起一點希望。
她壓著語氣低低地試探:“你們這個新組員有點奇怪……她一直這樣戴著帽子嗎?”
“……”
半晌沒有回應(yīng),文素素不解地抬頭看過去,卻見男生插著褲袋站在原地,垂眼睨著她。
深邃而俊美的五官被窗外落進(jìn)來的薄光鍍上一層淡金,挺拔的鼻骨在冷白的皮膚上拓下淡淡的陰翳,薄唇微抿起極淡的一點弧度,分不出是笑,或者只是嘲弄。
見文素素仰頭望過來,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波瀾泛涼,薄唇微啟。
——
“我們組的人,跟你有關(guān)系?”
“……”
文素素臉色刷白。
幾秒后,站在原地攥緊了手,她眼里蓄淚地用力瞪了商彥一眼,轉(zhuǎn)身跑下樓梯。
看著那道背影消失,男生五官間本就淡薄的情緒更散了幾分。
他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往回走。
到了門前,那雙長腿一頓。
門后不知道誰嘀咕了句“好像回來了”,跟著便是一串慌亂的腳步和雜聲。
商彥拿腳尖抵開了門,垂眼一掃。
地上橫倒著只椅子。
而各個角落的電腦桌前,一個個人模狗樣,全是心無旁騖的用功模樣。
商彥抬腿進(jìn)門,眼皮都沒抬。
“誰弄倒的,自己扶起來。”
他走回電腦前。
組里其他四個男生豎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兒,沒見商彥發(fā)火,吳泓博便`著臉拖著滑行椅子湊過去——
“彥哥,那小孔雀走了啊?”
“嗯。”
電腦前的人十指翻飛,懶散地應(yīng)了聲,連停頓都不見。
吳泓博:“哎,那你們……談出個結(jié)果來了嗎?”
“什么結(jié)果?”
商彥終于稍停了敲鍵盤的速度,懶洋洋地側(cè)過眼。
“小孔雀不是專程來找彥哥你表白的嗎?……熬了一個暑假,人家都忍不到你下午去上課,就先跑來培訓(xùn)組了——彥哥你就沒給人家點什么表示?”
吳泓博沖他擠了擠眉。
商彥默然兩秒,倏爾撇唇一笑。
吳泓博都被這笑晃了一下的時候,就聽見耳邊磁性的聲線像是凍了冰碴子——
“既然你那腳本bug找不出來,那我索性幫你黑了,免得你自己不舍得刪。”
吳泓博:“……??”
“最晚今天下午,你就可以開始重寫了。”
吳泓博懵了幾秒,瞬間腿軟:
“別別別——彥爹我錯了,那可是我忙活了一個暑假的東西——求彥爹鍵盤下留我狗命!”
吳泓博的鬼哭狼嚎里,培訓(xùn)組的門被人推開,抱著一本書的女孩兒安靜地走進(jìn)來。
商彥正被煩得起身,順勢便走到女孩兒身旁。
他垂下眼打量。
“小孩兒,去拿的什么書?”
蘇邈邈默默地看著伸到眼睛下面那只手:骨節(jié)修長而分明,覆著薄薄的肌理,即便虛張著,看起來也白皙而有力。
她抿了抿唇,沒動。
“你現(xiàn)在得算是我的徒弟,我的話你都得聽。”
商彥誘哄。
“……”
蘇邈邈遲疑了兩秒,才慢慢把書放了上去。
動作小心翼翼的,怕壓著他似的。
商彥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目光落到書封上。
“《c語言——從入門到精通》?”
尾音微微揚(yáng)起,嗓子里壓著一點沙啞的笑意。
商彥的聲音質(zhì)地干凈而清冽,讀一句書名都格外好聽。
蘇邈邈正有些失神,就聽那個聲音轉(zhuǎn)向一旁——
“你們誰給她找一本更適合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
組里的欒文澤開口,“彥哥,這本給新人打基礎(chǔ)應(yīng)該還可以吧?”
對著商彥這足以比肩黃老師的“權(quán)威”,欒文澤質(zhì)疑都提得小心翼翼。
商彥啞聲一笑。
“給她換本。”
吳泓博也好奇了:“……換什么?”
“c語言——從入門到放棄。”
吳泓博:“……”
吳泓博:“噗嗤。”
蘇邈邈:“…………”
安靜兩秒,女孩兒抬起手,從商彥手里用力拽回了書,便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里屋。
吳泓博憋不住笑,起身走過來,“彥爹,你可以,把脾氣這么乖的小新人都?xì)庵恕!?br/>
“……確實生氣了啊。”
商彥笑著收回視線,垂下眼,看了掌側(cè)拇指內(nèi)沿。
被書頁劃出的一條白痕慢慢滲出血滴。
旁邊吳泓博跟著低頭,看見商彥手上的傷后嚇了一跳。
“你手怎么破了?”
愣了一下他才回過神,想起學(xué)校里關(guān)于商彥的那些傳聞,他尾音一哆嗦——
“新、新人干的?”
……他們組的小新人不會因為這,進(jìn)組第一天就要血濺培訓(xùn)組吧……
然而商彥卻像是心情很好的模樣,只低眼笑了聲。
他抬手,漫不經(jīng)心地吮掉了血跡,便轉(zhuǎn)身回了電腦前。
吳泓博更愣:“彥爹,這你都不生氣啊?……難不成這幾天吃齋?”
商彥他一眼。
吳泓博一縮脖子,坐回座位窩了半分鐘,還是忍不住探回頭——
“彥爹,要是你這手是我劃破的,你會怎么樣?”
“……”
敲代碼的人懶洋洋地笑了聲。
莫名的涼。
“我不會怎么樣,但你不一定。”
吳泓博:“………………”
前一晚被厲哲幾人拉去網(wǎng)咖熬了夜,商彥敲完一段程序,便伏桌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正午,培訓(xùn)組里沒人敢打擾他,此時房間里也已經(jīng)走得沒人了。
他揉著趴得發(fā)酸的肩頸起身,剛準(zhǔn)備離開,便瞥見擱在桌角的東西——
一只卡通圖案的創(chuàng)可貼。
——
棕色的小毛猴抱著自己團(tuán)成球的尾巴,眼珠烏黑滑溜地瞧著他。
商彥微微揚(yáng)眉,覺著心尖像是被那小尾巴搔了一下。
而旁邊桌角處,還有一張小小的便利簽,上面用娟幼的字跡寫著“對不起”。
商彥輕嗤了聲,抬腿往外走。
臨到門前,有些鬼使神差的,他側(cè)眸看了一眼敞著門的里間。
自然已經(jīng)沒人。
男生在原地停了片刻,回桌前拿起創(chuàng)可貼,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窗外。
正午的樹葉躺在陽光里,夏日的風(fēng)撥得它晃了晃,將安靜的影兒拓進(jìn)窗內(nèi),搖曳在那張桌角的便簽上。
吃過晚飯,離了飯桌,蘇邈邈早早地便回了房。
客房的新床具還沒有擺置好,所以今晚她仍要和文素素睡在同一間。
文家的別墅隔音效果很好。
但即便房門也緊閉,蘇邈邈還是聽到一樓的餐廳里,隱約傳來了文素素和父母爭吵的聲音。
只是內(nèi)容聽不真切。
坐在小書桌前的女孩兒伸出細(xì)白的手,攏了攏衛(wèi)衣的帽子,那些聲音便隔得更遠(yuǎn)了一點。
模糊而綽約。
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里傳過來的。
在蘇邈邈手里的《從入門到精通》翻過第42頁的時候,她身后,房間的門被人用力打開。
文素素表情難看地走了進(jìn)來。
進(jìn)來之后,文素素腳步一停。她目光復(fù)雜,望了一眼書桌前那道身影,然后有些負(fù)氣地走到房間另一側(cè)。
房間里安安靜靜。
書桌前的女孩兒更是連呼吸都輕得不聞,像是完全不存在。
文素素在幾次欲言又止之后,還是忍不住第一個打破沉默。
“邈邈,”她壓著自己聲音里的情緒,“你怎么會進(jìn)到我們學(xué)校計算機(jī)組里的?”
“……”
捏著中性筆的指尖頓了頓。
“李老師安排的。”
文素素想了幾秒,才想通蘇邈邈說的是她們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李師杰。
她有些不甘心,卻只能皺著眉。
“那今天在學(xué)校,商彥有看到過你的……我是說你有摘過帽子嗎?”
“沒。”
女孩兒輕輕地翻過一頁書。
目光掃到書頁角上的“從入門到精通”,蘇邈邈不期然地想起那聲清冽帶笑的嘲弄。
女孩兒撫在書邊的指尖停住,在光下白得像要透明。
“……他沒有注意過我。”
她垂下眼睫,聲音很輕地說。
“……”
文素素長松了口氣。像是死灰一樣的心里又翻起希望的火星,眼神也跟著活泛起來。
她已經(jīng)在考慮,明天該怎樣為自己今天的沖動,跟那人道歉了。
沉浸在這樣的悸動里,文素素也就忘了注意,方才她只遮遮掩掩地問了一句,女孩兒卻已經(jīng)把她心里最想聽的話說了出來。
……
微醺的燈盞下,蘇邈邈合上書。
身后大床上的文素素已經(jīng)睡下,房間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蘇邈邈抬起頭,看向數(shù)字鬧鐘。
已經(jīng)臨近深夜。
今天會睡得很晚了。
……院長嬤嬤知道的話,又該說她了吧。
蘇邈邈無聲地站起身。
從衣櫥里拿出菲傭洗疊好的灰色衛(wèi)衣和換洗內(nèi)衣,女孩兒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往客房的浴室走去。
幾步遠(yuǎn)外便是主臥。
里面已經(jīng)熄了燈,料想文程洲夫妻也睡下了,女孩兒更輕地放慢腳步。
而就在她要走過主臥的那扇門時,一聲被隔音墻壓到最低的歇斯底里的女聲,從門縫間傳了出來——
“文程洲,我是蘇家的保姆嗎!”
“祧
“蘇家的孩子自己不管,憑什么扔我們家?當(dāng)這兒是收容所還是回收站??”
“……邈邈不過就是在家里暫住兩年,你不要說得太過分了。”
“兩年?說得輕巧——就蘇家那個老太太的性子,能容她回去才怪!”
“蘇家當(dāng)初幫了我們那么多,你就當(dāng)是報恩吧。”
“可她是個有病的!萬一哪天,她死在我們家——”
“啪!”
“……文程洲!你居然為了蘇家的一個小雜種打我——她親奶奶都不愿意看見她一眼,你干嗎要寶貝成這樣,她是你的女兒嗎!?”
“夠了!……我不想聽你這些瘋話。”
文程洲黑著臉?biāo)らT出來。
到門外時,他耳朵一動,警覺地扭頭看向身旁——
空蕩蕩的長廊盡頭,只有月色透過玻璃窗,淌下一地銀暉。
沒什么發(fā)現(xiàn),文程洲皺了下眉,扭頭到陽臺上抽煙去了。
幾米外的客房,只留下一條細(xì)窄縫隙的門緩緩合攏。
女孩兒慢吞吞地坐到冰涼的地板上。
她抱著膝蓋,下巴墊在身前的衣服浴巾里,安靜地看著落地窗外的天空。
枯黑的枝椏伸出手,像是要去夠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你夠不到的。”
黑暗的房間里,女孩兒輕聲地說。
就像那些對于文素素來說唾手可得的喜愛一樣。
但對她來說……
夠不到的。
所以她不想去奢望。
三中是白日封閉制學(xué)校。
按照規(guī)定,只要沒有請假,所有學(xué)生中午一律在學(xué)校食堂用餐。
“——陰謀!這一定是學(xué)校食堂的陰謀!”
從打菜窗口轉(zhuǎn)身,厲哲單手托著餐盤,另只手取了筷子在餐盤里翻來攪去了一通。然后他嫌棄地撇開了筷子。
“要是沒這強(qiáng)制規(guī)定,這食堂三天就得因為飯菜滯銷破產(chǎn)倒閉。”
隔壁窗口,接過餐盤的商彥瞥了一眼后,同樣皺了眉。
但他沒說什么,取了筷子往用餐區(qū)走。
“哎,彥哥,你等等我啊。”
走出幾步去,兩人迎面遇見了吳泓博和欒文澤。
這兩個人本來就是同培訓(xùn)組又同班的,這會兒顯然也是剛一起下了課,瞧見商彥,吳泓博立馬狗腿地往前湊——
“喲,彥爹,您還親自出來吃飯吶?”
“……”
商彥瞥他一眼,薄唇輕扯了下,要笑不笑的。
眸子里也漆黑發(fā)涼。
“不‘親自’出來吃,等你喂?”
“那我哪敢啊,搶了舒校花的位置,她還不撕了我?”吳泓博左右一瞅,“哎,今天中午怎么不見舒校花跟著了?”
厲哲:“估計是高三的老師又拖堂了唄。”
他這邊話音沒落,商彥已經(jīng)拔腿往用餐區(qū)走了。
吳泓博和厲哲早有幾面之緣,此時也不見外,上前兩步小聲問:“他心情不好啊?”
厲哲嘆了口氣。
“知道我們最后一節(jié)課是什么課嗎?”
吳泓博懵了兩秒,恍然大悟:
“語文。”
“……”
厲哲癟著嘴點了點頭,無聲一嘆,扭頭跟上去了。
其他窗口打飯的幾個人也陸續(xù)湊齊,有人負(fù)責(zé)占座,此時正站在用餐區(qū)最里邊,沖著他們這邊揮了揮手臂。
“彥哥。”
這一嗓子聲量并不高,但聽到了的,還是有一個算一個,紛紛好奇或是畏懼地把目光投向了幾人中為首的男生。
有沒聽說過三中“商閻羅”名號的高一新生,也在那些口口相傳的“科普”里,把望著男生的目光由驚艷轉(zhuǎn)為恐懼。
厲哲表情有點沉了。
商彥卻像是渾然不覺,一張冷白的俊臉懶洋洋的,眼底不見情緒,托著餐盤便向用餐區(qū)最內(nèi)走去。
見商彥未動怒,厲哲心里松了口氣,連忙跟了上去。
只是剛走出幾米,就見前面男生長腿一頓,隨即停了下來,目光落向斜旁的一張餐桌。
厲哲順著往那兒一看。
“咦,彥哥,這不是你們那個計算機(jī)組的黃老師嗎?……他旁邊坐的那小矮子是誰,他兒子啊?”
“……”
半天沒聽到回應(yīng),厲哲好奇地轉(zhuǎn)回頭望去。
卻見站在那兒的男生微狹起眼,薄唇也勾了個弧度。
像是突然就心情不錯了的模樣。
厲哲遲疑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往前走兩步,停到那桌旁。
他彎下腰,捧起一副嬉皮笑臉——
“中午好啊黃老師,帶您家孩子吃飯呢?”
“……”
一聽這沒正經(jīng)的語氣,黃旗晟就皺了眉抬起頭。
看見是厲哲,他一點都不意外。
厲哲笑嘻嘻的,“您別每次一見我,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啊。”
“你也知道我是這意思?”
厲哲眼睛轉(zhuǎn)轉(zhuǎn),目光落到黃旗晟身側(cè)擋了大半的穿著大衛(wèi)衣的小人兒身上——
“旁邊這是您兒子?看起來得有十四五歲了吧?”
黃旗晟轉(zhuǎn)回頭,懶得理他了。
“吃你的飯去。”
厲哲起身。
“那黃老師您慢用——”
尾音未盡,被一張金屬餐盤“咔噠”一聲,壓斷在這張飯桌上。
厲哲愣了兩秒,“彥哥,咱們桌在那邊。”
修長的手將餐盤放下,不緊不慢地推到了罩著大衛(wèi)衣的女孩兒旁邊。
商彥眼尾一垂,輕嘖出聲笑。
“見了老師用餐不陪著……懂不懂事?”
話是奔著厲哲去的。
但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卻一瞬不瞬地盯在黃旗晟旁邊的女孩兒身上。
厲哲:“…………?”
他都不知道,他們彥哥的字典里,竟然還有“懂事”這個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