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 放棄
古亭外,金黃的落葉在相對默然的兩人之間片片飛舞,不遠(yuǎn)處,兩匹駿馬并轡而立。
片刻后,沉寂被打破:“你去找她了?”聲音清朗,語調(diào)和緩,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準(zhǔn)備去找她?”不答反問,略帶沙啞的嗓音帶著濃濃的譏誚。
眉頭一皺,狹長的眼睛上挑得越發(fā)明顯:“回答我的問題!”
秀眉一揚,同樣的雙眼習(xí)慣性微微瞇起:“是?,F(xiàn)在換你回答。”
“不是。你找她做什么?”
“交給她一樣?xùn)|西。你在這兒做什么?”
“隨便看看。什么東西?”
“與你何干?”
靜默。
少頃,一個女子的笑聲漸漸響起,由小而大,由低而高,驚得樹上鳥兒齊飛,一旁的馬兒不安,耶律平花枝亂顫幾難自已:“你何時竟成了個畏首畏尾之徒?想問什么就大大方方的問!”
元昊的瞳孔略一收縮,臉上掛起了笑,眸子里卻寒芒一片:“你可有傷她?”
笑聲驟歇,面色冰冷:“我若傷了她,你待如何?為她報仇?你敢嗎?你有這個資格嗎?”
笑容擴(kuò)大,寒芒愈盛:“你想求證?不妨試試看!”
耶律平一雙鳳眼中譏誚漸掩,悲哀泛起:“你,終不如他。”
那個決然說出‘殺妻之仇,不共戴天’的溫潤男子,那個坦蕩面對情之所鐘心之所系的磊落男子。
如果,他只是個小小的知縣該有多好,那樣,她便可以不管不顧的強(qiáng)行與他在一起。即便用騙的用搶的用擄的,只要能與他廝守,哪怕用一生去承載他的恨意也在所不惜。然而萬沒料到,他竟會有那樣的家世背景。她,終是做不到因了一己私欲而拖著整個大遼一起陷入泥淖。
一個知縣的生死榮辱無關(guān)緊要,懦弱的宋廷絕不會為其而破壞了眼下小心維持著的虛假太平??伤灰粯?。若當(dāng)真由著性子,則后果極有可能便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滿盤皆亂。
那日在林中,是真的想一箭射死在馬上悠然而樂的女人。以妻子的身份與他光明正大共度一生,她憑什么?!
聽到他如此決絕的說出那八個字,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既然得不到,那便索性毀了!
掉轉(zhuǎn)箭頭,將這個自己永遠(yuǎn)無法擁有的男人殺死,然后,以命相抵。到了地府,沒那么多凡塵俗務(wù)的糾纏牽絆,就不信不能與他做一對鬼夫妻。大不了,挑翻了閻王殿,逼著閻王主婚也就是了!
然而,又如何下得了手。
畢竟,是自己深愛著的男人啊……
罷了,得不到,毀不去,除了放手還能怎樣?
但是,于心不甘。
笑著祝福所愛之人與別的女人雙宿雙棲白頭到老,是無能癡傻之輩才會做的蠢事。不種下點禍患,豈對得起自己這顆錯付的癡心!
“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不同點在哪里么?”
元昊不知從何答起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便只斜挑了眼,保持沉默。
耶律平卻像是并不打算從他那兒得到答案,輕輕一笑,自顧自往下繼續(xù):“你去查陸子期的來歷身份,關(guān)注的是他背后家族的勢力在將來的博弈中所能起到的作用。而我,則只關(guān)心他亡妻養(yǎng)的一只貂兒?!?br/>
說完,徑直轉(zhuǎn)身走向坐騎:“你放心,我沒有動她一根手指頭。不過我建議你,不要在這里自欺欺人的裝作看風(fēng)景了,現(xiàn)在,是你趁虛而入贏得佳人心的最好時機(jī)?!狈砩像R,執(zhí)韁撥轉(zhuǎn)馬頭:“我在大遼等你!”
語音未落,紅衣黑發(fā)已絕塵而去。
枯葉,落得更急,更密了些,為那抹藍(lán)色平添了幾分蕭瑟。
在這亭子里,有兩個人相擁的甜蜜。在這亭子外,有兩個人執(zhí)手的身影。
為什么要在此處流連,是為了要把那張滿是燦爛笑容的面容記在心底,還是為了要迫得自己放棄,不再去打擾那份不屬于他的幸福?
放棄……
他的生命里何曾出現(xiàn)過這個詞?!
耶律平說的對,她是拼命爭取過到了最后不得不放棄,而他,卻從未向前進(jìn)過一步就主動要放棄。所以,他比她可悲。
搖頭輕笑,滿是自嘲。
可悲……
在這個局里,誰又能比誰更可悲?
這幾日其實并沒有什么要緊的事,也并沒有離開‘北崖’境內(nèi),只是多在邊遠(yuǎn)城郊出沒,陪著耶律平去獵一只極其罕見的白貂。
他跟著她一起不眠不休穿梭于密林,跟著她發(fā)了瘋似的尋找獵物,看著她活捉了那貂兒之后摻雜了太多復(fù)雜情緒的喜悅,看著她明明想以利刃剝皮拆骨卻最終割了一撮尾毛便將之放生。
她說都是這只白貂害得陸子期受傷,所以一定要殺了這畜生。她又說如果不是這只白貂自己就不會認(rèn)識陸子期,所以功過相抵還是不殺了。
其實,不過是不忍,還有不悔。
不忍傷害陸子期想要保護(hù)的,不悔將畢生的愛投入一場絕望的情感。
她說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了,她說反正你也不在乎。
是啊,不在乎……
他所在乎的從來就不是兒女情長,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生命里的必需品,還有,博弈中的籌碼。
然而,她又說,你不必故作高姿態(tài),之所以不在乎,是因為你在乎的另有其人,一個你得不到的人。我是求之而不可得,你卻是連求也沒求。
他記得,自己當(dāng)時勃然,拂袖而去。
為什么要發(fā)怒呢?是因為耶律平不屑且憐憫的冷笑,還是因為被說中了心事?
那一日,并未走遠(yuǎn)。眼見著那淡紫色的身影撲入了一個人的懷抱,眼見著那人柔情滿溢寵溺有加的舉止,心中一澀,恐怕,要相約成空了。于是索性自行取消約會,不愿她為難,更不愿直面拒絕。
陸子期做出了選擇,耶律平弄巧成拙。這種步步緊逼的方式本就不適用于外表溫潤而心志堅定之人,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很有可能逼出了其一直隱匿于心中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真實情感。
他擁著懷中之人時,神色中多出來的那份霸道,是因為終于確定了心意吧?和上一次從始至終的云淡風(fēng)輕大為不同……
撫弄著手中馬鞭,自嘲之色更甚。
瀟灑離去的結(jié)果,便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jī)。
而此番回來,竟眼睜睜看著他們之間越來越融合直至再無第三人的空隙,自己甚至多多少少還助了一臂之力。
也罷,平生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而患得患失就到此為止,自己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完成。感情,有則更好,沒有,亦無關(guān)緊要。
不如他陸子期?笑話!
將馬鞭一折為二擲于地上,耶律平這個女人總是三言兩語便能挑動他的怒氣,可惡。不過,這樣的女人,才是他所需要的吧?敏銳犀利果決堅強(qiáng),最重要的是,背后有足可影響當(dāng)今平衡的勢力。
至于她,那個清澈若水的人兒,就留給陸子期去保護(hù)吧。
陸子期,倘若有朝一日你再也護(hù)不了她,便是你不配再擁有她的時候!
提起韁繩,卻見一騎自眼前飛奔而過,馬上之人,身著縣衙公服。
看那方向,應(yīng)是尋她去的。這么急,何事?
略一猶豫,終是隨后策馬。
左右無事,去看看情況也好。而且,耶律平最后說的那句話他也想弄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