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哭郎(四)
我目送白芷走進(jìn)客廳,心里有種“人生際遇如此巧合”的微妙感,同時也如釋重負(fù),總算松了口氣。
民間有“南斗生,北斗死”的說法,意思是“南斗主掌生命,北斗主管死亡”。南斗撇開不談,單說“北斗死”,實際意義是指北斗七星從勺柄數(shù)起第二顆星,也就是開陽星旁邊很近的地方有一顆暗星,古人把這顆星稱之為“輔”。
這顆輔星又稱“死兆星”,據(jù)說能看到這顆星的人,在一年內(nèi)必有災(zāi)禍。如果看到死兆星越來越亮,預(yù)示著災(zāi)禍愈發(fā)嚴(yán)重,甚至有性命之憂。
當(dāng)年白芷夫婦看到死兆星,按照我和月餅的性格,換做平時肯定會明著暗著幫忙化兇??墒撬麄儗Υ∨⒌膽B(tài)度,卻讓我們沒有這么去做。
這些年,我時不時想起,總覺得做得不對。雖說夫婦倆人品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拋開人性不提,說到底是兩個活生生的人,我們假裝視而不見,又何嘗不是人性陰暗面的體現(xiàn)?
有時候和月餅閑得沒事看星相,聊起這件事,月餅也有些糾結(jié),總結(jié)起來,無非就是“世間無完人”這個道理。
我進(jìn)了客廳,白芷坐在沙發(fā)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事情?”月餅沖我使了個眼色,顯然他也認(rèn)出白芷是誰。
白芷張了幾次嘴都沒發(fā)出聲,胸口劇烈起伏,俏生生的臉變得煞白,淚珠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眼看就要哭出來。
我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么辦。見慣大風(fēng)大浪的月餅,也是手足無措,紅著老臉使勁摸鼻子,居然從桌上拿起一卷衛(wèi)生紙遞過去:“您先別激動,有話慢慢說?!?br/>
我心說姐姐您有話就說,這要是“嗷”一嗓子哭出來,讓熱心群眾順手舉報,我們兩個大老爺們“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
正胡思亂想著,白芷情緒平穩(wěn)了一些,從坤包里拿出一本我前段時間剛出版的書:“羊老師,我是您的讀者?!?br/>
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感情這是讀者見到活的作家激動的?專門來要簽名?
月餅顯然也很意外,憋著笑沖我眨眼睛。
我干咳兩聲:“啊……啊,我的筆名是羊行屮,叫我南曉樓就好?!?br/>
“羊老師……”白芷微微皺起鼻子,試探著問道,“您會看面相嗎?”
我頓時覺得天雷滾滾,自從把我們的經(jīng)歷記錄出書,無數(shù)人問過這個問題。一開始我還挺有耐心回答,后來問的人太多,實在是不勝其煩。月餅也提醒過:“卦不隨身,命不算親。幫別人看相算命,其實對那些人沒什么好處。要想正氣立身,無非是‘一命二運三風(fēng)水,四修功德五讀書’,沒有捷徑可走?!?br/>
我琢磨著是這個理兒,索性“一問三不知”,直接讓編輯在我的個人介紹里加了“自稱最擅長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這句話,整個世界才算清凈一些了。
我傻站著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白芷呼了口氣,穩(wěn)定情緒:“我想跟你講一件事情?!?br/>
四年前的夏天,她和丈夫旅行歸來,已經(jīng)是深夜。夫妻倆路過一個燒烤攤買了些烤串,準(zhǔn)備打包回家吃。等燒烤的時候,有個小女孩來要飯,她罵了幾句。
這件事情白芷講得極為含糊,我和月餅互相看了一眼,滿臉“居然這么巧”的表情。我暗自觀察白芷的神色,顯然沒認(rèn)出我們。
白芷停頓片刻,接著講述——
回家路上,油表指示燈顯示汽油不足,丈夫順道拐進(jìn)加油站,發(fā)現(xiàn)車尾的壁虎標(biāo)志被撬掉了,車漆還有刀劃的痕跡。丈夫罵了幾句,黑著臉加滿油,一路憋著火,車子開得飛快。
路過十字路口,丈夫也不顧紅綠燈,一腳油門沖了過去,結(jié)果撞到一輛正常行駛的車子。把那輛車撞得稀爛,殷紅的鮮血順著凹陷的車門縫隙“滴答滴答”流出……
白芷永遠(yuǎn)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斷裂的車窗架貫穿女子的臉部,巨大的沖撞力拗?jǐn)嗔怂牟弊樱炖飮I著粘糊糊的血沫,破碎的窗玻璃印著一個碩大的血手印。
更讓白芷無法接受的是,女子懷孕半年,那個女子的丈夫,受到巨大的刺激,精神失常,忙完妻子的喪事,服安眠藥自殺了。
白芷夫婦付出了高額的賠償,為此幾乎傾家蕩產(chǎn),事業(yè)也一蹶不振。
后白芷懷孕,居然是罕見的兩女一男三胞胎,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多少讓這個家庭有了一絲歡樂。
可是好景不長,三個孩子在一周歲生日的那晚,生日蛋糕的蠟燭無風(fēng)自滅。也由那天開始,孩子們夜夜啼哭,甚至連嗓子都哭破了。夫妻倆跑遍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都是孩子身體健康,沒有查出病因。他們也私下找了會看東西的老人給孩子“喊魂”,正在夜哭的孩子突然停止哭聲,直勾勾地盯著喊魂的老人,咧嘴笑了。
老人嚇得扔下一句“這是三個討債的娃兒”,錢也沒收就走了。
白芷夫婦想起幾年前那場車禍,認(rèn)定了這三個娃是一家三口投胎,命中注定逃不過的報應(yīng)。
白芷講完,已經(jīng)泣不成聲。
我渾身冰冷,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沉悶的喘不過氣。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dāng)年的一件小事,竟然造成了這么嚴(yán)重的后果!
如果當(dāng)年我沒有把壁虎標(biāo)識撬下來,白芷丈夫就不會帶著情緒開車,或許就不會闖紅燈,也不會出現(xiàn)車禍。去世的一家三口會很愉快的生活,白芷夫婦也不會賠了家業(yè),也不會生下三個“夜哭郎”。
換個角度想,那天晚上我和月餅沒有出去吃燒烤,那個小女孩沒有去要錢,這一切也不會發(fā)生。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奇妙地串到一起,卻造成了一系列慘劇。
“羊老師,求求您,”白芷眼睛哭得紅腫,“我們愿意贖罪,可是孩子們是無辜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怎么也治不好……”
“我見過您和月先生的照片,出電梯的時候認(rèn)出了您。我知道這樣做很冒昧,請……請您和月先生想想辦法?!?br/>
月餅?zāi)弥鵁熓冀K沒有點著,夾煙的手指微微顫抖:“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幫忙。今天晚上不要給孩子吃飯,只喝清水。您和丈夫穿著白色衣服,準(zhǔn)備黃酒、燒紙、蓋戳的郵票、大頭針、老瓷碗、一盆糯米泡的水、三枚老銅錢,如果找不到銅錢,可以用年代久的五毛銅幣。十一點,我們過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