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詭車蛇棺(四)
“明天奉先去掛牌,你今晚看車我也不反對。”月餅手掌交叉舉過頭頂抻著身體,“后天出發(fā),今兒晚上好好撮一頓!奉先,哪條街的小吃最有名?”
“那肯定是回族街。沒去過回族街就不算來過古城?!崩罘钕炔[著小眼睛,搓著手訕笑,“今晚店里的生意總要有人照看吧?”
“歇業(yè)一天!”月餅氣勢磅礴地?fù)]揮手,“吃飽喝好才有力氣干活!”
我的口水?dāng)€下來都夠澆花了才捱到傍晚,關(guān)了酒吧鎖了車,三人打的直奔回族街。
李奉先一路講著回族街的歷史。
早在漢朝,古城作為絲綢之路的起點,迎來了回族的先輩,來自古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使節(jié)、學(xué)生長期定居在回族街,一代代繁衍生息。至今仍有唐代含光門、明代西城門樓群、清真寺和道教城隍廟、佛教西五臺、喇嘛教廣仁寺這些古建筑。
李奉先口沫橫飛地講了半天,什么“回坊”“坊上”我也沒認(rèn)真聽,滿眼都是冒著油泡嗞嗞作響的羊肉串,通紅的辣子撒上香菜、配著大塊牛肉的饸饹面,當(dāng)然更少不了肉夾饃!
堵了半個多小時的車,終于到了回族街。漫步街中,整條街被濃厚的市井氣息籠罩,道路兩旁遍布掛著電燈、汽燈的攤鋪,賣著糕餅、干果、蜜餞、小吃。小攤后面是經(jīng)營當(dāng)?shù)仫L(fēng)味小吃的飯館,店里早就滿員,食客們擠在門口大快朵頤。
烤肉串、涮牛肚的煙火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彌漫整條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邊逛邊吃,和攤主們討價還價。在鼓樓廣場座椅上歇腳的游客,饒有興趣地看著賣風(fēng)箏的小販把數(shù)十米長的風(fēng)箏一直放到馬路對面的樓頂。真實熱鬧的生活熱情洋溢在這條街的每一個角落。
“這才是生活?!蔽矣昧π嶂九Q蛉獾南阄叮拔抑幌朐谶@里做一個安靜的美胖子?!?br/>
“是啊,生活本來就該平平淡淡的?!痹嘛灺朴频刈咧亟峙恼?,“咱們能選擇命運就好了?!?br/>
“我一直以為你生來就喜歡冒險?!?br/>
“沒有什么是天生的。”月餅望著飄在空中的風(fēng)箏,“飛得再高,始終被繩子拴著?!?br/>
昏黃的燈光里,月餅的背影模糊不清,落寞孤寂。這一刻,我好像才真正了解了月餅。
“謝謝你,”月餅自顧自向前走去,“一直都在?!?br/>
“我只是不習(xí)慣沒人斗嘴的生活?!蔽颐嗣亲?,朋友之間相處久了,許多習(xí)慣會慢慢變得一致。
“到了,咱們先吃牛羊肉泡饃。”李奉先指著一家不起眼的店鋪說。
我們進(jìn)屋要了三個饃,洗干凈手,就見李風(fēng)險把大碗放在膝上,把饃分成幾大塊,再掐成小指甲蓋大小的碎塊:“掰好后一定用手揉上幾下,落下附在碎塊上的粉末,煮出的饃才汁濃味厚。明眼師傅看到這種掰法,就明白懂泡饃的老吃客來了,煮饃會更用心。這家最擅長‘水圍城’,就是寬湯煮饃。碗周圍是湯,饃在中間,湯多饃散,牛羊肉綿爛味醇,吃起來又滑又香。別忘了留肚子,賈三灌湯包子、釀皮子、黃桂柿子餅、炒粉魚、酸湯水餃還沒吃,再整點兒黃桂稠酒,保證舒服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杜甫寫的‘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就是說這種酒?!?br/>
李奉先滿臉油光地背著菜名,催得我口水又流了二兩,正想開吃,李奉先舔著薄嘴唇神色黯然:“我哥在就好了,我們經(jīng)常穿一樣的衣服來這兒喝酒,能賺回頭率。哥哥真的很想當(dāng)異徒行者,可惜沒這個命。不過也好,館長把我們養(yǎng)大,身邊總需要人照顧。我沒哥哥那么大的理想,守著酒吧給你們打打下手,這樣的生活挺好。哎,不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錢夠不夠花。”
我發(fā)現(xiàn)守住一個不能說的秘密是件很鬧心的事情,李奉先和他哥完全是兩種人。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痛苦,也就越大。
月餅拍著李奉先肩膀推門而入:“兄弟,咱們吃個痛快,不醉不歸!”
吃了小半條街,最后我們又來到烤串?dāng)倲]串喝啤酒,各懷心事,不知不覺也就喝多了,三個人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幾乎是滾回酒吧的。我上了酒勁,說啥也要在房車?yán)锼?br/>
月餅掏了好幾次才把鑰匙扔給我,踉踉蹌蹌地往酒吧里走:“別吐車?yán)铩!?br/>
我頭重腳輕地爬上車,灌了口雪碧,火燒火燎的腸胃才算是好受了點。打開音樂調(diào)大聲音,喝多了下手不知輕重,強勁的重低音震得中控臺上的人偶來回跳躍,液晶表顯示著的數(shù)字好像也跟著跳了起來。我把座椅調(diào)到半躺狀態(tài),瞅著玻璃里面的自己傻笑。
初秋古城天氣轉(zhuǎn)涼,不多時玻璃上就蒙了一層霧氣。我半瞇著眼,困意襲來,全身輕飄飄的,如同墜在云里。
“嘿嘿……”耳邊傳來女人笑聲。
我以為是自己喝多了幻聽,迷迷糊糊沒當(dāng)回事。音樂到副歌部分,又傳來了女人的笑聲。我清醒了大半,起身向車廂看去,空無一人。再仔細(xì)聽,哪里有什么女人的笑聲?
“咚!”車頂傳來墜物撞擊的聲音,我這一次聽得真切,最后一點兒酒勁頓時化作冷汗。忽然,風(fēng)擋玻璃上多了些雨點,車外已是一片黑暗,遠(yuǎn)處劃過幾道閃電,轉(zhuǎn)眼間傾盆大雨落下,視線越來越模糊。
我抬頭盯著車頂,密集的聲音像是有人敲鼓。聲音越來越響,從車頭響到車尾又折了回來,明顯有個什么東西在走動。我穩(wěn)了穩(wěn)心神,沒有急著開門,拿出手機想聯(lián)系月餅,居然沒信號。我摁著門把手,準(zhǔn)備探頭看個究竟。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貼著車玻璃落到車前,兩道幽綠圓光在街上忽隱忽現(xiàn)。
又是一道閃電劈過,借著短暫光亮,我看清楚那東西,是只白貓。蓬松的皮毛被雨水澆透緊貼著身體,四只腳泡進(jìn)渾濁的泥水,尾巴像剝了皮的肉抽搐著,它“喵嗚”一聲轉(zhuǎn)身跑了。我松了口氣,覺得手腳有些冷,正想開門冒雨跑回屋,眼角余光瞥到副駕駛,血液幾乎凝固。
“你是誰?是來救我的么?”一個聲音響起,雖然不大,但在我聽來,卻如同炸雷。
我不受控制地哆嗦著,根本不敢轉(zhuǎn)過頭去。擋風(fēng)玻璃里映著駕駛室的景象,副駕駛坐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衣服緊貼著凹凸有致的身體,濕漉漉的頭發(fā)遮擋著臉。她伸出蒼白的手,摁著音量鍵:“聲音好大,都把我吵醒了?!?br/>
纖細(xì)的手指像一道淡淡的煙氣,從中控臺穿了過去。
“我怎么摁不到?又喝醉了?!迸颂址鑫业募绨?,手掌卻輕飄飄地穿進(jìn)我的身體。
我眼睜睜地看著半截胳膊從我的胸口落到肚子,又抽了回去,一股冰冷的涼氣穿過五臟六腑,凍得我全身哆嗦。
我牙齒打著戰(zhàn),悄悄扳著門鎖,怎么也打不開。
“你干嗎要走啊,在這里陪我不好么?這個車好漂亮,今晚我就睡這里了?!迸肃洁熘鴤?cè)頭向我靠來,一道閃電劈過,短暫的光亮中,我看到了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