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
人這一輩子不可能不犯錯誤,不可能干干凈凈地來到世間,又干干凈凈地離去。
余燦舔了舔嘴角,嘴角破開的一處被拉扯得刺疼,他想抬手揉一揉,但是被束縛背在身后的手不允許他做這些,他坐在地上,膝蓋彎曲,蹲坐著。
劉春才在他不遠處倒吸著氣,疼的,在上藥,他自己也疼,但是比疼痛更令他注意的,是眼前的黑暗。
余燦雙手雙腳被綁,雙眼被蒙,多么熟悉的感覺啊,熟悉得他已經(jīng)在忍不住戰(zhàn)栗了。
腳步在他周圍響起,水臭味和鐵銹味令他無比熟悉,不管再過幾年,幾十年,余燦只要回到這里,那些熟悉的感覺就會立刻席卷上他的身體。
但他的嘴角是在上揚的。
劉春才上前捏住他的下巴,余燦因為吃痛擰眉。
“真好看,你們少爺?shù)纳碜樱荒芙o順利哥快感,”劉春才指尖沾了藥,味道刺鼻,在他嘴角的傷口上按了好幾下,粗暴且透著難以控制的恨意,“一個人,只要年華消逝便不復(fù)存在,但是只要堅持初心,其實年華,會源源不斷在身邊出現(xiàn)。”
他掐著余燦的嘴角,余燦忍不住叫出聲,一滴血沿著他下巴垂落,這聲叫聲讓劉春才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笑聲發(fā)寒,嗓子眼兒里仿佛壓著什么東西:“真好,順利哥永遠不會停止去尋找令自己內(nèi)心愉悅的東西,我愿意追隨他。”
余燦渾身都在發(fā)抖,這么多年,疼痛恰好是他最好的清醒劑,他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追隨他?那你也去死啊!”
劉春才抬腳踢他,抓住他的腳踝,拉扯他的褲子,將他禁錮在自己身下掐住余燦的咽喉,先前在馬路上兩人打了一架,余燦的脖子在抓扯中紅了一片,卻一點也不狼狽,依舊光滑,美艷極了。
這就是差別吧,是身居窮鄉(xiāng)僻壤、被日頭曬得發(fā)黑發(fā)黃的低等人永遠也得不到的皮囊。
他綁架的幾個孩子里,都是這樣的,細皮嫩肉,稍微一掐就是個手指印,每當看見那些久久不能消失的印子,他都會想,當初自己的身上也有這些嗎?
他的順利哥說過自己很美來著,比村里的那些女生都美。
可是現(xiàn)在他臉上有了疤,后來為了錢奔波,日復(fù)一日,僅僅是幾年,在街上小孩子見了他都叫叔了。
再然后,人到中年,他沒錢了,來找順利哥,他活得像個乞丐,連尸體都沒辦法幫劉順利收,只能在這座高樓林立的城市里守垃圾。
余燦扭著身子掙扎,是他身體求生的本能,一腳踢到了他手上的肋骨,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余燦在黑布條后的眼睛瞪了一下,耳鳴得快要失聰。
劉春才野獸般的喘息著,伸手撕開余燦的襯衣,余燦感覺他的身子輕微的僵硬了一下。
“被嚇到了嗎?”余燦的語氣里有著調(diào)笑,打算不計較剛才的一耳光,因為他已經(jīng)不想把這耳光還回去了,眼里慢慢凝結(jié)出冷漠的冰點,“我身上有揉不散的淤青,肋骨下那兩個圓疤是你順利哥及他的朋友燙出來的,鎖骨下的勒痕也是,我后背還有更精彩的。”
余燦的聲音像是在描繪一具解剖好的尸體,冰冷冷的。
劉春才更加粗暴地掐上了他的脖子,他看不見這人猩紅的眼睛,那眼睛里的怨毒噴薄而出。劉春才吼叫:“憑什么!”
憑什么!
憑什么你能讓他在你身上留下這樣的印記!
憑什么他的順利哥要對他失去耐心甚至看著直接被打得半死不活都一言不發(fā)!
憑什么!
亡命之徒就是這樣,你要指望他有點正常的思維,那必定是自己有病。
有一瞬間,余燦呼吸不上來氣,手臂掙扎,內(nèi)心的聲音仿佛和劉春才的吼叫重疊,他也在問憑什么。
憑什么你們這些人的心理可以這么變態(tài)?
憑什么你們能將自己的痛苦轉(zhuǎn)交他人,而他自己要壓著痛苦,沒日沒夜給自家樹立清醒且正確的觀念。
什么是清醒?什么又是正確?
劉春才像是瘋了一樣,揪著余燦的身子,魔怔地念叨著:“不可以,不可以,這些痕跡不可以留給你,他應(yīng)該是我的,這些都應(yīng)該是我的。”
余燦感覺自己的皮肉快要被拉扯得分離了,卻是一點也不畏懼也不反感了,一股強烈的興奮包裹上自己的內(nèi)心,他揚著嘴角笑了。
看啊,欣賞別人的痛苦,原來這么爽。
這一笑,劉春才更加激動,手伸向了他的褲子,余燦的聲音猛地下沉:“我勸你別碰我。”
劉春才低頭看他,余燦語氣淡淡的,絲毫不驚慌。
他昂貴的西裝褲被這個骯臟的男人拉扯得不成樣子了,他忍著厭惡:“你以為現(xiàn)在的我會哭著求你別碰我,還是哭著爬著哀求你們停手?阮東南手上的東西你看得懂么?我現(xiàn)在的能力不需要求任何人,只要我活著從這里走出去,你絕對見不到以后的太陽。”
余燦的話語一直帶著股倦怠的溫柔,哪怕是現(xiàn)在說出這樣殘忍的話。
劉春才觀察了余燦接近一年了,才不會被余燦嚇到,冷冷一笑,繼續(xù)手上的動作:“你有什么能力?跟著那個祁小少爺?公司都管不了的人,幾年來除了躲起來還能干什么……”
“還能……”余燦輕聲,盡顯呢喃,在劉春才俯身下來的時候抬手屈肘,直接朝著他的脖子上砸,在劉春才吃痛捂住脖子的時候用力往外推。
桌椅板凳亂響,余燦扯掉黑布,看著暈頭轉(zhuǎn)向的劉春才,快速掏出袖口里的小刀片。
“你……賤人!”劉春才抓起落在地上的刀,右小臂那么長一把,雙眼通紅。
余燦捏著拳,往后錯步,沖著他的膝蓋來了一腳,劉春才摔在潮濕的地上,臉砸地,余燦心里一陣舒坦,刀滑落,余燦也不理,他不在意劉春才還能不能拿起那把刀。
當初劉順利他們都是用槍抵著他的頭的,其他武器留在手腕上的,都是針眼。
他一直沒有報復(fù)過,也沒怎么想過要報復(fù),罪人能伏法,罪有應(yīng)得,疼痛會消失,肌理凹凸不平又怎么樣,他沒缺胳膊沒少腿,一條命還在,過度去糾結(jié)這些不過是徒增煩惱。
但就在這一刻,他揪住劉春才的衣領(lǐng),一拳揮在這人臉上的時候,看見他噴涌而出的鼻血,那一抹猩紅在眼里鮮艷奪目,他心跳如鼓點,雙眼也透著紅,滾燙升溫,嘴角的笑變得扭曲:“以為我就會每天念著掛著記一輩子?”
他提著劉春才站起來,抬腳踢他的胃:“你不是問我嗎?有沒有忘掉在戒毒所的感覺,記著呢,我到現(xiàn)在還會回憶,想送我回去?你沒見過毒·癮纏身,焦慮躁狂纏身的人走過生死邊緣而來是什么樣子的吧?”
劉春才被撞得嘔了好幾口膽汁,余燦瞬間覺得臭氣熏天,松手推開他。
在戒毒所的時候,有什么支撐他走過來,要說沒有恨意是不可能的,那些恨意比毒·癮還濃烈,一點一點地啃噬著他的心,以致于到最后,在岳醫(yī)生的心理干預(yù)下,他都無法釋懷,但是他全然忍住了。
還有人沒死,他們還活得逍遙又自在,他就要立馬好起來,就要比他們活得健康長久。
余燦理好衣服褲子,胸前的扣子沒有了,這讓他有點煩躁,這種煩躁在此刻被夸大,就想更加用力地施加給劉春才。
他拿起地上的棍子,一棍子打在他抬手欲擋的手臂關(guān)節(jié)上,慘叫讓余燦忍不住狂笑,他自己聽著都覺得這樣的聲音不可思議。
但他控制不住了。
心里仿佛有個東西要從胸腔掙脫出來,他按都按不回去。
劉春才痛極了,猛獸被斬殺的最后還有一搏,他突然撲向余燦,頭對頭撞出“咚”的一聲。
余燦的腦子瞬間空白,腦子疼得仿佛要裂開,后腦勺緊接著砸地,他聞到了從自己口腔里傳來的血腥味。
喘了兩口粗氣,在地上翻身,余燦雙眼白了一陣,視線又變得模糊不清,但能察覺到劉春才估計也懵了,在旁邊摸索著刀,頭暈惡心,他嘔出液體,以為是血,但視線清晰之后,地上的一灘是胃里的東西。
還沒來得及站直,劉春才揮刀而下,比剁豬肉的手抖多了,余燦只能往邊上倒,手臂被砍了一下。
劉春才是真的發(fā)了狠心,余燦感覺自己手臂已經(jīng)廢了,刀嵌進肉里的疼痛讓他條件反射地踢人,刀牽扯出血液,余燦捂住手臂,疼痛如狂風暴雨,理智在不斷被拉扯。
一時恍惚。
劉春才甩了甩頭,嗜血之下毫無意識,憑著猛獸般的意志力反撲。
余燦沒退,反而迎著他,在他身下滾了一圈到他身后,看準了先前綁住自己手的繩子。
他快速把繩子綁在手臂上止血,躲著劉春才的攻擊。
劉春才仿佛不知道疼了,一腳踢在余燦的脖子上,好在余燦偏了偏身子,大半的力都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或許在剛才,劉春才還想對自己做一些什么事,但現(xiàn)在他只想讓余燦死,因為余燦此刻,也想殺了眼前人。
它跌在地上起不來,體力已經(jīng)消耗完,劇烈地吸著氣,眩暈感愈加強烈,但他還是一臉倔強地瞪著劉春才,如一頭蓄力的猛獸。劉春才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步伐也帶著沉重,緩慢靠近余燦,手里提著刀,渾身沾上了余燦的血。
余燦的手往后伸,摸到了一根略長的繩子,五指收了收,他咬了咬被血染了一層的鮮紅的唇。
劉春才笑了一下,同樣是帶著粗氣:“小崽子就是小崽子,這點不過是撓癢癢,到底是誰見不到以后的太陽?”
余燦在顫抖,不過不是因為害怕,綿長的疼痛中帶著興奮,一想到劉春才等下靠近自己會干什么,自己又會怎么反抗,他就興奮得不得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上揚嘴角,露出一點白牙,正好能看見淺淺小小的一顆虎牙,如要張口食人的魔鬼。
心臟快要跳出來了呢。
余燦看著劉春才的眼眸發(fā)亮,隨著刀鋒向上,寒光一片,慢動作似的,緊接著刀揮不下,瞳孔猛地收縮成賽針尖般大小。
今晚的夜色真美,如果可以,以尖叫聲入眠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