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慘淡的宮燈照在空蕩冷清的乾清宮內(nèi), 也映在大殿正中雕鏤金漆御座上的那人面上。
    “你托夢了?”
    御座那人不辨喜怒的發(fā)問,晉堯強忍恐慌的站在他跟前,拼命忍住了想后退的沖動, 牙齒打著顫,“是,母親托夢告訴兒臣,她, 她說想兒臣了, 也, 也想父皇了……”
    話未盡, 御座上的人已微微猙獰了面色, 額頭青筋繃起, 看得晉堯心驚肉跳。
    “母親還領(lǐng)著兒臣去她現(xiàn)在住的地方, 不是像咱這樣的宮殿, 而是周圍種了很多竹子的茅草屋, 院子里還養(yǎng)著些雞和鴨?!别埵呛ε? 晉堯也只能繼續(xù)硬著頭皮, 用那懵懂無知的孩童語氣接著說, “母親穿著粗布衣裳,還挎著籃子帶兒臣上山去, 兒臣問她上山做什么, 她就說要去采藥來給人治病。她還說多虧了采藥會看病,才維持了生計, 否則,在當年……當年離開京城后,早就沒了活路,也就等不來春杏過來尋她了?!?br/>
    晉堯能明顯感到, 隨著他將這些信息一點點的吐露,殿內(nèi)的氣氛愈發(fā)的死寂,對面父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刮刀一般。
    “誰教你的這些話?”
    晉堯咬著牙根搖頭:“沒有人教,是兒臣夢見母親,母親親口告知兒臣的?!?br/>
    對面人冷冷盯著他:“你如何知她是你母親,從前你也未曾見過罷?!?br/>
    晉堯心頭咯噔一,可還是強自鎮(zhèn)定的回道:“她說是兒臣母親的,應(yīng)該,應(yīng)該不騙兒臣的吧?況且兒臣與她的眼睛長得像極了……”說到這他的聲音不可避免的低了來帶著些顫,隨即他意識到不妥,忙又作懵懂的繼續(xù)道:“只是母親臉上涂了又黑又黃的藥汁,兒臣也看不出與母親其他地方長得像不像?!?br/>
    御座上的人呼吸粗重起來,他朝殿外大喝:“田喜!”
    殿外候著的田喜冷不丁聽得圣上怒喝,幾乎嚇得是連滾帶爬的進殿,匍匐御座前。
    “田喜,是你教的太子這些話?”他目光挾著寒光,直逼田喜:“現(xiàn)在認罪,尚且不晚?!?br/>
    田喜大喊冤枉,指天發(fā)誓:“圣上知奴才的,就是奴才一萬個狗膽,奴才也斷不敢做教唆主子這般大逆不道的事!若奴才敢撒一個字謊,那就讓奴才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
    “你可有與太子提過春杏?又可有提過他母親學過醫(yī)術(shù),炮制藥物,以及會制那些烏七八糟的藥水?”
    田喜砰砰磕頭:“奴才發(fā)誓,絕對未曾與太子殿下提過半字!”
    殿內(nèi)沉寂片刻后,田喜方聽到圣上壓抑著情緒的問話,“當日城破時,你可曾見過春杏的尸首?”
    來乾清宮的這一路上,田喜就已經(jīng)想過這個問題了,聞言就十分肯定的說未見過。
    當時在符家那些殉國的家仆中,的確沒有見到過春杏的尸首。不過當時城開破,上到主子爺下到他這般的奴才,都忙亂的要命,誰去單獨去留意一個小奴婢的去向?況且那會林良娣已被逮著了,那她身邊的小奴婢是生是死,就更沒人注意了。
    御座的人抬手猛壓了壓額頭,而后驟然盯向晉堯。
    “夢里你可問過,她如今所居之地,具體是何處?”
    晉堯只覺被那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忙不迭點頭:“問,問過!母親說是,蜀地?!?br/>
    對面的人猛地起身:“蜀地哪個城?”
    “好像是……最繁華的那個。”
    蜀,都。
    殿外的涼風吹了進來,刮起了懸掛半頂?shù)拿鼽S色帷幔,翻卷著發(fā)出嘩啦的響聲。
    盤龍銜珠藻井殿頂立著的帝王閉了眼,手掌用力攥著御座扶手,渾身緊繃又顫栗。
    蜀都……阿苑!
    當日林苑他們一行人入蜀地后,對于去何處定居,也是商量了好幾番。至于去春杏他們之前落腳時候的城鎮(zhèn),他們就不予考慮了。之前他們?nèi)ソ鹆陼r為湊夠銀錢已經(jīng)賣了全部家當,房子也當出去了,再回去也沒什么意義,甚至還要額外解釋林苑的來歷,多有不便。
    再者,逢春的恩師也在那,一旦回去就少不得盯緊逢春的學業(yè),尤其那個沈夫子常與他恩師聯(lián)系,若是得知逢春未曾按照他們的期盼去走科舉之路,那他們該如何解釋?
    為避免這些麻煩,他們索性就另選定居之處。
    落后又偏僻的城鎮(zhèn)他們不予考慮,唯恐官府管轄力度不夠,治安不良盜匪橫行。因而他們思來想去,還是選擇繁華的蜀都。他們也不住離那官府衙門太近的內(nèi)城,就托了城里的掮客他們在外城尋了個竹林茅舍買下,又花費了些功夫給加固整飭了一番,圍了個前后院,種了些竹子、蔬菜、瓜,養(yǎng)了些雞鴨,此后就在此住下了。
    他們居住這地就在外城的邊緣,屋子后面是座山,這倒是方便林苑上山采藥了。
    這山腳居住的百姓不多,可也不能算少,大約能有那么十幾戶人家。林苑他們一行人剛來時,這里的原住民對他們多還有些警惕,有些人家還對他們有些不友好。不過林苑他們也不以為意,畢竟他們是外來人員,對他們也不了解,由此產(chǎn)生排斥也是自然的。
    亦如他們所料,隨著相處時日久了,這里的人對他們的排斥就漸漸淡了。尤其在這萬般皆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見林苑他們家有個學問做得好的儒生,這村落里的人也不由得高看一眼,無形中消弭了許多排斥之意。
    待之后林苑幫忙村里的婦人接生過幾回,村里的人對他們就愈發(fā)親近和善了,融洽的關(guān)系建立起來也就更加容易了。
    一晃大半年的時間過去,林苑他們在蜀地的生活也漸漸步入了正規(guī)。
    逢春讀書的學院也早幾個月就聯(lián)系好了,坐落在內(nèi)城中,離他們居住這地方稍遠些。為此他們特意買了頭牛,后頭加了板子做成牛車,每日上學由順子駕著牛車送逢春過去。若是家里頭有需要填補的,當日林苑與春杏也一同坐上牛車,隨著一道入城去鋪子或市肆采買些回來。
    而林苑素日則與春杏在家喂養(yǎng)雞鴨,侍弄院里種的那些瓜蔬菜。再者就是上山采藥,炮制藥材,寫寫一些相關(guān)心得。
    她本以為村里的人若知曉她會配藥懂些醫(yī)術(shù),多半如金陵的那些鄰居般,有個頭疼腦熱的過來找她看看。誰知在這住了大半年里,找她看病的人寥寥無幾,反倒找她接生的人愈發(fā)多了。
    尤其是她上個月從鬼門關(guān)救活了一產(chǎn)后大出血的婦人后,就不止是村里的人了,這十里八鄉(xiāng)都有人輾轉(zhuǎn)托到她,請她幫忙過去接生。
    如今,旁人見她不再喊木娘子,卻是木穩(wěn)婆。
    猶記得第一回聽著有人當面這般喊她時,旁邊的春杏如被電擊了似的,被雷個不輕。
    “叫聲木大夫又能怎么著,不是擔不起這個稱號。”直至現(xiàn)在,春杏還是對那穩(wěn)婆的稱號不滿,時不時的就在她跟前嘀咕。
    林苑邊提著水壺院里栽種的柑橘樹澆水,邊笑笑說:“穩(wěn)婆就穩(wěn)婆吧,稱呼而已,計較那些干什么。再說了,人接生可不就是穩(wěn)婆的工作?!?br/>
    雖然剛開始被人冷不丁的喚聲穩(wěn)婆,她還諸多不適,可得聽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
    也就是婦產(chǎn)科大夫嘛,換了個名稱而已。
    春杏還想說什么,可待抬頭見了他們家姑娘提著水壺,閑適自在的樹澆著水,到嘴邊的話就咽了去。
    她本想說穩(wěn)婆的稱呼不好聽,畢竟穩(wěn)婆是下九流的行當,她還想勸姑娘以后干脆就別替人接生了。可此時見了他們姑娘的笑都是發(fā)自內(nèi)的,既輕松又自在,顯然是很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她就突然覺得,管他上九流九流的,姑娘喜歡就好。
    想通這些,春杏也松快起來,拿過地上的鏟子就彎腰幫忙樹松土。
    “瞧這小果樹那才半個胳膊粗細的枝干,也不知多久才能吃上它結(jié)的子?!?br/>
    林苑伸手摸了摸翠綠的樹葉,說道:“少說得三年吧。不急,讓它慢慢長,總有吃到它子的時候。”
    春杏點頭:“也是,咱在這住的日子久著呢。”
    待收拾完樹,林苑揪了幾片翠綠的葉子放掌里,示意給春杏看:“雖然甜柑橘現(xiàn)在吃不到,可卻能喝上一杯柑橘葉子水,清涼解渴。”
    “姑娘再揪上幾回,它可就禿了?!?br/>
    “禿不了。”
    兩人說說笑笑的往屋里走。
    蜀地夏季的氣候無疑是悶熱的,可待太陽落山了,熱度就會降來,偶爾從山間林里刮來絲絲的微風,帶來些涼爽的氣息。
    天色漸晚,在地里耕作的田舍漢也三五成群的往回走,裊裊的炊煙也漸漸在各家的屋頂騰起。
    扛著鋤頭往家走的漢子,有那直覺敏銳的,一路上忍不住頻頻回頭望,又狐疑的往四周安靜的山林田野看,總覺得哪些地方不對。
    說不上哪里不對,也就撓撓頭不再想了,干了一天的農(nóng)活,都是身俱疲的,還是趕緊回家吃飯歇息罷。
    此時,在通往此地的必經(jīng)之路上,轟隆的馬蹄聲此起彼伏,雄渾如悶雷響過,向著山村所在之處,疾速奔騰而來。
    此時正在灶臺前蒸包子言笑晏晏的林苑春杏二人,壓根想不到,一股突來的疾風驟雨,即將沖著他們狂卷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