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人心不足蛇吞象
    成為神圣,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曾經(jīng)貴為天帝,帝釋天也不敢說再來一次,自己一定能夠成為神圣。
    成就神圣,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正是因為如此,他之前才會那么執(zhí)著于天機。
    因為只有保證天機不變,他才能次次循環(huán)都成就神圣之位。
    放棄現(xiàn)在的修為,重新做人,以后能恢復(fù)到什么程度,他自己也無法保證。
    “周恕,我如果恢復(fù)了血肉之軀,對我有什么好處?”
    帝釋天沉默了良久,緩緩地開口道。
    “有什么好處?”
    周恕也是愣了一下,沉吟道,“你會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這算不算好處?”
    帝釋天搖搖頭。
    周恕眉頭微皺。
    他也反應(yīng)過來,看來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他以為十分重要的事情,別人卻未必這樣認為。
    他以為帝釋天會想要恢復(fù)血肉之軀,卻沒有想到,帝釋天并不在意他的本體是神兵,還是人。
    說到底,他費了這么大的功夫,鑄造出來的,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肉身。
    這雖然是開天辟地的創(chuàng)舉,幾乎等同于造物主一般的神通。
    但說到底,終歸也不過是一具普通的肉身罷了。
    說句不好聽的,他用了這么大的神通,最后達成的效果,其實一男一女就能輕松做到……
    換而言之,這天工造物的本事,某種意義上,只是周恕的自嗨。
    人家帝釋天,未必領(lǐng)情。
    他眉頭緊皺,帝釋天不領(lǐng)情,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未必愿意放棄一身神通,重新做一個人。
    如果他們都不愿意舍棄神兵之軀,那楊治天和超脫者的圖謀,就照樣可以進行。
    這天地靈根,早晚還是要被他們?nèi)《?br/>
    “難道,我走的路,錯了嗎?”
    周恕眼神中露出迷茫之色。
    得到混沌星塵之后,他就想到了替天地靈根上的眾生重塑肉身。
    楊治天和超脫者把人變成了神兵,那他就逆向為止,把神兵重新變成人,如果能夠成功,自然就能讓楊治天和超脫者的圖謀落空。
    但是他千算萬算,卻少算了人心。
    他就算有這個本事,也不能保證人家每個人都愿意。
    比如眼前的帝釋天。
    “如果你維持神兵之身,那么你將永遠是他們的棋子?!?br/>
    周恕沉吟了片刻,緩緩地開口道,“但有了血肉之軀,你將擁有自由,這就是最大的好處。
    你的命運,將再次回到你自己的手里,你命由你,不由天?!?br/>
    “當(dāng)我失去了力量的時候,我如何能夠保證我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帝釋天搖搖頭,說道,“只有力量,才能讓我掌控自己的命運。
    只要我擁有足夠的力量,他們,就操控不了我。
    但是我如果放棄了力量,那面對他們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毫無還手之力,任人拿捏?!?br/>
    “所以——”
    周恕心中的喜悅之情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看著帝釋天,一字一句地道,“你的選擇是,拒絕?”
    “是的?!?br/>
    帝釋天點頭說道,“血肉之軀,還是神兵之軀,對我來說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城主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還是算了吧。
    這具肉身,你看著安排吧,最好還是摧毀它吧?!?br/>
    畢竟這具肉身,盯著自己的容貌,如果周恕把它送給別人,帝釋天也感覺有些別扭。
    也就是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要不然,他怕是已經(jīng)親自出手毀掉這具肉身了。
    “既然你心意如此,那我也不會勉強你。”
    周恕嘆了口氣,他抬起手,一掌拍在那一具肉身的頭頂之上。
    “轟——”
    一聲響,那一具肉身,瞬間分解成無數(shù)細小的分子,飄散在空中。
    帝釋天看到這一幕,心中也是暗自佩服。
    周恕如何鑄造出來這一具肉身的,他是親眼見證的。
    其中的付出,連帝釋天都感覺咋舌。
    帝釋天設(shè)身處地地想想,換了他,耗費如此心血打造出來的東西,怕是不會愿意這么輕易地毀掉。
    毀掉了他,說明周恕之前一段時間的努力,可是白費了。
    帝釋天清楚地知道,為了完成這件事,周恕到底付出了多少。
    他剛剛成功的時候越是喜悅,越能映襯出他此事的果決。
    “如此果決之人,難怪世尊會把他視作大敵。”
    帝釋天心中自言自語道。
    “帝釋天,既然這肉身你看不上,我會重新為你鑄造一件神兵。”
    周恕緩緩地開口道,“不過我現(xiàn)在的心思有些亂,不適合再次開爐鑄兵,所以你需要再等等?!?br/>
    “沒關(guān)系,我不著急。”
    帝釋天開口道。
    周恕點點頭,再次說道,“好了,你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帝釋天神情有些復(fù)雜地點點頭,之前他一直想要出去傳遞消息,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現(xiàn)在周恕開口讓他出去了,他反倒是有些不舍得了。
    他很想留下來安危周恕兩句,那具肉身他看不上,不是因為周恕的本事不行,而是他自己覺得沒有必要而已。
    但是看看周恕有些失落的樣子,帝釋天又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自己這么打擊了他的斗志,是不是就算是幫助了世尊?
    一個失去了斗志的周恕,和一個斗志高昂的周恕,顯然不是一個等級的敵人。
    帝釋天想著如何向世尊匯報,然后退出了房間。
    鑄造房內(nèi),只剩下周恕一人。
    周恕抬起手,看著掌心中那僅剩的一?;煦缧菈m。
    他之前的舉動,說是捏土造人也不為過。
    當(dāng)然,這土,指的就是混沌星塵。
    只不過,他第一次捏土造人,就遭遇了滑鐵盧。
    這是一次失敗的成功。
    他確實是把人造出來了,卻發(fā)現(xiàn),這根本就沒有用。
    沒有神魂的人身,那就是一具軀殼而已。
    眾生不舍棄他們的神兵之身,那就不會影響楊治天他們的圖謀。
    周恕便是有天大的本事,能夠為世上每一個人鑄造出來血肉之軀,也無法強迫他們放棄自己的神兵之身。
    說來也是有些好笑,這世上,有的是人為了變強而不愿意做人。
    卻從來沒有人,為了做人,而犧牲力量、犧牲名利、犧牲榮華富貴。
    這就是人心啊。
    周恕只是個鑄兵師,他能夠鑄造一切,唯獨鑄造不了人心。
    “想要用這個方法破壞楊治天他們的謀劃,是我太過想當(dāng)然了?!?br/>
    周恕苦笑著自語道,“他們不愿意做人,我又能強迫得了幾個?
    這樣,根本影響不了大局。
    難道,真的只有正面擊敗他們這一條途徑了嗎?
    可要擊敗他們,談何容易?”
    周恕現(xiàn)在的實力雖然有了長足的進步,但他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不是楊治天和超脫者的對手。
    楊治天和超脫者布局了這么久,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部分地掌控了天地靈根。
    周恕不知道他們的真正實力,到底強大到什么程度。
    但很顯然,他現(xiàn)在還遠遠不如。
    如果不是楊治天和超脫者彼此牽制,周恕和祖地人族,怕早就已經(jīng)被他們反手覆滅。
    “既然造人不行,那就只能回歸正途了。”
    周恕自言自語道,“混沌星塵蘊含著世上最本源的東西,性質(zhì)堪比元始。
    用它,或許能夠鑄造出世上最強的一件神兵。
    我如果能夠鑄造出來世上最強的神兵,到時候,打敗他們,或許會有一線希望。
    但,什么才是世上最強的神兵呢?”
    縱然是周恕,說到最強兩個字,也是陷入了思索當(dāng)中。
    神兵當(dāng)然有強弱,但兵無第一,就算是周恕,如果讓他選一件他曾經(jīng)鑄造過的最強神兵出來,也是做不到的。
    每一件神兵都有每一件神兵的特點,它們或許都有自己的所長。
    但要說絕對地勝過其他神兵,那種神兵,是不存在的。
    起碼目前來說是不存在的。
    當(dāng)然,最重要的,一件神兵,在不同的人手中,發(fā)揮出來的威力也是不同的。
    所以說,最強神兵,幾乎是一個偽概念。
    雖然如此,也并不是說最強的神兵,不能存在。
    不管怎么說,神兵的強弱,也是有一定標(biāo)準(zhǔn)的。
    周恕現(xiàn)在想做的,就是鑄造一件在任何標(biāo)準(zhǔn)下,都是最強的神兵。
    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
    不過越難,周恕反倒是越興奮起來。
    在鑄兵一道上,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挑戰(zhàn)了。
    現(xiàn)在有了這個念頭,他又重新激發(fā)起了斗志。
    他仿佛回到自己還是鑄兵學(xué)徒的時候,那時候,為了鑄造一件入品的兵器,他都能鉆研許久。
    他現(xiàn)在有一種重新回歸最本質(zhì)的鑄兵之術(shù)的感覺,鑄造神兵,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花哨的東西。
    威力,極致的威力!
    這就是神兵最初的用途。
    腦海中想著,周恕手中也是取出鑄兵材料,開始進行嘗試。
    想要從頭鑄造一件神兵,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
    但是對周恕來說,鉆研鑄兵之術(shù),本就是他最喜歡干的事情。
    漸漸地,他已經(jīng)沉入其中,忘記了外界的一切。
    ……
    潼關(guān)城內(nèi),帝釋天走在街道之上。
    以前他也來過潼關(guān)城,不過那時候是以神圣天帝的身份前來,只是和周恕交談,并未關(guān)注過城中的人。
    一些螻蟻,有什么好關(guān)注的?
    這一次,他以帝釋天的身份,走在潼關(guān)城中,心態(tài)竟然異常地放松。
    周恕向祖地人族介紹過他的身份,他在城中行動無礙。
    看著來往的人,這些人的實力不值一提,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積極向上的神情。
    他們臉上的笑容,是發(fā)自真心的開心。
    這種情景,帝釋天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或者說,他根本就從來沒有體會過。
    “大人,坐下吃碗餛飩吧?!?br/>
    正走著,忽然帝釋天聽到一個人招呼他,扭頭看去,卻是路邊一個攤位的老板。
    “你認識我?”
    帝釋天有些奇怪地問道。
    他現(xiàn)在帶著面具,應(yīng)該沒有人認識他才對。
    而且,這小攤的老板,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他怎么會認識自己呢?
    “我哪有資格認識大人。”
    那老板年歲已經(jīng)不小,頭發(fā)花白,他笑呵呵地道,“我只是曾經(jīng)遠遠地看到大人您跟在王爺身邊,所以斗膽出言?!?br/>
    “王爺?”
    帝釋天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那老板說的是誰。
    “你叫我有什么事?”
    帝釋天點點頭,說道。
    “沒什么事,就是想請大人您吃小人一碗餛飩?!?br/>
    那老板笑容可掬地說道。
    “為什么?”
    帝釋天好奇地問道。
    換了以前,他根本就不會和一個普通人說這么多。
    但是現(xiàn)在,他本來也無事可做,加上心中有些好奇,所以才停下了腳步。
    “大人您跟王爺為了我們?nèi)俗鍔^戰(zhàn),小人幫不上別的忙,只是想請大人您吃點熱乎的,大人您辛苦了?!?br/>
    老板說道。
    帝釋天表情有些出神,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開口道,“餛飩在哪里?”
    “大人您稍坐,馬上就出鍋?!?br/>
    老板大喜過望,連忙用肩膀上的毛巾,把座椅仔細地擦了一遍,對著帝釋天說道。
    帝釋天在椅子上坐下,看著老板忙前忙后,臉上露出新奇的表情。
    帝釋天,是大千世界開天辟地之后最早降生的人,從他出生開始,就被超脫者培養(yǎng)成天帝。
    他從來就沒有過市井生活。
    普通人,距離他太過遙遠了。
    他看著那老板,不明白為什么那老板過得如此辛苦,卻還如此開心。
    他同樣想不明白,那老板,為什么會想要請自己吃飯。
    “真正的人?”
    帝釋天心中想到了周恕之前說的話,“這就是血肉之軀的人嗎?
    脆弱、渺小……”
    這小攤老板,帝釋天一口氣就能吹死無數(shù)個,脆弱得如同螞蟻。
    “你幸福嗎?”
    帝釋天忽然開口問道。
    那小攤老板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個笑容,開口道,“幸福啊。
    在王爺?shù)谋幼o下,我們豐衣足食。
    這多虧了王爺和諸位大人浴血奮戰(zhàn),才有了我們和平的生活……”
    帝釋天若有所思。
    周恕他們浴血奮戰(zhàn)的對象,豈不就是他們和楊治天等人?
    說起來,自己還曾經(jīng)是他們的敵人。
    “我們祖地人族不招惹誰,那些人,卻想把我們趕盡殺絕,如果不是王爺,不是各位大人,哪里還有我們?”
    那小攤老板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道,“我們每一個人,對大人都充滿了感激。
    也就是我們沒有本事,要不然,我們肯定追隨各位大人,一起和那些狗日的拼了!”
    他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到了帝釋天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小的話多了,惹大人您煩了?!?br/>
    帝釋天曾經(jīng)貴為天帝,每個人見到他都是無比尊重。
    但那尊重,是因為畏懼而來。
    現(xiàn)在他能夠感覺出來,這小攤老板,并不是因為畏懼而對他如此尊敬。
    他這種尊敬,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種尊敬。
    這讓帝釋天心中有些別扭。
    他并不是這小攤老板嘴里所說的為了祖地人族浴血奮戰(zhàn)的人。
    相反,他是給祖地人族帶來了危難的人。
    沉默不語,帝釋天拿起勺子,吃起了那凡人的吃食。
    自從他成就神圣以后,他已經(jīng)不食人間煙火多年。
    一股咸香的口感涌入口中,帝釋天,忽然想起來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徹底忘記了的事情。
    他小時候,其實也吃過這些。
    大口大口地吞吃著餛飩,帝釋天的眼中,有異樣的情感流淌而過。
    那小攤老板看得奇怪,難道自家的餛飩這么好吃?
    這位大人,竟然吃得這么香?
    “大人您慢走,有閑暇的時候,大人您隨時過來,小老兒我永遠為大人您留一碗熱乎的?!?br/>
    小攤老板對著帝釋天的背影,大聲道。
    帝釋天腳步一頓,背對著那老板,他擺了擺手,然后大步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真是個奇怪的大人,不過卻是個好人?!?br/>
    小攤老板喃喃自語道。
    他的聲音雖小,卻清晰地落入了帝釋天的耳朵內(nèi)。
    以他的修為,只要他愿意,便是蚊蟲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何況是人聲。
    帝釋天就這么在潼關(guān)城走著,也生平第一次感受著人世煙火。
    漸漸的,他走到了無人之處。
    感受到周圍無人,現(xiàn)在,是傳遞消息給世尊的最好時機。
    帝釋天已經(jīng)抬起了手,準(zhǔn)備打出一個法訣。
    忽然,他回頭看向潼關(guān)城的鬧市。
    如果世尊殺了周恕,祖地人族,勢必將無人可以生還。
    “他們,真的就該死嗎?”
    帝釋天喃喃自語,“弱小,難道就沒有生存的權(quán)力嗎?
    世尊你已經(jīng)超脫,為何還要徹底占據(jù)天地靈根,成就造化呢?
    就因為你的造化,這些人,就應(yīng)該去死嗎?”
    他的眼神之中,露出了一抹迷茫之色。
    “帝釋天?”
    忽然,一道聲音在帝釋天背后響起。
    帝釋天心中一驚,舉起的手瞬間放下。
    “你怎么在這里?”
    就聽到背后的聲音繼續(xù)道,“不會是專門來找我的吧?
    我這里,可沒有酒食來招待你啊。
    你可真是不夠意思,來就來吧,竟然空著手來。
    起碼也帶一壺酒過來啊,簡直比史松濤那家伙還摳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