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紅塵賓館(七)
這一切實在太突然,我根本沒有反應(yīng)過來,眼睛里看到的事物如同慢動作——血手縮回,徐老胸口豁著血洞,鮮血如同摻著紅色染料的漿糊,從糜爛的碎肉中向外涌。他兩個膝蓋極慢地彎曲,終于撐不住身體,撲倒在地!
木門“吱呀”推開,一個身形巨大的人堵在門口。
那個人輕輕咀嚼著手里的碎肉,陶醉地砸吧著嘴,又伸出舌頭把指縫間的殘血舔舐干凈,才長長出了口氣:“南平一別,兩位安好?”
“萬莫!”我握著拳頭,每說一個字,幾乎咬裂牙齒,“你這個畜生,自己送上門找死!”
“狐族本來就是畜生?!比f莫早已沒有在精神病院初遇時的呆滯,滿臉肥肉擠出一絲狡獪,“所以,你的判斷很正確?!?br/>
“樓上的尸中尸是你布的尸蠱?”月餅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可是,你是什么時候?qū)δ瞎舷碌男M?讓他受到蠱引來到里?”
“知道我最討厭你們?nèi)祟愂裁??”萬莫踩過徐老,又是一堆血肉從尸體豁口涌出,“臨死前任何事情都要問個明白,太無聊了。這又不是演電影?!?br/>
月餅走到我身旁,半邊身體擋在我前面:“是啊,實在太無聊了。不過呢,我只是想讓你臨死前有個傾訴的過程。這樣心里也痛快些,你說呢?”
我心里一冷,我居然中了蠱?一瞬間,我迅速回憶了認識萬莫的過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和月餅在泰國留學的時候,接觸過泰國的蠱術(shù)(降頭術(shù)),其中有一種叫做“飛降”的降頭術(shù)異常邪門。泰國稱為“禮儀之邦”,人與人見面都要雙手合十低頭行禮,掌握“飛降”的草鬼會趁機把手舉過對方頭頂下降頭,所以泰國禁忌之一就是“行禮時切勿頭頂?shù)陀趯Ψ诫p手”。
我在南平精神病院遇到萬莫,他捧著一團空氣舉到我面前:“你吃魚么?我給你魚吃。”
我當時以為他是個普通精神病人,禮節(jié)性地略微低頭回絕,根本沒在意他的手舉過了我的頭頂!
“中了尸蠱的人,沒有影子?!痹嘛灻嗣亲樱澳瞎?,我大意了。以為你受到這間陰棧和納陰地的格局影響,沒有往尸蠱這方面想。”
“還算是聰明?!比f莫拍著肚子上的肥肉,“如果不這樣,他怎么會找到這個地方?”
我正準備罵兩句,忽然看到月餅對我使了個眼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月餅要通過貌似漫不經(jīng)心地閑聊從萬莫嘴里套出真相!
我立刻改口:“您老人家難道要在這兒渡劫?這間陰棧聚著這么多尸體,還真是居家旅行渡劫的好地方。”
“對啊,地下十幾米深,天雷劈不到?!痹嘛炆炝藗€懶腰,“不過你這只死狐貍這么胖,這地兒塞不下吧?”
我注意到月餅一個細微的動作,頓時心里有數(shù)。
“渡劫?”萬莫顯然動了怒氣,“這里是……”
說到這里,萬莫意識到險些上我們當:“小兔崽子,我沒空跟你們啰嗦,準備死吧?!?br/>
“死?”我一腳踹斷根凳子腿,拎著棒子輕輕敲著手掌,“你是準備被我活活打死,還是自己一頭碰死省得遭罪?”
“月無華,你剛才假裝伸懶腰,有兩只蟲子從袖子順著衣服掉到地上,已經(jīng)爬到我的腳上對么?”萬莫舔著嘴唇歪頭瞥著我們,“木蠱、僵蠱、痛蠱?”
“不管是什么蠱,你既然中了,就逃不掉!”我前沖兩步,一棍子掄了上去。
萬莫肥胖的身體異常靈活,像個泥鰍側(cè)身“刺溜”一滑,木棍擦著他的鼻尖擊落。我轉(zhuǎn)腕正要收棍橫擊,月餅吼了一聲:“南瓜,住手!”
我驚了一下,棍子砸在地上,震得虎口發(fā)麻。
“小朋友很聽話嘛。”萬莫一巴掌糊在我的臉上,頓時眼冒金星,臉頰火辣辣得疼。
我心里上來狠勁,準備橫掃萬莫腳踝,忽然看到他的身后站著一個女孩。
白衣,纖瘦,長發(fā),容顏嬌艷,眼神茫然,唯有右手粗糙不堪,指甲縫里夾著木屑。
雖然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但是我知道她是誰!
阿娜!
“哈哈,怎么不打了?”萬莫一腳跺住我的手掌,“繼續(xù)啊,剛才不是很威風么?我真得好怕怕?!?br/>
手背鉆心得疼,我抬頭狠狠地瞪著萬莫!他那張丑陋肥厚的臉上做出一副少女嬌嗔狀,雙手不停拍掌,周身散發(fā)著濃郁的汗臭??次业难凵裣褙堊脚ο碌睦鲜?,他又用力碾著我的手背:“我就討厭你這種明知道輸了還要裝作強者的虛偽眼神?!?br/>
手骨“咯咯”作響,我疼得心臟都縮成一團:“你這個瘋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月餅解開上衣脫掉,把別在腰間的桃木釘丟到地上,雙手攤開:“放了他們,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承擔?!?br/>
“月餅,你丫這就慫了。小爺沒那么容易掛了,你該咋整就咋整,別矯情!”我心里明白,如果月餅放棄希望,那么一切就真得完了。
“你以為他是在意你?”萬莫向阿娜招招手,阿娜順從地依偎在萬莫懷里輕輕蹭著。萬莫伸出舌頭,順著阿娜修長的脖子舔到耳根,輕輕吻著她的耳垂,牙齒一合,咬下一坨小肉,喂進阿娜嘴里。
阿娜高高興興地嚼著自己的耳肉,仿佛吃到糖果的孩子。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月餅身體繃得像枚標槍,周身似乎冒出了無形火焰,揚起嘴角笑了:“放了她!”
但是我看到了,月餅的心,在流淚!
我把手掌往地面死命一按,騰出一絲空隙正要抽出,萬莫閃電般抬起腿又是一腳跺下。我的手背凹了一個坑,手指反向豎起,劇痛這才傳遍全身。
疼痛像是在血管里注進了硫酸不停竄動,燙得身體瞬間脫水,我蜷成一團,死咬著牙一聲不吭。
萬莫對著我的下巴又是一腳,我的視線掃過萬莫和阿娜,停留在懸掛在屋頂?shù)拈L明燈,重重落下,摔進木人堆,木頭破碎聲像是一陣陣霹靂在耳邊炸響,大腿又是一陣劇痛!
一截尖銳的木茬,從我的大腿外側(cè)穿透,木尖掛著幾絲沾著血跡的牛仔褲碎布。
萬莫桀桀陰笑,手指放在面前擺成手槍形狀:“野戰(zhàn)部隊有一種作戰(zhàn)方式,叫做‘圍尸打援’。方式很簡單,狙擊手把對方指揮手打得半死不活,然后打死救援的隊友。我在精神病院讀到這本書的時候,心里很納悶,難道人類真得會傻到不要自己命也要虛偽的友情?”
長明燈忽悠忽悠晃動,屋里陰影綽綽,明明是一片光明,我卻看到了燈下的黑暗!
“南曉樓,對不起?!痹嘛炈毫藘筛紬l扎住我的傷口上側(cè),低聲說道,“我一定干掉他?!?br/>
我點了點頭:“又給你丫拖后腿了?!?br/>
“不怪你,如果不是有阿娜在,你早就把他解決了。”月餅點了根煙塞在我嘴里,“謝謝你!”
大量失血讓我神智有些虛無:“你丫眼光不錯,阿娜不化妝都能當明星。等我的小說改編成電影,一定給她個角色。放心,沒有潛規(guī)則?!?br/>
“滾!”
月餅赤裸上身的肌肉塊塊隆起:“給我三分鐘!”
我終于輕松了!
月餅,回來了!
在這個世間,許多人為了利益、欲望、貪婪,放棄良心,背叛朋友,用偽善掩飾內(nèi)心的惡;但是也有一些人,始終堅持理想、信仰、友情,用內(nèi)心的善對抗外界的惡!
燈下,雖然黑,可是,光明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