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一趟淮陽，不算上住的日子,光是來去一趟的路程也得一個月,若是再住上一陣子,那便是兩個月都下不來,加上沈家少夫人還懷著身孕,沿途不能顛簸勞累,這便又拖長了時間。
    可這么長的假，朝中還不得不給放，沈老國公年事已高，病了有一陣子，想要回老家養(yǎng)病，這合情合理沒有問題。
    而大晉的官員，不是阜陽人氏的，每三年都是有探親假的，淮陽不算遠,三年能有大半個月的探親假,沈國公為官多年，只在九年前回去過,而沈家大少爺沈致遠在朝六年,也攢下了快兩個月的探親假,如今趕上清明時節(jié),又恰好是在少夫人臨盆前回鄉(xiāng)祭祖,告的假都沒有錯,日子也沒做占一天。
    告假是合情合理,吏部將這些呈遞到皇上跟前時卻是有些膽戰(zhàn)心驚的，沈侯府的做法也太厲害了，就留下個沈家二老爺還在上朝，幾乎是全家出動回淮陽去，告假的文書才送到他這兒，那邊已經(jīng)收拾好了東西，這是完全沒在顧及皇上會不會答應(yīng)啊。
    哪知皇上非但沒有不允，還賞了些東西到沈侯府，是為了嘉獎沈老國公這么多年來為大晉鞠躬盡瘁。
    于是乎，第二天沈老侯爺他們便出發(fā)了。
    踏春好時節(jié)，走走停停，到了四月初才到淮陽，此時沈家少夫人關(guān)氏的肚子都有八個月了。
    到了淮陽老家之后，忙過一陣收拾妥當，祭祖過后，一家子老小，書堂都不用去了，就在淮陽這兒出游，今天去寺廟里祈福，明日去湖邊踏青，淮陽最有名的街市走一走，這四月天，水都有些暖了，租了船出去游湖。
    沈家祖宅那兒還有沈老侯爺?shù)挠H弟弟在，這一大家子聚在一塊兒，便是馬車出游，前后也得弄個十來輛，好不壯觀。
    沈侯府在淮陽的日子是一天一封信傳回阜陽城的，紀灝的案桌前壘起來的都是關(guān)于沈家在淮陽的行程，到的頭三天修整收拾，之后三天祭祖見族中的親戚，后面都是耍玩的。
    眼看著都耍玩了大半個月了，沈致遠的探親假差不多時，四月末時，這一大家子收拾著，帶上了淮陽一堆的特產(chǎn)和沈家三大老爺準備的東西，回程帶的比去程還要多，浩浩蕩蕩的往阜陽城回來。
    中途是每隔四五天就要休息一下，關(guān)氏的肚子越來越大，更要小心照料著，在黔谷那兒歇過兩天之后，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空氣里帶著股薄霧，看什么都蒙了一層似的，沈侯府一家老小住著的小院那兒的燈亮了。
    一路跟隨他們過來的探子趕緊又打起精神看，見沈家大少爺扶著少夫人出來送上了馬車，緊接著就是沈家其他人，確認所有人都上了馬車后，這些探子很快又跟上了他們。
    出城時天才稍亮，但饒是如此，回到阜陽城時天色也已經(jīng)暗下來，若是不早點出發(fā)進城還要遲，看著沈家這些人進了府后，這些探子留下一部分繼續(xù)守著，其余的悄悄回宮稟報。
    而就這時，沈家大房的其中一間院子內(nèi)，沈致遠扶了少夫人進去，燈亮起來時，露清了神容后，已經(jīng)不是關(guān)氏那張臉。
    挺著的是一樣的肚子，坐下來后丫鬟遞了水過來，她有些緊張，喝了口后將杯子捏在手中：“萬一我生的是兒子。”
    “是兒子就會還給你。”比剛才的親密，沈致遠的神情疏離了幾分，卻還是很溫和，必須要安撫住這個孕婦，太過于緊張可不行，“我們簽了契，不會耍賴?！?br/>     孕婦虛笑了笑，那么多銀子都收了，大戶人家不會要她的兒子才對。
    “從現(xiàn)在開始，你每天呆在屋里，走動的話也在屋里，這幾個丫鬟會照顧你的生活起居，我每天早晚會過來看你，晚上在這兒多留一個時辰，等熄了燈再去隔壁休息?！鄙蛑逻h細細囑咐了她一遍，又囑咐了幾個丫鬟，不能讓她出屋子去，平日里的裝扮也要按著少夫人的來，頭飾和妝容都要一模一樣。
    吩咐過后，在外頭送來吃食后，沈致遠按著往常陪著妻子吃了飯，兩個人坐在窗邊又聊了會天，待熄燈之后，沈致遠走了出來，到隔壁的偏房休息。
    這些畫面都落入了墻外的人眼中。
    …………
    此時已是五月天，雨水至，阜陽城的天終于沒有像去年那樣悶熱，接連幾日的雨下的天有了幾分涼爽，沈嫣的肚子越來越大，已經(jīng)快到臨盆的時候，永和宮外的看守也是越發(fā)嚴密。
    也不僅僅是永和宮，沈家那兒，榮昌侯府，凡是能在沈嫣生子這件事上摻和上的，紀灝都做了防范，大嫂的日子和她這么近，要地方沈家動手腳，也要提防她將生下來的孩子換出去。
    宮里倒是熱鬧了許多，三月采選過后，宮里新人倍增，她們還一門心思的想得皇上的恩寵，有的想來永和宮請安的，都被阻攔在了外頭。
    很快是五月末，沈嫣這幾日睡眠都很淺，夜里總?cè)菀妆惑@醒，太醫(yī)說最多還有十來日要生，紀灝便選了個接生嬤嬤到永和宮來，木槿她們前后忙碌，將一切都備妥了，六月初八這天，午后剛下過一陣雷陣雨，起來沒多久，沈嫣發(fā)動了。
    得知娘娘發(fā)動，蘇嬤嬤她們井然有序的準備了起來，玳兒在廚房里燒水，蘇嬤嬤在外頭帶著幾個宮女忙前忙后，沈家送進來的兩個嬤嬤先進了屋，隨后才是紀灝送過來的，沈嫣的腹痛暫時還是一陣一陣不算頻繁，吃下玳兒送來的甜湯面后，又喝了一碗紅糖水，便按著嬤嬤所說，在屋里走動。
    頭胎過程要長一些，沈嫣走了有一個多時辰那疼痛才頻繁一些。
    而此時的阜陽城外九莊內(nèi)，傅府外一處村中，靠山的民房內(nèi)，傳來了穩(wěn)婆的催促聲。
    新?lián)Q的床褥上面，原本應(yīng)該在沈國公府內(nèi)的關(guān)氏躺在上面，她已經(jīng)發(fā)動了有半日，開口比之前生頌姐兒的時候要快許多，就是雙腿乏力的很有些使不上勁，還得穩(wěn)婆幫忙推一把。
    “嬤嬤，宮里娘娘可發(fā)動了？”生孩子是憋不住的，算日子關(guān)氏應(yīng)該還早了皇后娘娘兩日，她就是擔心日子若是差遠了，會讓人瞧出來。
    “少夫人，您先別擔心這些，安心將孩子生下來?！笨醋屑毿┚湍苷J出，給關(guān)氏接生的是之前被皇上以探親名義送回老家的席嬤嬤，她讓另一個婆子替少夫人推肚子，示意少夫人屏息，“對，就是這樣，忍著先，等會兒一鼓作氣！”
    半個時辰后，天色暗下來時，狹窄的村路上，一個村民打扮的人匆匆走過來，對著外面守著的其中一人低聲講了幾句，繼而回話到了屋內(nèi)，皇后娘娘發(fā)動了。
    席嬤嬤拍了下關(guān)氏的腿：“夫人，用力！”
    平靜的村子內(nèi)，小小的動靜都會被放大一些，幸虧是這屋子偏僻，周圍還是田地，傳遠一些被村里的犬吠聲掩蓋，就聽不出什么了，再遠一些，傅府內(nèi)也是燈火通亮，以丁憂之命正好致仕的傅大老爺站在院子內(nèi)，目光是朝著皇宮的方向，神情凝重。
    遠遠的一陣風吹過來，像是帶著無數(shù)的蘊意，吹的院子中樹葉沙沙作響，傅大老爺轉(zhuǎn)身回屋，很快的，手中不知拿了什么，又出來了。
    天黑時，夜里風止，皇宮內(nèi)，沈嫣已經(jīng)躺下了，下腹的疼痛越漸頻繁，到了呼吸間都來一陣時，坐在底下的穩(wěn)婆查看過后，讓木槿備下水，準備讓皇后娘娘用力。
    屋外秋瑤到了有半個時辰，院子內(nèi)站著的還有白玉瀅她們，位高的妃子都來了，皇后娘娘產(chǎn)子，就算生的不是皇上的孩子，那也得在這兒候著。
    院外有人匆匆過來，在秋瑤耳畔說了幾句，秋瑤眉頭微蹙，沈侯府那兒也發(fā)動了，時間來的這么湊巧，于是她轉(zhuǎn)頭吩咐：“讓十一去盯著那邊，前后左右都看緊了，有任何人進出都盯死?！?br/>     白玉瀅看著前面秋瑤在低聲吩咐，抬起頭看向主屋的窗戶，緊閉的窗戶內(nèi)沒有聲音傳來，這永和宮里里外外都已經(jīng)被圍的水泄不通，皇后想把孩子換出去，太難。
    白玉瀅隨即想到了被救走的皇上，他這么在意皇后，原本可以將德王擒拿住的機會，也因為陳昭儀挾持了皇后而放棄了，今天這樣的時候，他會不出現(xiàn)么。
    白玉瀅后退了一步，也就是這一步，秋瑤時刻注意眾人的眼睛即刻掃向了她，露了個笑意：“德妃是不是累了?！?br/>     “是啊，不如賢妃妹妹扶我去那邊休息會兒?！?br/>     白玉瀅點點頭，直接挽上了陳賢妃，陳賢妃手臂被她抓住后掙脫不開，又不好斥責什么，看了她一眼后點了點頭：“好?！?br/>     “來人，送她們?nèi)テ啃菹??！鼻铿帓吡搜郯子駷]，就這樣的身板也折騰不出什么事來，看她們過去后也不再理會，轉(zhuǎn)過身看著主屋。
    在外等待的時間尤為長，而屋內(nèi)，一切都還順利。
    懷上這孩子時他就一直很乖巧，到要生時也沒讓沈嫣受太大的折騰，對于頭胎來說，她算幸運了許多。
    幾回用力過后，穩(wěn)婆道了聲好，后窗那兒刮了風，打的窗戶輕響，這邊在換了個穩(wěn)婆之后，沈嫣忽然覺得渾身透了沒勁。
    如此兩回過后，沈嫣就覺得不對勁了，抬起頭斥聲：“把她給本宮趕出去！”
    穩(wěn)婆一愣，蘇嬤嬤當即和另一個穩(wěn)婆架起了她，木槿打開門，將人扔了出去后木槿走出去將門一關(guān)，和紅鶯兩個人守在了外頭。
    屋內(nèi)蘇嬤嬤和那穩(wěn)婆交換了神色，一個守在門口，另外的抓緊了讓皇后用力。
    屋外秋瑤聽到動靜趕了進來，見穩(wěn)婆跪在地上：“怎么回事！”
    “娘娘原本生的順利，她倒好，扶的那幾下險些讓娘娘沒了力氣，此等禍害要還留在屋里，我們家娘娘就要被她給害了！”紅鶯說歸說，人卻沒有讓開的意思。
    屋內(nèi)忽然傳來了穩(wěn)婆讓皇后用力的聲音，秋瑤眉頭緊蹙，當即有了不好的預感，繞過這穩(wěn)婆后走到紅鶯面前要將她拉開推門進去，紅鶯抓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孩子是不是已經(jīng)生下來了！”秋瑤越看越覺得她們不對勁，皇上送過來的人怎么可能會有問題，這個穩(wěn)婆在屋里就是為了監(jiān)視她們，以防他們中途調(diào)換孩子。
    “淑妃娘娘，奴婢敬重您是主子，可您也不能在今天這樣的時候來永和宮里搗亂，里面娘娘正在經(jīng)歷生死存亡的事，您哪能說進就進?！?br/>     秋瑤沉了臉，眼底閃過一抹戾氣，這時要是有刀在手，這兩個人都沒機會再和自己多說一句話：“把門打開！”
    “淑妃，你是要胡鬧不成?！蔽萃夂鋈粋鱽硖蟮穆曇?，滿是威嚴，“永和宮還不是你能造次的地方，驚擾了皇后和皇嗣，你幾條命都擔當不起?！?br/>     可秋瑤豈會怕她：“要打還是要殺也要等我進去過之后才行?！?br/>     太后怒斥：“站住！”
    此時屋內(nèi)，沈嫣一聲悶哼，強忍著要沖出口的聲音，僅咬著布巾滿頭大汗，兩個穩(wěn)婆也是如此。
    隨即她覺得下腹一輕，抬了下眼眸，穩(wěn)婆抱了個孩子起來，笑著對沈嫣做了個口吻：是個哥兒。
    屋外已經(jīng)要攔不住，太后的聲音也越來越近，根本來不及把孩子抱給皇后娘娘看看，穩(wěn)婆快速的將臍帶剪斷后，包裹好孩子將其放到了食盒中去，還未蓋上，孩子便發(fā)出了一聲悶哼。
    沈嫣的心一下懸到了最高。
    屋內(nèi)本就安靜，這一聲傳出去，秋瑤即刻就辨認出這是孩子的聲音，再沒和她們糾纏，抓住紅鶯的手后反手一擰，將她推開，抬起腳，都懶得將木槿拉開，連人帶門直接踹，震的守在屋內(nèi)的蘇嬤嬤直接趴倒在了地上。
    屋內(nèi)的人都被這巨響給嚇了一震，隔著屏風沈嫣抬起頭，秋瑤已經(jīng)沖進來了，看到了穩(wěn)婆懷里抱著正在擦身子的孩子，緊閉著眼，四肢還都蜷在一塊兒，身子泛著些青白，就是剛生下來的樣子。
    隨著穩(wěn)婆替她擦身子，她還發(fā)出悶哼聲，和剛剛外邊聽到的一樣，目光落到床上，沈嫣冷冷的看著她：“看夠了沒有?！?br/>     還沒來得及裹身，男女很好辨認，秋瑤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確定這屋子內(nèi)沒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還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沈嫣抬手指著她：“滾出去！”
    這時在院子里的人都趕進了屋，見門這樣敞開著，神情各異。
    蘇嬤嬤是拼了命，爬起來后將秋瑤推了出去，啪一下把門給關(guān)上了，太后站在那兒冷冷看著她：“來人，將淑妃帶下去關(guān)起來，沒有哀家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秋瑤很輕易的就掙開了兩個宮婆的手，太后不氣反笑：“你真當這皇宮是你家后院，半點規(guī)矩都沒有還想留在皇上身邊伺候，皇家的顏面都讓你給丟盡了，怎么，要憑借你過人的身手連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好啊，來人，去把皇上請過來，讓他看看，他究竟領(lǐng)了什么人入宮來！”
    秋瑤眉頭一皺，依舊是覺得這里面有問題，但那兩個宮婆再上來時她卻沒有再反抗，讓她們押著自己出去，到屋外時還不忘囑咐留在這里的人。
    內(nèi)屋，蘇嬤嬤背靠在門框重重松了一口氣，嚇了一身的汗，后背都濕透了。
    沈嫣輕拍了下床沿，床側(cè)的帷幕一動，流云出現(xiàn)在床后，手里領(lǐng)著食盒，只朝沈嫣點了下頭，在后窗那兒，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秋瑤闖進來那時，流云才剛將孩子交換藏起來，只要再慢上半刻就會別發(fā)現(xiàn)。
    短短一刻鐘之間的發(fā)生的事，比生下孩子還讓她覺得疲憊，余光處看了下穩(wěn)婆懷里的孩子，沈嫣心想著，周羽這件事算是沒辦砸，精神高度集中過后的疲憊襲來，沈嫣沒精神再去想別的，閉上眼，原來是想瞇一下的，卻不想直接睡著了。
    約莫是二更天時沈嫣醒來。
    床邊多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