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紅塵賓館(五)
電梯比一般的電梯小了兩圈,我們?nèi)齻€并排站著很是擁擠,偏偏人偶腦袋正好對著我,木刻眼睛死氣沉沉,我心里別提有多別扭。月餅倒是有閑情雅致,摸著木人輪廓:“好手藝?!?br/>
電梯抖動了一下,梯門打開,居然還是賓館大廳。我心說這是唱哪出兒?月餅顯然也有些意外,徐老在“1”那個按鈕上又按了幾下:“剛才忘記按樓層了?!?br/>
電梯門又關(guān)上,我感覺重心下墜,連番稀奇古怪的遭遇,這會兒電梯就是變成飛船直奔火星我也不覺得意外。
“叮!”隨著提示音響起,電梯門再次打開。門外是一條潮濕泥濘的土路,滿是青苔的墻上插著燭臺,潮濕涼氣浸體微寒。
徐老先走出電梯,我默默地站在月餅前面走在最安全的中間位置。
土路泥濘得很,踩上去就像是踩進(jìn)一堆腐肉,心里感覺怪怪的。我注意到地上還有不屬于我們的幾排腳印,其中有四個腳印,是并排走出來的。
順著土道曲曲折折走了許久,前面出現(xiàn)一段木梯。木頭已經(jīng)被潮氣漚得殘缺不堪,頂端有個突出大約兩米多的夯土臺,距離我們十多米。我就著燭光隱約看到兩扇木門緊閉著,從門縫中透出些許光亮。
月餅雙手抓著一截木梯,用力一撐,已經(jīng)上去了兩三米,幾個起落,就到了門口。徐老又嘟囔一句“真像”,蹬上梯子。我緊跟向上爬,徐老踩落的泥巴時不時落在臉上,讓我很不開心。
“梯子不解釋,小心?!毙炖弦贿吔o我臉上撒著灰一邊叮囑。
我吐了口泥巴,心里憤憤不平:要不是小爺沒月餅的功夫,怎么能在你腳底下吃灰!
我好不容易爬到夯土臺,徐老正要推門,月餅搶先推開門,屋頂懸落的長明燈因?yàn)榭諝鈱α?,忽明忽暗?br/>
“咦?”月餅顯得有些意外,“這是什么?”
我側(cè)頭往屋里看,西北角有一架小爐,瓷胚砂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烘得整間屋子溫度濕熱,霧氣繚繞像間桑拿房。屋子兩側(cè),許多雙手放在膝蓋上的木人并排坐著,脊梁挺得筆直,腦袋九十度直角垂落。
屋子中間擺著一張桌子,兩個沒有面容的木人,一個圓臉,一個黃衫,端坐著拿筆擺出畫畫的姿勢。
“叔叔,我來看你們了。”徐老恭恭敬敬鞠著躬。
這一切,實(shí)在太熟悉了,我突然意識到徐老到底是誰!
月餅瞇起眼睛:“你是寶蛋兒?”
“是的,我是徐友賢的孫子,”徐老雙目含淚,把人偶往木人群里擺好,人皮放進(jìn)砂鍋熬煮,“小友們,坐吧。愿意聽‘陰犬陽女’的后人講一段往事么?”
以下是徐老的講述,為了方便記錄,我進(jìn)行了文字整理——
兩個老人帶著寶蛋兒離開古城,四處尋找能夠化解的辦法,可是正如圓臉老人所說,寶蛋兒已經(jīng)完全異化,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束手無策。
就這樣,寶蛋兒在十八歲那年徹底變成陰犬,隨著兩個老人東躲西藏。黃衫老人性格深沉,平時不怎么說話,圓臉老人倒是健談,閑得沒事兒就給寶蛋兒講一些奇聞異事。兩個老人雖然待他如親生孩子,但是行蹤飄忽不定,經(jīng)常一出去就半個多月,每次回來或多或少帶著傷。寶蛋兒每次問起,兩人都搖頭不語。
寶蛋兒雖然形貌丑陋,心地卻好,知道自己遲早是個拖累,趁著兩人又一次出行,半夜偷偷摸摸跑上山自生自滅。
寶蛋兒上了荒山,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想到身世凄苦,忍不住蹲在樹下放聲哀嚎。哭聲越來越響,在山谷間回蕩,仿佛無數(shù)人同時哭泣。
寶蛋兒哭了一陣才覺得不對勁,這哭聲根本不是回聲,確確實(shí)實(shí)有許多人在哭。他貓著腰尋著哭聲望去,只見山間密林中若隱若現(xiàn)一群人排成一隊(duì)走著,周圍冒著綠色的火,“嗚嗚”哭著。排頭的人身材矮小,戴著黑色斗笠,搖著銅鈴,每走十步就低聲喊道:“魂歸魂,土歸土,安得歸故里,夜行無人擾?!?br/>
寶蛋兒記得圓臉老人曾經(jīng)跟他說過,這幾年大旱,莊稼地顆粒無收,許多災(zāi)民餓得實(shí)在受不了,只能交換孩子吃人肉,實(shí)在沒東西吃,就上山摳“觀音土”充饑,最終腹脹而死,留下滿山的死人。倒是滿山草木,吸飽了人油長得格外茂盛。
去年有個寧書生,進(jìn)京趕考,抄近道進(jìn)山走野路。當(dāng)晚山里火光大作,還夾雜著忽男忽女的厲嚎,直到天色微亮,火光、怪叫才停歇。寧書生渾身是血,懷里抱著一個壇子下了山,身邊多了個虬須道士。
道士自稱姓“燕”,領(lǐng)走前叮囑山民,此山前高后凹,東邊形似女人腦袋,西邊橫突狀如棺材,山腹有座荒廢的古寺,正好形成了“媚煞地”的格局,陰氣極重。生長在山上的草木,常年吸足陰氣,化成美麗女子形態(tài),勾引過往行人,吸取精血修煉。他昨夜破了“媚煞地”,但是此山格局無法改變,十年之內(nèi)如果陰氣暴漲,很快就能重新形成陰局。
山民們聽得懵懵懂懂,半信半疑。那幾年兵荒馬亂,許多人家為了生計(jì),當(dāng)了盜墓賊,用各種身份掩飾,進(jìn)山尋找古墓發(fā)死人財(cái)。山民反倒認(rèn)為這兩人是盜墓賊,故意造些障眼法嚇唬人,趁機(jī)盜墓,寧書生懷里的壇子,肯定裝著下地帶出來的明器。何況山民天天上山砍柴捕獵,哪見過什么古寺?
書生和道士走后,幾個獵戶結(jié)伴進(jìn)山,指望著能撿點(diǎn)零落兒發(fā)筆小財(cái)。結(jié)果再沒音訊,過了七八天,村邊昏迷著一個人,眼睛被挖了出來,手腳指甲磨得稀爛,正是進(jìn)山幾人中的王獵戶。
山民把王獵戶救回家,當(dāng)天晚上,昏迷的王獵戶忽然從床上跳下,嘴里喊著“鬼……陰……府”,手指插進(jìn)喉嚨,摳著舌頭拽了出來,從舌根活活拽斷,噴血身亡。
碰巧兩個老人上山給寶蛋兒尋藥,聽說此事,覺得事情蹊蹺,暗中上山查探。后面的事情圓臉老人沒有詳細(xì)說,只說“媚煞地”陰氣極重,讓一個養(yǎng)尸煉尸的人占了,利用山間死尸煉邪術(shù),被他們發(fā)現(xiàn)除了這個禍害。
寶蛋兒當(dāng)時纏著圓臉老人多講一些,圓臉老人實(shí)在拗不過,剛說了一個“魘”字,就被黃衫老人喝止了。
而寶蛋兒現(xiàn)在眼前的這一切,分明是又有人煉邪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