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酒娘(十五)
接下來,還有很多很多畫面,我不想再一一描述。如果不能感同身受,讀到的只是幾段枯燥的文字;如果讀懂了,心會很疼。
“酒娘,我是……”我酒意上涌,眼前的酒娘虛化成千年前酒館初識的女孩子。
酒娘伸出食指捂住我的嘴,兩行清淚滑至唇角,聲音似乎都被淚水包融,苦了許多:“不要說出來。我等了千年,終于等到了你。能再次對你說一次,對不起,真好?!?br/>
無數(shù)字句在眼前飄來飄去,落在心里,痛得無法形容。我終于懂了那段千年前的戀情,近乎失態(tài)地吼道:“筆!墨!伺!候!”
店伙計送來宣紙毛筆,我把一桌酒菜推了一地,在一片碎響聲中,一揮而就!
很多很多年以后,喝起這壇你為我釀的青梅酒,才知世間繁華,美酒佳釀,怎比得上竹馬無猜?你許我一世風華微醺,我醉笑三千,不與過客訴離殤。只因你,醉我雙眸,亂我塵心。淚落酒盞,浮白一聲,偏偏沒有你陪伴,舉杯同醉。兩杯,獨我,無你。罷了從前,忘不了曾經。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寫下這段墨汁淋漓的句子,我把筆狠狠一扔,使勁閉著眼睛,不讓眼淚流出。
“寫得真好?!本颇锱跗鹦?,放在胸口,含淚笑著,“你總是能寫出我喜歡的文字?!?br/>
“這一千年,苦了你了?!蔽颐峄哪?,“讓你等了這么久,對不起?!?br/>
“等到,總比等不到,要好?!本颇镅劬φ至艘粚屿F氣,摸著我的臉,“你沒有變,我卻老了。”
“你沒老,還是我愛的酒娘?!蔽也煊X到,她的手指,虛化了,穿過我的臉,感受不到觸摸的溫度。
“我要走了,謝謝你,杏花村千年的詛咒,結束了。”酒娘擺了擺手,手掌卻化成一抹白煙,慢慢消逝。
“你別走!”我伸手挽留,指尖勾住了一抹煙霧,散了。
酒娘,就這么消失在我的面前,永遠消失了。
店伙計們,化成一縷縷青煙,飄散了;食客們,東倒西歪,睡著了。
月餅,靠著椅子,面帶微笑,睡得很香。
一團人形煙霧,被夕陽余暉包裹成燦爛的紅色,停在空中,向我揮手作別。
晚風吹過,煙消云散!
不知道在時間的長河,生命的輪回,我們用幾生幾世,才能再見一面。
酒娘,別了……
“沒酒量就少喝?!痹嘛灥穆曇粼诙呿懫?。
我抬頭看看,面館熱鬧非凡,人來人往,食客們觥籌交錯,湯汁四濺。
我試著起身,腦袋疼得要裂開:“這是哪兒?”
“還能是哪?”月餅似笑非笑地瞅著我,“山西,汾陽,杏花村?!?br/>
“我喝醉了?”
“南少俠吃個刀削面,就這么一杯‘杏花村’,活活醉了三四個小時。”月餅活動著肩膀,“沉得像豬,根本抬不動。只好在這里等你醒了?!?br/>
我喝醉了做了個夢?
我使勁晃著腦袋,方才經歷的一切歷歷在目,食客們分明就是那群被困在院落的人們,就連做刀削面的面師傅,也和夢里的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面館老板是個精瘦的中年男子,正忙活著送菜倒酒。
“要不是喜歡《清明》那首詩,我才不來這個鬼地方?!睗鈯y艷抹的女子挑著面條,“破地方連個玩得地方都沒有?!?br/>
“我也是讀了《清明》才想來杏花村啊?!迸赃叺睦险唠S口搭腔。
他們是誰,我在夢里都見過。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痹嘛炚归_任務原圖,“你喝醉的時候,任務圖有了變化,多了兩行數(shù)字。”
“62188?”
“12542,13010,4404,4640?!痹嘛炓馕渡铋L地盯著我,“我猜,任務已經完成了。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我想說,但是搖了搖頭,故意岔開話題:“這串數(shù)字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月餅起身招呼伙計結賬,留下我出了門。
我揉著太陽穴,分不清楚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出門前,我回頭看著柜臺,老板身后的酒柜,放著一個陳舊的酒壇子。
我心里一動,走過去問道:“老板,這酒賣么?”
“這可是祖?zhèn)鞯男踊ù?,?zhèn)店之寶,多少錢也不換,”老板頭都沒抬,忙著往電腦里面輸菜名。
我有些失望,也不好多問什么,正要離開,忽然看到酒柜里擺著一張陳舊的全家福,男子高大儒雅,女子美麗端莊,兒子偎在女子懷里,笑得無邪。
那個女子,分明就是酒娘!
“老板,請問這張照片……”
老板不耐煩地回道:“我們老曹家最早開起這個店的先輩?!?br/>
“他們在那里?”我的聲音顫抖了。
“可惜,日本鬼子打進來的時候,一把火燒死了?!崩习鍛械么罾砦遥泻艋镉嬅钌?。
我雙手合十對著照片拜了拜,心里空蕩蕩地往外走。
“爸媽,我要吃刀削面?!币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拉著爸媽的手,蹦蹦跳跳笑著。
“你啊,就是太寵孩子。丫頭讀了《清明》要來看看杏花村,你也跟著胡鬧,還不如留在家里看冰雕?!蹦赣H看似責怪,眼角帶著笑意。
“多帶孩子長長見識有什么不好?”父親抱起閨女悠了個圈,“走,吃刀削面?!?br/>
“爸媽真好?!迸⑿β暼玢y鈴。
我心頭一痛,又很暖。
她的聲音,她的神態(tài),她的相貌,就像幼時酒娘。
“該走了,南少俠?!痹嘛炚驹诮诸^抽著煙,“該結束的就結束了,留戀不如祝福?!?br/>
我琢磨著月餅這句話的意思,似乎他知道很多事情。
也許,我們又共同做了同樣的夢?
月餅說得對,該結束的,就結束了。
人生,與其留戀過去,不如祝福未來。
“咱這是去哪兒?”我坐在副駕駛,窗外的汾陽很冷清。
“好久沒有回古城了。”月餅打了個響指,“也該見見老友了。”
想到嘻嘻哈哈的李奉先、老實巴交的陳木利、占小便宜的燕子,我心里一陣溫暖。
快一年沒看到他們了,好久不見。
房車轟鳴聲響起,月餅很豪氣地揮手:“古城,出發(fā)!南少俠給雜家掠陣?!?br/>
“你又來京劇是不?”我點了根煙塞進他嘴里,“消停片刻,ok不?”
“這次回去,要把新線索的數(shù)字密碼解讀出來。我先開車,你多琢磨琢磨?!?br/>
“月餅,你真的不想知道任務怎么完成的么?”
“完成就好,了解那么多干嘛?”月餅似笑非笑地扭頭看我,“有些事,只能一個人慢慢體會。被別人問多了,心會疼?!?br/>
我笑了,釋然很多。
不管夢境也好,現(xiàn)實也好,有幾人能擁有感觸千年之戀的幸運?
這就足夠了。
山西和古城距離不太遠,就是過秦嶺的時候費了些事兒。到古城圖書館,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我率先跳下房車,推門而入:“奉先,我們回來了?!?br/>
酒吧一片殘破,斷桌破椅滿地,燈具摘下堆在角落,柜臺的酒一瓶不剩,空蕩蕩的屋子滿是木屑和灰塵的味道。
我心里一沉,月餅板著臉一言不發(fā)。
圖書館究竟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