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喜歡送你
阿棠見沈蕪神情困惑,放下了手里的活計,走到榻前。
“怎么了姑娘?”
沈蕪微微蹙眉,手托著腮,不解道:“信上說劉嫆回家便病倒了,大夫來瞧說是受了驚嚇,驚嚇?誰嚇?biāo)耍孔蛉者€生龍活虎似要生吞活剝了我,怎得今日就病得說胡話了?”
別是她不敢來,找的借口吧。
芍藥聞言,說道:“昨日姑娘暈倒了不知,咱們在王府門口與他們理論的時候,陵王似乎就在旁邊看著呢,劉姑娘許是被陵王嚇著了。”
“……陵王殿下?”
沈蕪詫異道。
她皺眉回憶,真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會兒她眼前的光景早就是模糊且重影的了,看人都是兩個頭,耳邊還有嘈雜的嗡嗡聲,全憑意志和本能在做戲,壓根就沒聽清楚劉嫆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甚至不知劉氏兄妹是如何離開的,更不知陸無昭躲在角落里看熱鬧。
上回在盡歡樓也是,那人在隔壁的屋子里喝茶,還特意將門敞開,好聽得看得更清楚些。
沈蕪輕輕撇嘴,他怎得如此愛看熱鬧?前世怎么未曾發(fā)覺,陸無昭的好奇心這般重。難道是昭明司的案子太少,閑得發(fā)慌了?
“你與我說說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阿棠繪聲繪色地情景再現(xiàn)了一次,連下跪和發(fā)抖都絕對還原了一遍。
“她肯定看到了陵王,不然不會好端端地突然跪下。”
沈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所以他看到了全程,幫她把劉嫆嚇跑,還叫人把暈倒的她帶進了王府,找來大夫替她診治,守在床邊等她醒來,明知自己被利用了也不生氣,臨走時見她穿的單薄還將披風(fēng)留給她……
沈蕪細細數(shù)來這樁樁件件。
她握起拳頭,瞪圓了眼睛——
他果然愛慘了她!!
那一晚,沈蕪失眠了。她滿腦子都在想,該如何婉拒一個她不愛但愛她很深的人,尤其是這個人是她的恩人,很難拒絕的救命恩人。
后來的幾日,沈蕪每日都在愁思中度過。她吃飽了便琢磨這事,睡不著也琢磨這事,養(yǎng)病的幾日時間里,非但沒能做到心寬體胖,人反而憔悴了些,瘦了一圈。
清晨起來,阿棠整理完床榻,手捧著一小撮斷發(fā),愁道:“姑娘您每日都在想什么啊,掉這么多頭發(fā)。”
芍藥為沈蕪上妝,附和道:“眼底一片青色,眼睛也熬紅了。”
趙媽媽在旁邊布早膳,嘆了口氣,“雖說姑娘您身子養(yǎng)的差不多了,吳大夫來瞧過也說沒問題,但您也不能這么折騰自個啊,就算是健壯如牛也禁不住您這般作踐啊。”
沈蕪敷衍地應(yīng)付過去,用早膳時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幾個婢女私下合計,覺得姑娘或許是呆膩了這湖心閣,于是給宮里的儀寧郡主去了封信,求郡主想想辦法。
三日后,宮里來了消息,儀寧郡主說在宮中待得煩悶,聽聞沈蕪身子大好,特意來信請她進宮小住兩日。
沈蕪沒猶豫就答應(yīng)了。
進宮那日是個艷陽天,沈蕪最受不住這樣的烈日曬,從宮門口下了轎子,步伐匆匆地往儀寧郡主居住的靜熙宮走,腳步竟是比在前頭領(lǐng)路的小太監(jiān)還快。
引領(lǐng)貴人入宮,宮人們是不能落后于貴人的,于是小太監(jiān)也加快了腳步,以防自己落于人后。
兩個人好似比試一般,一個賽一個快。
從下轎子的宮門到靜熙宮大約要走上兩刻,而他們只用了一刻時間便到了靜熙宮的附近。
小太監(jiān)心里直犯嘀咕,都說沈家姑娘身子骨弱,風(fēng)一吹就風(fēng)倒,可今日見,這健步如飛的架勢,只怕是比他這個整日伺候人的奴婢腿腳還利索。
他不知沈蕪只是在強撐罷了,她覺得自己再曬下去,就真的一陣微風(fēng)便能將她吹倒了。
通往靜熙宮的宮道上路過了幾座荒廢的院子。
小太監(jiān)見她側(cè)目打量,殷切笑道:“這些宮殿都是先帝在世時,那些娘娘們住的,如今陛下的后宮人不多,有好些宮殿都空了出來。”
他擦了額角的汗,企圖說點什么來拖慢沈蕪的步伐。
他話音才落,沈蕪果然慢了下來,小太監(jiān)松了口氣,正欲繼續(xù)開口,卻見沈蕪怔怔地望著前方某處發(fā)呆。
小太監(jiān)循著視線望過去,看清前方之人時瞳孔驟縮,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的動靜有些大,驚擾了不遠處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陵王殿下!”
沈蕪怔了片刻,回過神,福了福身子。
坐于輪椅之上的青年身著竹青色錦衣華袍,氣度華貴,五官清雋英俊,眼眸輕抬與她相瞥,眸色微暗。
沈蕪今日穿的是水綠色羅裙,倒是與他的衣裳顏色相近,頗為相配。
她無視了小太監(jiān)詫異的神情,慢慢朝他走近。
陸無昭微微蹙眉,手扶著扶手,后退了半步。
他退,她便更進一步。
“殿下。”她在面前站定,與他的膝只余半臂距離。
太近了。
陸無昭喉結(jié)微動。
沈蕪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緩緩下移,停在他的寬大的袖子上。
竹青色的袍子下,好似藏著什么東西。
陸無昭抬了下手,袖子下的小家伙冒了頭。
沈蕪驚喜道:“殿下,哪來的貓呀?”
男人的膝上躺著只貓,白色的。
他的手揪著貓的后頸,動作看上去并不溫柔。
他們本不相熟,陸無昭不知她為何回回與他說話都是這一副毫不見外、頗為熟稔的樣子,不知她對旁人是否也是如此。
沈蕪略微彎下了身子,好奇地瞧著這貓。
白色的毛發(fā)雖不光亮 ,但卻并無臟污,看著也不瘦弱,想必平日的生活還算不賴。
小白貓看上去只有兩個月左右大,小小的一只,青年寬大的手掌足以將它單手托在掌心。
它的牙齒不尖不利,沒什么力道地啃咬著男人的手指。
陸無昭神色淡漠,垂眸看著。鼻間糾纏著她身上的藥味和淡淡花香,叫人的心緒莫名飄到雙手相觸的那日。
沈蕪一無所察,她暗自納悶,這宮里怎會有貓呢?陸無昭怎么會拎著只貓呢?
只因她還算了解陸無昭,才會下意識便做此想。
陸無昭道:“打算將它扔出去。”
沈蕪點點頭,這才對嘛,這才是她所了解的陵王。
前世魂體附在畫卷中時,有一回曾陪著他經(jīng)過御花園,那會也有一只小野貓經(jīng)過。
孟五將貓抓住后,不用陸無昭的吩咐,便帶著貓出了宮。
據(jù)說那貓被扔出了皇城,丟到了城外的農(nóng)戶聚集村里。
打那之后又發(fā)生過幾次這樣的情況,沈蕪便知道,陸無昭不喜歡小動物,甚至不愿意在京城里見到它們。
他并不會虐殺或是傷害它們,孟五將小貓小狗送出城的時候,還會帶上些吃的,會特意找人群聚集、村落房舍多的地方,以保證這些小家伙能活下去,有時遇上想要收養(yǎng)這些小動物的人家,孟五也會交給他們喂養(yǎng)。
他只是非常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在自己生活的地方見到它們。
沈蕪從未見過領(lǐng)地意識如此強烈的人。
她百思不得,說討厭吧,他又怕這些小家伙餓死,說喜歡吧,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并不怕貓,但也不喜歡,只是不濫殺無辜。這說明他是個挺溫柔的人啊,只是不知為何總是一副很冷淡很排斥一切很厭世的樣子。
但又想到陸無昭本就是個脾氣古怪、行為舉止處處充滿矛盾的人,便釋懷了。
前世的她了解這些,但今生的她應(yīng)該不清楚,于是她明知故問:“殿下為何要將它們?nèi)映鋈グ。控堌堖@么可愛。”
陸無昭垂下眸,沒說話,修長的手指撥弄著貓毛,他的手握上了小貓的脖頸,緩緩收緊,似乎是想要將它扼死。小奶貓以為他在同它玩,奶奶地叫了一聲撒著嬌。
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頭也不敢抬,嗓音又尖又顫,“殿下恕罪,奴婢這就去處理了這小畜生。”
看來這宮里人都知道陵王討厭小動物。
陸無昭并無反應(yīng),仍低著頭,指尖在小奶貓的喉嚨處徘徊。小太監(jiān)看著青年好看的手指撥來撥去,就好似那雙手扼著的是自己的命脈似的。
日頭漸大,沈蕪后知后覺地有些頭暈,額角開始滲汗出來,她的呼吸又變得虛弱。
陸無昭微微蹙眉,驀地抬眸。
“喜歡?”
沈蕪一愣,“什么?”
“貓。”
沈蕪慢慢眨了下眼,“對,喜歡。”
男人的眸中情緒似有一瞬間柔軟,但很快又?jǐn)科鹈寄块g的柔意,目光微沉,他并不在多話,抬手朝她一扔。
“喵!”
沈蕪手忙腳亂地接住,把小貓抱在懷里。
陸無昭沒再多語,調(diào)轉(zhuǎn)了輪椅,朝最近的一處宮殿走去。
男人走遠,沈蕪喃喃道:“那里……”
小太監(jiān)擦擦額角的汗,這才敢屁顛屁顛地走近,他低聲道:“此處緊鄰憐芳宮,是先帝時憐妃娘娘的居所。”
小太監(jiān)似乎十分忌憚提及這位娘娘,只簡要做說明,再不多談。
“憐妃……”沈蕪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她對這皇宮的秘辛了解不多。
“沈姑娘,這貓……”
“哦,這貓我養(yǎng)了。”
小太監(jiān)猶豫了片刻,“那……也成。走吧,郡主還在等您。”
沈蕪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看。
陸無昭進了憐芳宮。
沈蕪記得,六年前,憐芳宮里一條白綾將自己縊死的那位憐妃娘娘就是陵王殿下的母妃。
聽說憐妃上吊自縊時,整個宮里只有陵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