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番外三:瑞珠
何家被抄家之后,就剩下個空蕩蕩的府邸,祖母身體不好,小弟才三歲,合府上下這些女眷里,能夠充的出做門面的,就只有十五歲的大小姐何瑞珠。
在這些事發(fā)生之前,她何瑞珠還是何大學士府嫡出的大小姐,祖父在朝中頗有威望,父親官職也不低,母親出自名門,若不是她年幼時就與沈家二少爺定下了親事,何大學士府的門檻早就被求親的人給踏破了。
沈家出了一位即將要嫁入皇家的太子妃,今后如無意外是要當皇后的,這樣的兩家人,不論是誰,在阜陽城中都是被攀附的對象。
而她也到了年紀就要嫁入沈家,婚期都定下了,太子出事,三皇子造反,祖父宮門口以死明志,父母親在家上吊身亡,何家,忽然衰敗。
何瑞珠被迫快速長大,承擔起何家剩下一些人的生計,照顧祖母,養(yǎng)大弟弟。
擺在她面前的,還有與沈家的婚事。
阜陽城中流傳起了一陣子關(guān)于她和沈家二少爺?shù)氖?,無關(guān)之人不嫌事多,何家這般后,就連外祖父家都不敢沾上來,礙于祖父當初是跟著三皇子一塊兒造反的,怕會被新皇惦記上,影響到今后的仕途。
而與何家即將結(jié)親的沈家究竟會對這樁婚事作何處理,是許多人好奇的。
何家其實也在等,婚期定下了,成親的日子選在九月里,如今已經(jīng)四五月份,早就該是下聘時,沈家那兒既沒說要退親,又沒派人前來,祖母時不時念叨起這件事,是想盼著她能夠順順利利嫁去沈家,可何瑞珠心里是清楚,這親事成不了。
她不止一次聽到過沈二夫人生病的事,也不止一回在致銘的信里看到他所立的誓,他非她不娶,兩件事間,她猜想得到沈家那兒為了這婚事起的爭執(zhí)。
沒多久,沈家二夫人便去了一趟何家。
別人都當沈二夫人是要去準備下聘的事宜,因為去的時候還抬了些東西。
何瑞珠卻知道沈二夫人是來傳達意思的,言詞之間雖是關(guān)切何家如今的生活,擔憂祖母的身體弟弟的將來,卻無處不透著她和致銘不合適的意思,何家現(xiàn)在變成這樣,她嫁給致銘,會連累他。
沈二夫人所說的話她其實都能夠理解,換做別人,也許早在何家出事時就要退親了,祖父的罪很大,即便是以死明志了,還是沒人敢接近他們,她若嫁給致銘,今后在官場上,他勢必容易遭人無端猜忌懷疑。
說到傷心處,沈二夫人還抹了眼淚,何瑞珠又怎么會不明白,當場就給了沈二夫人回話:“夫人的意思瑞珠明白,請您放心?!?br/>
之后半個月不到,何瑞珠卻派了人將當初沈家送去何家的婚書退了回來,連帶沈二夫人帶去的禮也都送回來了,沈侯府的前院擺了好幾箱,其中包括最初定親時沈家送去的禮。
沈致銘知道這件事后與沈二夫人大吵了一架,跑去何家,何瑞珠卻對他避而不見,任憑他怎么找,她都不見他。
沈二夫人很快為他定下了另外一門親事,而這邊何瑞珠也很快的將府邸掛賣了出去,入宮與沈嫣道別后,遣散了府里一些人,帶著祖母和弟弟回了順州老家。
回到順州老家之后,安頓下來的也很快,盡管沒有以往那樣的生活,修過祖宅后,日子也能過,換了個地方祖母的身體漸漸有所好轉(zhuǎn),袁弟是要開始啟蒙了,她得為他請一個好一點的先生到家里來教他。
而她還要開始學著做生意,在順州這個河運發(fā)達,滿是商機的地方,她一個女子,即便是有些頭腦,要掙得一席之地也很不容易。
她還要更忙一些,這樣才不會總想著他。
……
十二月的順州和阜陽城一樣冷,雪早就下了,鎮(zhèn)上望出去皚皚一片,卻很熱鬧。
臘八過后再有半月就到小年,鋪子內(nèi)的生意正紅火,瑞珠在碼頭上已經(jīng)等了有兩日,說好前天得到的貨遲了些時候,她擔心會趕不上送過去,就在碼頭上等著,以便到時好有應對。
女子做生意總?cè)菀资芘艛D,更何況是個小姑娘,十六歲的年紀,雖說是可以嫁人了,但在生意人眼中還就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見瑞珠帶著一個丫鬟兩個伙計在碼頭上等著,也趕來拿貨的幾個老板開始故意借題發(fā)揮。
“何掌柜,你接連幾天都過來,那邊都沒影,這批貨拿不到,我看你還是趁早將手頭的單子交出來,這樣我們還能及時給添上送過去,免得你到時候得罪了侯七爺。”
何瑞珠雙手藏在袖中,圍脖裹到了下巴那兒,迎著風雪對那幾個人道:“多謝李老板關(guān)心,今兒貨就能到?!?br/>
“丫頭,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今兒這天貨要是能到,那咱這兒就不叫順州了,一年到頭就這倆月里最難料時間,要我說,還是把單子交給李叔的好。”
“若是交不出,我也會想辦法?!焙稳鹬橥ぷ幽莾罕芰讼?,丫鬟跑去馬車那兒取了暖爐塞給她,這又引了一陣笑聲。
“丫頭就是精貴,這么精貴在家呆著得了,跑這兒來做什么,和我們一群男人搶做生意?!毙β暲?,有人語氣開始不對,他們自然有不滿意,突然出現(xiàn)個小丫頭,生意手段還不小,幾個月里從侯七爺那兒得了好幾單生意,她倒是賺了,可他們卻因為她的出現(xiàn)少賺了好多錢,現(xiàn)在侯七爺有好的還先留給她,怎么能不遭人妒忌。
也不是沒下過絆子,但都沒成,一群男人斗不過一個小丫頭,還耍暗招,這種事他們怎么會說出去。
“江老板說笑了,都是為了賺錢養(yǎng)活人的,我不來做這生意也會有別人,合著這么大的順州,也不會只有你們幾個,怎么能說是搶?!焙稳鹬楹退麄冋f著,視線卻盯著碼頭那兒,她心里其實也是著急的,今天若真到不了,她得想辦法去把貨給湊齊,可湊的總不大如意,因為這天氣原因侯七爺或許不會怪她,但往后再有這么好的單子,就不會再先留給她了。
“也難怪侯七爺這么看的上她,人家可是皇城里來的大小姐,和咱們這小地方的不一樣,聽說還是大學士府里出來的嫡小姐,這身份,嘖嘖,難怪七爺喜歡。”
話是越說越難聽,何瑞珠身邊的丫鬟寶蟾聽不下去了,正要反駁,被何瑞珠制止下來,這些生意人說的話都很粗鄙,越是與他們計較他們就會越來勁,不需要理會。
何瑞珠沒理睬,到時候有人看不下去了,是侯七爺商行里的一個主事,比何瑞珠大一些,瞧著書生模樣,說起話來自然也有些文縐縐:“江老板,你們無憑無據(jù)說這些,可是在污蔑與人,毀人清譽?!?br/>
“喲呵,這侯七爺手底下的人都替她說話,還說沒別的關(guān)系?!苯习鍥_著他擠眉,說出的話惡心死人,“你是不是也與她有一腿?!?br/>
“你,休得胡言亂語!”
眾人哈哈大笑,李老板還仗著自己年長教訓起人來:“你一個姑娘家,早早嫁人就得了,還學人家做生意,在外拋頭露面的,將來還有誰會娶你?!?br/>
“誰說她會沒人娶。”
未等何瑞珠開口,他們后頭傳來了高亮的聲音,何瑞珠神情一愣,轉(zhuǎn)過身去,看著那走過來的身影有些難以置信,他怎么會來。
沈致銘走過來,到了何瑞珠身前,看著她,眼底的神情真摯的很:“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會等她,除了她之外我誰都不娶,她走到哪兒,我就追到哪兒。”
這話在江老板他們眼中,就是個甘愿被戴綠帽,還死心塌地想要娶她的傻子。
可唯有何瑞珠知道他這些話的意思,嘴角微動了下:“你……”不是應該已經(jīng)成親了么。
天太冷了,呵一口氣空氣里都是薄霧,兩個人旁若無人這么瞧著,把旁邊那些人都當成了空氣,便讓人覺得無趣的很。
這些老板也就使使嘴皮子,在這碼頭上這么多人也不能對她做什么,如今人都不愿理睬,便露著嘲諷等自家船去了,心里頭都覺得何瑞珠這單子要砸。
沈致銘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頭上沾著的雪,又拉緊她圍著的圍脖,剛剛還是深情的,這會兒卻露了可憐相:“我離家出走不回去了,你要不收留我,這么冷的天,我恐怕是要凍死在街頭?!?br/>
何瑞珠望著他,眼神微閃,瘦了,也有好幾天沒刮胡子,但還是他,帶著些微痞,又小心翼翼的,怕她趕他走,怕她不要他。
許久,她輕輕道:“你不是成親了。”
沈致銘的神情更可憐了:“阜陽城里流傳我有隱疾,你都嫌棄我,范家二小姐也看不上我,把親事給退了?!?br/>
他說的輕松,何瑞珠卻能猜想一二這其中的緣由,偌大的阜陽城,誰敢傳他沈家二少爺有隱疾,怕是為了阻止沈二夫人再給他定親,自己毀了自己的名聲。
之前沈二夫人想將她和他的婚事作罷時,他也爭取了很久。
而他現(xiàn)在又跑來順州。
何瑞珠望著他,語氣更輕了:“那怎么辦呢?!?br/>
沈致銘這會兒看起來真像是個孩子,耍無賴呢:“你說怎么辦,總之你是不能把我丟下的?!?br/>
何瑞珠眼眶微濕潤,往前邁了步,抱住了他:“我才剛開始賺錢,養(yǎng)不起你的?!?br/>
“那你這兒有沒有什么活計,我力氣也挺大,幫你抬東西正好?!鄙蛑裸憮ё∷?,褪了臉上的神色,微瞇了下眼,“我吃的也不多,你看我以前兩個餅就飽了?!?br/>
何瑞珠笑出了聲:“那我分你一些好了?!?br/>
沈致銘神情一頓,松開她,低頭看著,見她笑意的臉上滑了眼淚,心疼的抹去,自己卻也跟著酸了鼻子:“不趕我走了?!?br/>
“不趕了,免費的長工,不要白不白?!?br/>
何瑞珠握住他的手,又被他反握著塞回了袖口中去,她就這么看著他替她整理披風,拉起來的圍脖快將她臉都捂住了,淚水滴落下來,沈致銘低下頭,克制的在她臉頰上輕輕碰了碰:“別哭了,往后我娶不到媳婦,你可得負責。”
何瑞珠又哭又笑,瞪著他,沈致銘將她攬到懷里,用力的抱緊:“祖父答應了,我明年就調(diào)任到順州來?!?br/>
是真的想他,聽到他沒有成親的消息,她也是真的高興,之前嫣兒給她的書信她都沒拆,生怕嫣兒提起他成親的事,何瑞珠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她是放不下他的。
因為放不下,所以走的遠遠的;因為放不下,所以現(xiàn)在也不想放手了。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