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空之城(六)
我剛把手指湊到洞口,忽然覺得一股吸力自塔內傳來,牽著身體不由自主靠近石塔,手臂被吸進塔里,整個人貼到塔身。塔里“嘶嘶”幾聲怪響,有根類似于繩子的玩意兒纏住我的胳膊,手心更是摸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我急忙抽手,整個人卻像個鐵塊被強力磁鐵牢牢吸住,根本動不了分毫。
更讓我心寒的是,手指似乎是被一張黏滑的嘴吸住,血液“簌簌”向外流著。
“還不快幫忙!”我抵著石塔往外掙,吸力更強,胳膊肘“咯咯”作響,眼看就要脫臼了。
月餅正要順著圓洞往里甩桃木釘,手腕突然停住,奇怪地“咦”了一聲。
“你丫墨跡什么?”我話音剛落,旁邊的圓孔里鉆出一根長滿細細密密紅色疙瘩的手腕粗的觸手,顫巍巍地探到面前,頂端拳頭大小的肉包花瓣狀綻開,冒出一只布滿血絲,金色瞳孔的眼球。
我和眼球隔著不到五厘米,就那么定定地互相看著,真成了“大眼瞪小眼”,我嚇得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這時一股暖意從割破的指尖傳回體內,吸力消失了。
我收不住勢子跌坐在船里,船身左右搖晃。我控制著身體平衡,揮刀砍向觸手。月餅揚手甩出桃木釘,我只覺手腕一麻,軍刀掉進水里。
“別動!”
月餅這么做肯定有道理,我一動不動,任由那根觸手頂著眼球又往外探了一米多,湊到我面前,眼球上下轉動,似乎在打量我。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聞到觸手散發(fā)的那種夾雜著草藥的腥臭味,更是惡心得胃里翻騰。我眼看頂不住這種視覺嗅覺雙向沖擊,正想有所行動,月餅用唇語說道:“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冷靜?!?br/>
我瞪了他一眼,屏住氣繃直身子,愛咋滴咋滴吧!
觸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濕液浸透了衣服,黏膩濕滑的感覺說不出的別扭。我實在受不住了,剛要伸手把這鬼玩意兒扯下來,觸手繞過我的脖子輕輕一勒,眼球對著我點了三下,像是在鞠躬。
我心說咱能換個正常點的禮儀方式么?又不是情侶見個面還摟脖子秀恩愛。這要是用力過猛還不把我勒死了?看月餅一點不緊張,當下又不知道該怎么做,只好也跟著點頭。
誰料那顆眼球停止轉動,瞳孔忽大忽小,最終縮成人瞳形狀,幾縷鮮血從眼球邊緣向下匯聚,凝成一滴血淚,滴落。
“多克迭松,環(huán)己春噶發(fā),也督?!痹嘛炿p手合十,隱約間,一道青氣從指縫飄出,在空中停頓片刻,“嗖”地飛入石塔。
石塔里傳出和月餅話語類似的音節(jié),那觸手由紅轉白,眼球里的血絲褪去,從我的脖子松開,轉向月餅點動著,緩緩縮了回去。
“嗚嗚”,湖風吹過,貫穿石塔圓洞,宛如女人凄涼的哭聲。
仔細一聽,真有個女人,在石塔里,哀哭。
我跌坐船里,心有余悸地說:“你丫剛才念的是蠱咒?塔里是什么玩意兒?”
月餅食指擺在唇前讓我噤聲,側頭聽著哭聲,眉毛剛揚到一半停住,表情越來越詫異。
我反應再慢也明白月餅和塔里的“女人”有某種聯(lián)系,雖然滿腦子問號,也只能耐著性子不吭氣。
女人在塔里哭得更急,尤其是湖風洞穿石塔圓孔,更使得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無比悲切。月餅如同老僧入定站在船里,拇指飛速地點著其余四根指頭,嘴巴微微張開,眼角不停地跳動。
我頭一次看到月餅這種詫異的神情,細聽哭聲,才發(fā)現(xiàn)其中蹊蹺。
女人的哭聲聽似雜亂無章,卻抑揚頓挫極有節(jié)奏感,蘊含著奇特韻律,每隔兩三秒會蹦出一個不同于哭聲的音節(jié),像是農村送葬時的哭喪,哭幾聲說兩三個字,組合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悼念句子。
女人明著在哭,實際卻在向我們傳達著某種信息。很明顯,月餅能聽懂她說的話。
冬夜,西湖,我們在石塔外,塔里有個女人在哭,這種氣氛異常詭異。我手心直冒冷汗,想到畢業(yè)前發(fā)生的一件事情——
大四寒假,學校3號女宿舍樓翻修暖氣管線,學生返校前施工結束。本來這不是什么大事,沒想到417寢室的女生們住了幾天,一個女生和男朋友去外面租了房子,另外兩個女生干脆住進了學校外的賓館。問其原因,三個女生說新修的暖氣不好用,寢室太冷。
大學時學生校外租房這種事兒司空見慣,倒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沒想到過了幾天,隔壁寢室的女生們也搬走了。其中一個嘴快的女生說,每晚睡覺都能聽見墻里傳出彈珠聲,指甲蓋撓墻的聲音。
事兒經不住傳,沒幾天全校皆知,學校貼吧頓時冒出各種版本的鬼故事。更有幾個人煞有其事地證實半夜有人敲門,開門一看,走廊盡頭站著一個白衣女子,慢悠悠拐進樓梯。
不管事情真假,一時間3號宿舍樓成了談之色變的鬼樓,許多女生都搬出去和男友過二人世界了,到了周末更是無人敢住,好端端的宿舍樓成了空樓。
我和月餅知道了這事兒自然大感興趣,趁著周末宿舍樓沒幾個人,順著樓外的消防梯爬到四樓走廊窗戶翻了進去。進了417寢室,確實如女生所說,屋里異常寒冷,暖氣片冰涼,看來還真是因為溫度原因。估計隔壁女生想找個借口不住寢室,編了這么一段瞎話。
我們大感失望正準備走人,忽然聽到“啪啪”的彈珠聲,月餅模仿女生睡覺的姿勢躺在其中一張床上,隱約能聽到墻壁里有類似于指甲劃過的聲音。
我點了根白蠟,火苗由黃轉綠,斜斜偏到暖氣方向。月餅敲著暖氣片,在暖氣管線的位置敲出沉悶的“撲撲”聲,顯然有什么東西堵住管線。我們費了好半天勁才把管線卸開,從管子里拽出一根半尺多長,兩頭塞著槐木的人體前臂骨。
接下來的事情著實狼狽,水管通了熱水“呼呼”直冒。我們費了半天勁,燙得胳膊通紅才把管線擰上,濕淋淋地帶著骨頭跑了。
回到寢室拔開槐木,骨管里面塞一張紅布,繡著一個女孩的乳名和生辰八字。雖說不知道女這個女孩是誰,不過我們明白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這是民間一種極為兇惡的“尸語術”,類似流傳于木匠手藝里的“厭勝術”。施術者將橫死之人的乳名、八字寫于紅布,放入死者骨內,置于受詛之人的居所,怨氣不散匯凝音聲,夜半時怨音響起。受詛人夜聞此聲,起初經常說夢話,逐步發(fā)展成夢游,模仿死者生前一舉一動。歷時108天,陽氣徹底渙散,形同死人。
“夜半無人尸語時”這句話,也是由此而來。
這種術還曾引起明朝皇宮一起著名懸案,此后再沒聽聞,沒想到出現(xiàn)在學校寢室。
我和月餅分析了許久,找了很多線索也沒得出所以然,只好用桃木灰、決明子、夜明砂熬水,骨頭浸泡三天、暴曬一天,和紅布一起燒成灰,午時埋在花壇里,就此破了術。女生們也陸陸續(xù)續(xù)回了寢室,此后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