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你要背棄天背嗎?"風(fēng)雨大作,圍爐夜……
[乖徒兒:師父,今我不回來吃晚飯了。]
午后來了些云,將陽光遮沒了。
老馮站在田邊,一手拄著鋤頭,一手端著通訊玉簡,看著徒弟傳回來的訊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半晌,他磨了磨牙。
白胡子的真君抱著一堆蔬菜走過來,試圖伸著脖子看看玉簡上的信息,被老馮躲開了。
真君立刻沉下臉,強調(diào):“我是真君?!?br/>
老馮揣回玉簡,嚴(yán)肅道:“不,你是歐陽鋒。”
真君:……
白胡子老人嘗試悄悄捏一個法訣,比如偷偷把玉簡搶過來……
老馮警惕地退后一步,滿臉皺紋緊張成了曬好的老橘皮:“真君,請您老人家自重?!?br/>
鴨子和狗都玩累了,趴在一邊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再顧自嘀咕一些只有動物才能聽懂的交流。
老馮拄著鋤頭,看了一眼主峰高處。壁立千仞、濃霧重云,九分堂和勝寒府都不見蹤影。他嘆了口氣,覺得有些欣慰,卻又挺惆悵,很想把衛(wèi)枕流那子打一頓。
真君挑了一根脆嫩的黃瓜,慢悠悠地開始啃,邊啃邊:“凡世成親要三媒六聘,不獨為了禮節(jié)莊重,也能讓親眷緩解憂愁不舍之情?!?br/>
老馮沒吭聲。雖然對方是真君,但他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最后只能自嘲地笑笑,搖頭嘆道:“真是老了。本以為早已斬斷塵緣,沒想到到了這把年紀(jì),還會為一點事而唏噓?!?br/>
“修士不類凡人,沒有嫁娶一,阿昭又不會拋下你?!闭婢参康馈?br/>
“修士求道,不就為個自由灑脫,她高興不就好?也沒什么拋下不拋下的?!崩像T更不自在了,嘟噥道。
是這么,但在老馮看來,衛(wèi)枕流那子根本是仗著點凡塵交情,和一點差不多的姿色、賦,就輕易拐走了他的乖徒兒。那子除了多多送點身外之物,還為追求乖徒兒而做了什么嗎?
不管衛(wèi)枕流有沒有,在老馮心里,那都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追走他的乖徒兒。
老馮思來想去,怎么都不稱意。但他嘴上還是:“唉,阿昭樂意就好。我這么個樣子……可已經(jīng)麻煩了阿昭太多。沒點師父的樣子,總不能再作凡饒忸怩情態(tài),任意干涉她的選擇。”
白胡子真君笑呵呵的,捋著胡子:“人之常情,有什么凡人、修士的區(qū)別?自然悲喜,坦然視之;避而不談,反生魔障。馮道友,你在這里耕種三十年,連這一點都還沒悟透嗎?”
馮真人一怔。
好似一點明光照入黑云,點亮了什么關(guān)鍵的東西。他嘗試去思索,卻只覺那點亮光恍如蒼茫大海中的細(xì)游魚,滑來滑去,都只見其影而不得其貌。
修士,凡人,情感自然而無區(qū)別……
他想著想著,神色漸漸沉凝下去。
馮真人竟然就那么拄著鋤頭、立在田邊,神游外而入定了。
“嘎?”
“歐嗚?”
達達和減減察覺不對,剛想跑過去,卻被白胡子真君的廣袖兜了起來。
“這是頓悟。若能悟透,就是道心大成。你們兩個東西,就莫去打擾馮道友了。”
真君一手抱著兩只毛茸茸,一手摟著大堆蔬菜,大步走入微夢洞府,蒼老卻紅潤的面容還是那么笑呵呵的。
空中,濃云隨長風(fēng)而去。暖陽冒頭,光耀辰極。
頭發(fā)花白、身體佝僂的老人靜靜地站在田邊。
隱約地,有淡紫的煙氣在他發(fā)灰的眼瞳中閃爍。
……
馮延康一入定,就一直站到了晚上。
直到疏星淡月懶懶妝點空,他仍舊沉浸在那一絲玄妙的感悟當(dāng)鄭
是夜。
真君搬了把搖搖椅,坐在院門口,悠閑地看著空。他有一雙灰色的眼睛,清澈深邃,如拋卻一切無用顏色的星云。
鴨子趴在他懷里,睡得口水滴答;大狗臥在他腳邊,也吹起了一個鼻涕泡。
當(dāng)微風(fēng)經(jīng)過、鶴氅抖動時,微夢洞府里外的一切都寧靜如常。鴨子沒有醒來,狗也沒有抬頭,外面入定的老人也依舊在以神思溝通地,未曾注意四周。
只有真君注意到了。
但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依舊沒有動作。
“老怪物?!?br/>
夜色之中,走出一名俊美的青年。他長發(fā)隨意披散,身穿霧灰道袍,罩一件華麗鶴氅,赤足踏在冬日的石板上,肌膚溫潤生光。
掌門素來是笑著的,帶點懶洋洋的戲謔,又帶點神秘和意味深長。
但此時,他站在真君身邊,一雙淡青色的、落滿星軌運轉(zhuǎn)的眼眸汁…殊無笑意。
北斗的掌門站在北斗的真君身邊,一起抬頭看向了星空。今夜不算晴朗,連北斗也顯得暗淡;更多星辰的細(xì)節(jié)被遮掩去,就像被迷霧籠罩的命運。
真君悠悠問:“你是誰?”
掌門和氣地回答:“我是你爸爸?!?br/>
真君淡定回道:“我沒有這么年輕的爸爸,也許你是我孫子。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掌門冷笑一聲。他心想,我一千年前在平京里當(dāng)王氏子弟時,都不曾叫過誰“爺爺”,你算老幾?
他:“別裝傻了?!?br/>
“老夫不曾裝傻。”
“老怪物,你究竟想做什么?三年前阿昭喚醒太阿神劍,你就已然蘇醒。我本以為你會靜待‘那一位’召喚,但你現(xiàn)在一番動作,又是為了什么?”
掌門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眉眼如畫,既有工筆細(xì)致,又有水墨氤氳,現(xiàn)在這么一挑眉,又令他顯得更加生動。
他側(cè)目看著真君:“莫非你要背棄‘那一位’?”
如果面對的是個春心蕩漾的姑娘,不定他只消這么一笑一看,對方就什么都了。
可惜,他面對的是一個老頭。
還是一個管他槳孫子”的老頭。
這個老頭什么都沒有回答他。
“老夫是歐陽鋒。”真君只是神在在地,“你是我孫子,你叫歐陽什么?‘那一位’又是誰?”
掌門無語半晌。
“你還真傻了?”他皺起了眉,試探道,“你還記得自己要做什么么?”
真君笑瞇瞇:“叫一聲‘爺爺’,我就告訴你?!?br/>
掌門嘴角一抽:“你做夢。”
“做夢……哦,是該睡了?!闭婢蛄藗€呵欠,“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睡了睡了,做夢去也?!?br/>
掌門懶得理他,只問:“你要幫枕流?”
“幫誰不幫誰,豈是你我能定?意注定罷了?!?br/>
真君的神色……似乎稍稍鄭重了一些。他輕輕撫摸懷里的鴨子,:“我們能做的……也只是在意來臨之際,選擇順從或者反抗。”
真君抬起頭。那雙看似平凡、實則清澈又深邃的眼睛,對上了另一雙充滿玄奧的淡青眼眸。
老拳淡道:“你看似恣肆隨性,實則一生都遵守命運星軌的運轉(zhuǎn)。讓你任性,你便任性;讓你推波助瀾,你便推波助瀾。我問你,你真正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掌門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你不懷念嗎?十萬年之前,‘那一位’坐鎮(zhèn)須彌山,力壓佛祖、鎮(zhèn)壓愿力,下清明,萬物繁盛……那是真正的圣人之治啊?!?br/>
“自須彌山崩,下秩序崩壞,現(xiàn)在‘那一位’正要歸位,難道你能背棄他?”
掌門那淡青色的、總是滿不在乎的眼睛里,出現(xiàn)鐮淡的恐懼,卻又有一些孺慕之情。這看似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他面上,令他看上去突然成了一個渴求父母而又害怕父母的孩童。
“當(dāng)年比現(xiàn)在好嗎?”真君淡淡道。
“這不是廢話?”掌門忽然有些發(fā)怒,像一個孩子一直在努力學(xué)習(xí),卻被大人告知這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他抬起手,指向星空。
“西邊十萬大山,魔族封印破開在即?!?br/>
“大陸凡人聚居,貴賤區(qū)別嚴(yán)苛,還有人心浮動,暗地與魔族勾連。”
“西方大妖居住海外,對人貴妖賤一事不滿已久,不少魔氣作亂事件背后都有妖族的影子?!?br/>
“還有仙!”
掌門再一指,又一指地:“有凡!”
“魔和人斗,人和人斗,妖和人斗——仙和凡斗!處處紛爭,何如當(dāng)年萬物清明?”
真君不為所動:“道者反之動。唯有從混亂之中,才能演化秩序?!?br/>
掌門神色更冷:“但這些紛爭,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會加劇地靈氣的消耗?!?br/>
“絕地通……已經(jīng)十余萬年了!”
他深吸一口氣。
“通往外界的道路早已關(guān)閉,修士飛升成仙的道路也早已斷絕。多少靈根‘意外隕落’,多少修士在臨到頭時渡劫失敗。都今不如昔,靈氣不如上古繁盛、修士心境不如上古澄明,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意——是地為了維持靈氣均衡,而設(shè)下的極限!”
掌門直直看著真君。
“如果不恢復(fù)圣人之治,你會死,我會死,師弟會死,阿昭會死,枕流會死……所有修士的道路盡頭,都只通向死亡的深淵?!?br/>
他問:“你——不怕死嗎?”
真君站起身。
風(fēng)從海上來,吹滿他的衣袖,吹起他雪白的頭發(fā)、眉毛和長長的胡須。
“老夫——”
風(fēng)變得更加強勁。
平靜的碧波海上忽然掀起波瀾。
疏星淡月被遮蔽,黑云中亮起閃電。
“——當(dāng)然怕死!”
轟——?。?br/>
電閃雷鳴。
一瞬間,地變換,悠然的晴朗化作暴雨如注;海上有風(fēng)浪,風(fēng)浪如怒吼。
無數(shù)人從修行中驚醒,紛紛看向空。
而在的山丘上,白發(fā)老人張開雙手,好像想要擁抱這個世界。
“但是……老夫更害怕,這個眼前的世界被徹底顛覆?!?br/>
傾盆大雨中,老人轉(zhuǎn)過頭,灰色雙眼銳利如電光。
“如果老夫抹去一幅畫的內(nèi)容,再重新提筆畫一幅,那副畫還是原本的畫嗎?”
掌門一動不動。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鶴氅落下。
他原本可以施展法術(shù)擋去暴雨,但他沒櫻他任由大雨灑在他身上。
“我修的是無情道。”他冷然道,“老怪物,你以為我在乎這個世界?你不知道我是為了什么來到世上?”
真君滿身帶著雷電和暴雨,然而他的神情卻平靜至極。
他:“你為何而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后要往何處去。你的道……究竟在過去,還是在未來?”
掌門想了一會兒。
然后,他看了一眼門外。
微夢洞府的院門敞開著,外面有被暴雨擊打得模模糊糊的山海,有被狂風(fēng)摧殘的田野。
還有他的師弟……靜靜站立的身影。
過去……和未來。
青年看向空。所有的星星都被擋住了,就像他忽然失去了窺探命運軌跡的方法。
無情道……
他閉了閉眼。
……果真還是無情道嗎?
他睜開眼,忽然問了一個無關(guān)的問題。
“老怪物,師弟的傷能好?”他的聲音變得很冷,是極其罕見的帶著鋒芒的冷。
真君淡淡:“不知道?!?br/>
掌門不大滿意,罵道:“你這老怪物,還不如當(dāng)年鋒芒畢露更有意思。果然關(guān)了十萬年,再鋒利的神劍也會磨損刀齲”
“這老夫就不知道了,畢竟老夫是歐陽鋒?!闭婢龂?yán)肅地回答。
掌門:……
真君又:“不過……”
他看向南方。
“兩儀稱就在那里。如果真能制成混元兩儀補丹,馮道友的傷勢自然能好?!闭婢戳怂谎?,“就是你身上的傷……也能好個七七八八?!?br/>
北斗掌門神出鬼沒,修為高深莫測——這是修仙界眾所周知的事實。
然而幾乎沒人知道,三十年前受贍不止是馮延康,還有他。
掌門嘆了口氣。
他的神情再度變得懶洋洋起來。
“那倒是沒什么所謂……”他摸了摸頭發(fā)上的雨水,抱怨一句,“你話就話,下什么雨?太虛境了不起!”
暴雨仍在下。
青年的身影卻消失在雨鄭
“無論你要幫誰,老怪物,你都要記得……唯有枕流的血脈一事,我絕不會讓步。”
唯有一句情緒不明的話在風(fēng)雨里飄搖如舟。
“他生而為魔君之子,就只有一個贖罪的方法……”
“……他必須走進十萬大山,用生命摧毀魔族?!?br/>
“……下雨了?”
謝蘊昭看向空。
勝寒府的夜晚很黑,但是點亮靈燈后,黑暗就被暖融融的光亮融化。
陣法遮蔽了風(fēng)雨,卻沒有遮去閃電的痕跡。
他不大在意地:“興許又是哪位大能在呼風(fēng)喚雨?!?br/>
這是一間空曠的房間。除了一面翠玉屏風(fēng)外,就只有一張床、一張榻、一套桌椅,還有幾盞燈。
青年斜靠在榻上,手里拿著一冊書,卻不好好看,反而看幾眼就抬起頭,含笑看過來。
他隨意披著衣袍,衣帶散落,白皙的胸膛上有幾道淡淡的紅痕。漆黑的長發(fā)遮去了更多痕跡,但燈光里的若隱若現(xiàn)反而更添旖旎曖昧。
謝蘊昭正伏案整理線索,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別看了。”她瞪了師兄一眼,“我要專心整理兩儀稱的線索。”
師兄不急不惱,笑吟吟道:“師妹何苦勞累?我早已了,線索我都整理完畢,兩儀稱應(yīng)當(dāng)在澹州某個地方。我們不日便可出發(fā)尋找?!?br/>
謝蘊昭有點心虛地捏著書冊,:“我要……要核實一下的?!?br/>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他放下書冊,走來她身邊,附身吻了吻她的面頰。
“……我還以為,是師妹太過害羞,才要躲在邊上鎮(zhèn)定心神。像只慌張的動物,真是可愛極了?!?br/>
他親的地方有點不大對頭了。
謝蘊昭舉起玉簡頂在頭上,也把他隔離開。
她假作嚴(yán)肅:“不要打擾我工作,我需要專心?!?br/>
他捉住她的手腕,繼而自若地把她抱起來,又自己坐下,順順利利把她抱個滿懷。
“我卻不忍心師妹勞累,不若由我代勞?!彼皇直?,另一手排開玉簡,一副認(rèn)真思索的模樣,“師妹核對到哪里了?我也好繼續(xù)?!?br/>
謝蘊昭一噎。
其實她都已經(jīng)核對過兩遍了,一切線索的確都指向澹州。
“這里……!”她胡亂指了一枚玉簡。
衛(wèi)枕流看了兩眼,忽然微微一笑:“哦,這不是最后一枚么?原來師妹已經(jīng)快完成了,如此甚好。既然如此,不如……”
謝蘊昭僵住。
她:“都好幾次了,你明明之前今不會再……衛(wèi)枕流,做人要有信用的?!?br/>
她自覺得很認(rèn)真。
但聲音落在青年耳朵里,卻只有嬌憨可愛。
他忍了又忍,還一把抱緊了她,埋首在她懷里,笑出了聲:“傻瓜,逗你的!”
“我怎會強迫于你?實在是你苦著臉躲躲藏藏的樣子,實在……實在太好玩了……”
他笑個不停。
謝蘊昭抱住這個漂亮的腦袋,看著他修長的脖頸,認(rèn)真思索:一個手刀下去,把他打暈了丟在這里如何?吃干抹凈后瀟灑走人,似乎也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選擇。
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但聽著他輕松的笑聲,感受著他軀體的溫度,還有一點淡淡的、很接近青草香氣的氣息……
謝蘊昭咕噥一聲,認(rèn)命地低下頭,恨恨地用下巴捶了一下他的后腦勺。
“你好煩。”她。
他便抬起頭,笑容柔和、情意繾綣,眼睛里有春水映著暖陽,蕩漾不止。哪有半點過往的清寂?
“總是師妹心疼我,才肯被我煩。我心里都知道的?!彼崧?,“我該怎么辦?過去便滿心滿眼是師妹,現(xiàn)在更是不知道該怎么疼愛師妹才好,只想這么一直看著師妹。你,我該怎么辦?”
謝蘊昭緩緩眨了一眨眼。
她捧起師兄的臉,:“那就一直看著好了。我又不會去哪里,你愛看多久就看多久?!?br/>
他怔了怔,隨后低低一笑。
“……得是?!?br/>
他嘆息了一聲。
情緒滿溢到一個極限時,哭不出、笑不了,最后就只能一聲嘆息。
“我忽然想……若是當(dāng)年沒有在郊外遇見師妹,沒有同師妹訂親,我該怎么辦?”
他的眼神悠遠(yuǎn)起來,像在注視什么很久之前的回憶,有些感慨,有些迷惘,還有些恐懼。
“即便訂了親,為何以前又沒迎…”
“師兄?”
謝蘊昭心思一動,握住他的手,輕聲:“以前我便想問了……師兄,你到底知道什么?”
遲了一會兒,他才“啊”了一聲,恍然回神。
“這件事么……我本就想告訴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彼纳袂槌领o下來,“在我的記憶中,我經(jīng)歷的不止這一世?!?br/>
謝蘊昭定在原地。
像被施展了什么定身術(shù)。
她第一反應(yīng)是:原來師兄也是穿越的?
再想:她該什么,一句“hi好巧哦我們可能是老鄉(xiāng)耶”?
人總是在用自己的經(jīng)歷去理解別人。謝蘊昭也不例外。
所以她足足過了幾十秒,才明白過來……師兄的不是穿越。
當(dāng)然不是穿越。他從來沒聽過她順口胡的那些專屬于地球的話語,而其言行舉止、所思所慮,也無一不明他是這里的本土人士。
不是穿越,又不止這一世的記憶……
謝蘊昭遲疑道:“你……你是經(jīng)歷過很多次么?當(dāng)過很多次衛(wèi)枕流,當(dāng)過很多次北斗劍修,是這個意思?”
他長長的睫毛一動,有些驚訝:“師妹果真靈慧。”
……果然是重生。
謝蘊昭前世能把一本“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名著”讀得滾瓜爛熟,當(dāng)然不會陌生這些流行熱門題材。
她不經(jīng)意間回想起過去一個細(xì)節(jié):當(dāng)時她還在啟明學(xué)堂念書,還堅信自己穿越進了一本書里。由于“原著”中師兄是被藏在海底的一種奇毒殺死的,她還專門跑去尋找,結(jié)果空手而歸。
最后,她發(fā)現(xiàn)那種毒/藥在師兄手里。他還把毒摻進酒液里一起喝,是可以鎮(zhèn)痛。
毒是否能鎮(zhèn)痛她不知道,但每攝入一點毒/藥,可以培養(yǎng)一定的抗毒性。這她是知道的。
她愣愣地問:“師兄,你果真活過很多次了?”
“果真?!彼苕?zhèn)定,還能微微地笑,伸手為她整理鬢發(fā)。
謝蘊昭沉吟片刻,心道:“那你以前幾次的結(jié)局,都怎么……”
他沉默片刻,簡單:“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石師弟用涂了毒的飛劍送我歸西?!?br/>
話語里聽不出喜怒。
卻能聽得她心中一疼。
她抓著他的手,難受得好一會兒沒話。
“大多數(shù)時候?好幾次?為什么是好幾次?”她問,“我不信師兄的實力不如石無患,更不信你還能次次都輸給他?!?br/>
她有些生氣。
或者,是很生氣。
原本她看書的時候,看到石無患?xì)熜值膭∏榫秃苌鷼狻?br/>
后來她以為“原著”不可靠,慢慢就放了心。
結(jié)果現(xiàn)在這個人,這段情節(jié)發(fā)生了好多次?
謝蘊昭就又生起氣來,而且比任何一次都生氣。
她的怒氣像是震懾住了衛(wèi)枕流。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無措,心道:“你莫生氣?!?br/>
“怎么可能不生氣?”她睜大眼,恨不得一個頭槌上去看他能不能清醒點,“如果我告訴你,我被別人殺了很多次,你不生氣?”
師兄面色一冷,吐出幾個字:“碎尸萬段。”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快點老實交代?!敝x蘊昭板著臉,“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衛(wèi)枕流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注視著她,眼里一寸寸化開笑意,像冰雪融了春。
“也不是太大的事?!彼臏厝崂锿赋鲆稽c對過往的漠然,“只不過是……為師門當(dāng)了太多次細(xì)作,走進了十萬大山太多次,這一回總算厭煩了而已。”
“細(xì)作……你是,間諜?”謝蘊昭怔怔,“師門知道你的魔氣,還讓你去當(dāng)間諜,那最后……石無患?xì)⒛?,也是安排好的??br/>
他沒有否認(rèn)。
只是重新埋首在她懷里。
“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彼p聲,很滿足似地,“以前每一次都沒有你。師妹,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我遇見了你?!?br/>
“每當(dāng)我想到,過去的每一次里……或許我都讓你獨自流落在外,或許你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我總是感到恐懼?!?br/>
“若我早知道……我絕不會棄你于不顧。師妹,師妹……你莫要生我的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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