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春杏的一雙淚眼始終林苑身上打轉(zhuǎn)。
自打五歲年被長平侯府買, 做他們姑娘身邊的丫頭日起,主仆二人從未分離過。若當(dāng)日有國破家亡的話,她會一直陪著她家姑娘, 饒是她自個結(jié)婚生子,也會她家姑娘跟前當(dāng)個嬤嬤,看著小主子長大人,讀識字, 考取功名, 娶妻生子。直至她們都去, 她也依舊會陪姑娘身邊, 盡忠盡責(zé)的當(dāng)個嬤嬤, 陪著小小主子們。
誰料這世道竟跟她們開這么大的玩笑啊。
她與她家姑娘不得不分離, 她帶著小主子逃命天涯, 而她家姑娘則留混亂的京中生死不知。
一晃是年, 年, 她帶著小主子, 終于與他們姑娘團(tuán)聚。
“姑娘受苦……”
先前巷口見到人時, 一眼見到荊釵布裙、花白發(fā)上裹著藍(lán)色花布的巾帕、挎著竹籃子面色黑黃略顯態(tài)的婦人, 她差點認(rèn)出這是她印象中美的宛若仙露明珠的姑娘。
林苑見她目光難過的她發(fā)上幾面上反復(fù)打量,頓時明白她所指什么, 當(dāng)即抬手用力擦擦眼尾以及面上畫過紋路的地, 伸手給她看:“出門外露真面目不安全,都是畫上的, 頭發(fā)也是染的。你都忘記我當(dāng)初給你的藥水?”
春杏一聽,這破涕為笑,可待見呈她眼前的纖細(xì)手掌,見指腹上深淺的劃痕以及些薄繭, 又不免難受起來。
“姑娘到底受苦。”春杏環(huán)顧小小的屋子,狹小又逼仄,窗戶也小,門也窄,與從前的長平侯府、符府都不可同日而語。
林苑搖搖頭,抬袖擦凈面上的淚,帶著他們來到桌前,抽陳舊的長木椅讓他們坐。
“人活世間都是受苦的,窮有窮的苦,富有富的惱,關(guān)鍵是看不甘之如飴。所以你們不用覺得我過得不好,其實我真的很喜歡這里的生活。治安良好,鄰里和睦,我住的這地離市肆也近,買菜及逛街都很便,偶爾趕上金陵城的慶祝時節(jié),還免費去看場熱鬧的舞獅子雜耍等慶事。每日我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真的很舒心。”
林苑看過這小小的屋子,道:“小小的屋子雖然簡陋,是向陽的,白日里窗戶一開,外頭的陽光灑進(jìn)來,照的人心里暖。小院子里栽種的蔬菜長勢喜人,兩只喂養(yǎng)的母雞也開始蛋,每日里我吃著蒸雞蛋,和新鮮的瓜果蔬菜,你們可知我有多快活。”
她看著他們笑:“只是總擔(dān)心你們是否安好。如今見面,見你們安生生的站我跟前,我懸著的這顆心總算落來。”
春杏被她說的眼淚花花,用力點點頭。
林苑看向一旁的順子:“順子,這些年你護(hù)著他們,我想象的到其中的萬般艱險與不易,著實辛苦你。”
順子性格憨厚,聞言有些局促:“這些都是奴才該做的,當(dāng)不得夫人這般說。”
“日后莫再這般自稱。”林苑強(qiáng)調(diào),“有什么主子奴才,日后我們住一處相依為命,便都是親人。”
一旁的瑞哥一直端坐她身邊看她,晶亮的雙眸強(qiáng)忍著淚花。
林苑終于把目光轉(zhuǎn)向他。
當(dāng)初小小的連上個編藤榻都要她抱上去的稚童,如今身體抽條長高小小少年,穿著打著補丁的儒服,像個小生一般端坐著,旁一直安靜的看她說話,強(qiáng)忍淚花的眸子帶著思念與濡慕。
年,這年她缺席他的生命中。
林苑忍不住伸臂輕輕將他攬過來,忍淚問:“可還記得娘?”
“兒子認(rèn)得。”瑞哥將臉龐伏母親肩上,眨眨眼,眨落眼里的淚,“我還記得娘親推我玩秋千,帶我放風(fēng)箏,還叫我小呆的日子,也還記得娘親最喜歡吃如糕。我常常做夢都夢見娘,有時候想娘想的想哭,春姑姑說娘一定會來我……我一直都等著娘親過來。”
林苑將他緊緊攬著,無聲落淚。
瑞哥臉埋入她單薄的肩膀,小聲抽泣:“娘親,日后你走到哪,帶我去哪,可好?”
林苑摸摸他的腦袋,聲音哽咽:“好。”
春杏與順子別過臉擦淚,是心酸,也是喜悅。
終于團(tuán)圓,是苦盡甘來。
待情緒平復(fù)些,林苑收拾起身,道是他們一路風(fēng)塵仆仆的定是餓,要給他們做飯吃。
春杏挽袖子要來廚房幫忙,順子也要去劈柴燒火,林苑也推拒,都讓他們來廚房。
連瑞哥也幫忙擇菜。
恰好此時,隔壁的李嬸送條新鮮的活魚過來。
林苑素日里并不怎么吃葷菜,所以家里幾乎不備魚肉,虧得李嬸這活魚,倒是解她燃眉之急。
幾個人熱熱鬧鬧的廚房忙著,有說有笑。
他們相互說著分別這些年各自的境況,大都是撿好的說。不過春杏他們說的是近些年,林苑只說江南的這半年。
春杏識到什么,可她強(qiáng)忍住酸澀,半字不提。只滔滔不絕的拼命撿著蜀地時候的一些趣事來說,以此來告訴她家姑娘,這些年他們真的過得很好。
個炒菜,一個水煮魚片,外加一個小涼菜。六菜出爐,他們各自盛上剛出鍋的大米飯,坐著小板凳,圍矮桌前,開心的吃著接風(fēng)宴。
雖不隆重,很溫馨。
秋風(fēng)清爽,裹著遠(yuǎn)處桂花的清香從半掩的屋門徐徐吹來,沁人心脾。
窗戶外頭,掛上柳梢頭的月又亮又圓。
這一刻,月圓,人團(tuán)圓。
此時皇宮內(nèi)院,一片人仰馬翻。
正值深夜,圣上頭疾發(fā)作,偏皇長子這個時候又突然發(fā)高燒,這天間最尊貴的兩人同時發(fā)病,可忙壞醫(yī)院的人。醫(yī)院的院判當(dāng)即將人分兩撥,一撥去乾清宮,一撥去毓章宮。分配好人,兩撥人急急背好藥箱,踏著夜色匆匆往兩宮而去。
田喜拄著拐立寢床旁,心疼的看著燒的迷迷糊糊的皇長子,心里頭急得要命。
“還診的好嗎?怎么還不開子?”
聽得田公公焦急不滿的催促,診脈的醫(yī)心也不由發(fā)緊,忙小心解釋說,殿金尊玉貴,此次發(fā)燒來的蹊蹺要格外小心診斷,以免診錯耽誤殿的病情。
“這都診多長時間,你還診完,不行?你慢慢等著診,可你瞧瞧殿病的這模,可是還再等等?”田喜說著將另外一醫(yī)推過去,急怒道:“你去診,盡快診好,給殿開藥。”
此時寢床上雙頰燒的通紅的晉堯開始撲騰雙腿,嘴里哼哼唧唧不停,似哭似喊,擰眉皺臉抽抽噎噎的。
這回不等田喜催,被點名的醫(yī)急急給皇長子切脈診斷。
“父皇!”
“父皇!!”
燒的迷糊的皇長子不斷囈語,聽得田喜心頭一酸,趕忙安慰說待圣上忙完公務(wù)會過來看望他。
這會醫(yī)終于給出斷,幾位醫(yī)商量一番后定藥,急急讓人抓藥去煎熬。
田喜拄著拐杖靠近寢床,接過旁邊宮人遞來的濕帕子,艱難低著身給他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小殿好好的,一會吃藥,很快病好,不難受。”
晉堯緊閉著雙眼,無識的握著拳半空中揮著,似乎想掙脫開什么。
“父皇,父皇!”
皇長子又開始呢喃哭泣,不知是不是夢魘,身體顫著似有驚怕。田喜心酸嘆,剛要蹲身來給他拍背安慰,此時,又見他突然停止撲騰,抽噎會,口中似乎是發(fā)怯的呢喃:“母妃……”
田喜一怔,繼而一驚。
自打皇長子會說話時日起,人教他說這個詞啊。也人敢教。
他不由傾過身去豎耳細(xì)聽,這時候皇長子哭會后,語音含糊的喚句:“大伴。”
喊完之后又抽抽噎噎哭起來,聽起來竟似極為酸楚。
田喜有細(xì)究這些,他滿腦子想的只有殿喚的大伴。
對于他們這些監(jiān)來說,只有極為受主子親近依賴的,才有資格被主子喚聲大伴。
田喜感動的熱淚盈眶,頻頻抬袖擦淚。
他的小殿這般親近待他,算讓他死也值。
至于小殿有教會喊大伴,田喜覺得這都不是事,是小殿聰慧無師自通的。
吃醫(yī)開的藥,后半夜,皇長子總算安靜來。
田喜見也總算松口。
至于乾清宮,折騰半宿,數(shù)個御醫(yī)似要趕場似的被拖出去打板子,寢宮里頭摔碗的聲音時不時的響一回,不多時有宮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端著煎好的新藥再次入內(nèi)。
好不容易天將破曉的時候,圣上終于睡,乾清宮里的人也總算稍稍松懈些緊繃的神經(jīng)。
第二日,晉滁精神稍微好些時,起駕去毓章宮。
田喜簡直是要喜極而泣。心道圣上果真是心里頭有小主子的,這不聽說昨個小主子病,今個特過來探望。
“圣上您不知,昨個小殿病情來的突然,情況十分兇險。”田喜擦淚哽咽:“燒的迷糊的時候,小殿還一聲一口的父皇喊著,又哭又委屈,真是可憐極。”
田喜聽到邊圣上極為冷淡的嗯聲,忍不住想偷偷去瞄他的臉色,剛堪堪瞄到眸底的青黑以及冷峻的神色,冷不丁被圣上淡淡掃來的一眼給恫嚇住。
田喜慌亂低頭,唬出一身冷汗。
晉滁收回目光,大步朝前,田喜忙跟上去,目光只敢落繡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的龍袍擺處。
此刻掛著明黃色帳子的寢床上,小殿似乎精神好些,正仰躺著舉著手指玩。
田喜遠(yuǎn)遠(yuǎn)的見著他家小主子醒,想著小主子對圣上的孺慕之情,隔著遠(yuǎn)一段距離,殷切的喊道:“小殿快瞧瞧,誰過來?是圣上過來看您啦。”
正迷迷瞪瞪舉著雙手看的皇長子似反應(yīng)會,而后挪動腦袋一寸寸的轉(zhuǎn)過來,待見龍袍加身的男人冷漠的朝他的向大步走來,他突然瞪圓眼似乎是受到極大驚嚇。
圣上停步子。
皇長子開始打嗝,一個接連一個,臉憋的紫紅。
田喜結(jié)結(jié)巴巴:“圣上您瞧,小,小殿見您多歡喜。”
話音剛落,對面皇長子,肉眼可見的兩條小胖腿開始打起擺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