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118:輸贏
往年的這個時候,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就會安排去避暑山莊渡夏,今年這件事暫且擱下了。
原本皇后不能理事,宮中事務(wù)往下應(yīng)該交由鄭貴妃,但她入宮之后不愿掌這些,整日呆在昭陽宮內(nèi),之前要給皇后請安,現(xiàn)在請安都不必時可以好幾天都不見到她,太后心中對鄭貴妃也是有些歉疚的,便將那些事交給了陳賢妃和德妃二人。
兩個人對宮務(wù)本就熟悉,五月底六月初時就讓讓內(nèi)務(wù)府準備各宮各院的冰例,到了六月中三伏天將至,要再多添一些,以免悶出病來。
相對而言,位置正中的乾清宮這兒會更熱一些,但殿內(nèi),入夏之后就一直沒有添冰盆,正中午時李福會在殿內(nèi)的角落里添上兩個,等到了下午太陽往下歇時就得撤掉,他們伺候的人熱了一身汗,皇上卻覺得剛好。
入夜后稍微涼快了些,李福替換上換了茶后退出大殿,在門口抹了一把汗,抬起頭看天色,一會兒沒風了,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外面守著的兩個小太監(jiān)殷勤的給他讓了個位置,哪邊稍微能吹得到一些風,哪邊站著最熱,但效果都不太大。
過了會兒,那小太監(jiān)提醒:“公公,時辰差不多了?!?br/>
“你們在這兒守著,我去取藥?!本瓦@會兒功夫,李福的額頭上又布了一層薄汗,他邊走邊想,這肯定是要下雨了。
這時候的乾清宮內(nèi),剛剛還坐在案桌那兒的紀灝不見了,往主殿后園子的兩扇窗戶敞開著,靜止的風下微動了下,歸于平寂,像是有人才從這兒出去。
園子內(nèi),靠近內(nèi)庭的方向,之前搭在墻角的棚窩內(nèi)空空蕩蕩的,無風的天里,四周很靜,從草叢中傳來的蟲鳴聲是夏日里最獨有的,一陣陣,心靜的人不會覺得有什么,可若此時心煩意亂的,聽著便叫人更浮躁。
空氣里忽然傳來武器劃過的聲音,速度之快,剎那間,又歸于了平靜。
只不過原本是閑散安逸的夏夜氣氛,此時卻多了肅殺,就在內(nèi)庭與院子相隔的廊內(nèi),幾個身穿黑色勁服的人兵戎相交,區(qū)別只在于有幾個蒙著面,有幾個并無。
對峙片刻,內(nèi)庭中傳來了不溫不火的聲音:“六弟深夜回宮,來此是為了和朕打聲招呼?”
蒙著面的幾個人中,其中一人掀下了布巾,露出的正是紀凜的臉,他看向聲音來源,沒有點燈的屋內(nèi),紀灝走了出來。
他身邊的暗衛(wèi)比紀凜帶入宮的人還要多,一個站在臺階上,一個站在廊下,隔著四五人的距離,皆是情緒不明。
盡快他們臉上的神情沒有顯得多凝重,可氣氛是越來越緊張,雙方都注意著各自手上的刀劍,要在下一刻時占得先機。
時間仿佛是靜止了,悶熱的天里不見一絲風,之前還有幾分涼意,這會兒在廊內(nèi),似乎是將白天里所有積累的熱氣都泛上來了,一動不動都會出汗。
不知過去了多久,角落里有窸窣聲響起,紀灝身邊的暗衛(wèi)先動了,祁風緊接著擋住了前面的一劍,兵器相撞的聲音響起,下一刻,都動了。
整個皇宮中,乾清宮內(nèi)的守衛(wèi)最為森嚴,紀凜帶來的這些人數(shù)量上遠不及暗衛(wèi),這會兒逃走還容易些,但是要刺傷紀灝基本不可能。
很快紀灝身邊的十七找到了紀凜那兒的守衛(wèi)弱點,六人圍攻,硬是將祁風和紀凜分開,其中四人合力攻擊祁風,余下二人將紀凜逼向死角。
贏的不算輕易,一柄劍橫在了紀凜胸口,兵器聲戛然而止。
紀灝笑了,看著走廊下被暫時制住的紀凜:“六弟你又是何苦。”
紀凜看著他,放在身側(cè)的手忽然抓住了欄桿,翻身上去成功的躍到了走廊上,十一那一劍刺在了欄桿上。
紀凜朝他逼近,在走廊下的暗衛(wèi)即刻都翻了上來保護皇上,下一刻,要退回屋子的紀灝身子一僵,他的身后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將紀灝逼出屋子時,身后的人露了全臉,那是在內(nèi)庭中侍奉的一個宮女。
紀灝登基后,乾清宮中的人都換了,除了李福之外,過去侍奉的全都換了新的一批,包括內(nèi)庭,從嬤嬤到宮女也是另外調(diào)過來的,這個宮女,之前也是見過的。
“六弟好本事,還能在乾清宮安插眼線?!奔o灝從那宮女身上身上收回了視線,未有所動,看著紀凜,臉上還噙著笑意,“看來朕真的是小看你了?!?br/>
話音剛落,紀灝反手迅速掐住了那宮女的手腕,用力之狠,宮女的手直接脫了力,扭轉(zhuǎn)過去后很輕易的就從她手里將匕首奪過來了,從她脖子間劃過,一道血痕。
這只是幾息之間發(fā)生的事,宮女捂著脖子神色痛苦的倒了下去,紀灝臉上的笑意卻沒能繼續(xù)維持,那邊勁風襲來時,他拿匕首去擋,刺下來的劍力道大過于他能夠承受的,虎口處震疼,匕首直接從他手中被打了下去,繼而,一柄冷劍緊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轉(zhuǎn)過頭看過去,劍的那端在紀凜手上。
紀灝的臉色即刻沉了下去。
上一次這么被人逼迫是三年前的懸崖上,三弟的劍就指在他胸口,將他逼下懸崖。
“你要殺朕?!?br/>
“你掉下懸崖后深受重傷,廢了一身武藝,到現(xiàn)在都沒養(yǎng)好?!奔o凜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宮女,“為了瞞住這件事,所有給你看病的大夫,都是有去無回。”
“看來是沒有處置干凈。”紀灝神色未變,既然他能查到,就是有人活下來了,“六弟是要為那些人討公道。”
“你從山崖上掉下來時,雙腿盡斷,腰上還受了重傷,半年內(nèi)才能下床走動,還傷了根基……”紀凜輕動了下手指,看著他,“你今后不能再有子嗣?!?br/>
一個不能生的皇帝繼位,重傷未愈,那今后這朝堂可還有太平之日。
紀灝眼眸微縮,從中透出一抹冷意:“你這是在威脅朕?!?br/>
“父皇在世時,對大佛寺的僧人都很尊敬,出塵大師主持過數(shù)場祭天大典,二哥卻因要阻撓我為百姓求雨,將他殺害,你要這皇位,可曾想過那日求雨不成,謠言散播出去,會斷多少百姓的希望,還會遭受多少苦難?!?br/>
“錢大人滿門被滅,傅閣老致仕多年,三朝元老,教導(dǎo)過兩位君主,當年北疾亂事,白侯爺出征,戰(zhàn)八年,赫赫功績。”
架在肩膀上的劍始終沒有挪開,這讓紀灝特別的難受,也許是他眼中的六弟,從小到大都沒有過反抗的時候,小的時候受人欺負不會反抗,長大了跟在他身后,也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極少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會反迫什么。
但現(xiàn)在,是他受制于他,這種感覺尤為的令人不舒服。
似乎是,他不該比他強。
“所以你今日,是要為他們向朕來討公道?!奔o灝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還是你想從朕手中將這皇位再拿回去?!?br/>
“二哥你別忘了,我也可以用一樣的辦法,讓你把皇位讓給我?!标帗p的招數(shù)誰不會,撇不開殺人綁架威脅,怎么直接怎么來,他大可以將他囚禁在私刑所內(nèi),派人看守,即便是沒有讓位書,明日一早他紀凜站在朝堂之上,一樣的伎倆,也能有效。
“素日里無欲無求的六弟,心里想的也是這江山,母后和衛(wèi)家助你登基,你就該明白這是下下策中的不得已,朕若回來,你就該把這皇位讓給朕!”紀灝的聲音不重,語氣卻很強烈,過去謙遜有禮的神容此刻有幾分猙獰,眼底泛著的不是恨意,而是對他口中這江山這皇位的執(zhí)著,大晉天下也好,皇位也好,本該就是他的。
紀凜始終是淡淡的神色:“兩年間你明明活著,卻要所有人都當你死了,之后所做種種還置百姓于不顧,二哥,你過去不會如此?!?br/>
“過去?!奔o灝呵呵笑了,“過去朕兄友弟恭,待你也好,待他們也罷,可曾有對不住的地方,可他們是怎么做的,將朕逼下懸崖,回來之后還假意幫父皇找人,事情敗露后謀反逼宮,如今你呢,和他們做的是一樣的事,你和朕說過去,沒有那些事,父皇現(xiàn)在可能還活著,太子妃已然生下太孫?!?br/>
“三哥四哥是有錯,但錢家上下這么條人命,他們有什么錯?!?br/>
“天真,帝位之爭何來這么多對錯!”他紀灝的人生就是從三年前那過去開始改變的,而他現(xiàn)在拿回這一切有什么錯:“你若無意,那日離開后就不該回來,你要是想要這皇位,現(xiàn)在就可以殺了朕?!?br/>
紀凜默聲,他回到這里,安排的這一切,從來不是因為要爭搶這個皇位,他不會拿太后的性命去要挾,也不會把他禁錮起來,他會堂堂正正的贏他。
“我不會殺你?!奔o凜收了劍,看著被那些暗衛(wèi)護送進屋的紀灝,眼神微黯,“我和你不一樣?!?br/>
這皇宮的守衛(wèi)對他們而言形同虛設(shè),他到底在宮中安排了多少人,查不清也查不明,收回去的那一劍對紀灝來說比抹下去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這條命,像是施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