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今天非常有幸采訪到尋聲,在結束前我還想幫粉絲再問一個小問題?!?br />
“尋聲每一張專輯都有一首未填詞的歌,這是個人習慣嗎?”
主持人一臉好奇,大屏幕里,陸尋聲略略低頭笑了下。在路邊駐足的女孩忍不住感嘆道:“他笑起來好帥哦?!?br />
陸尋聲抬眼,對著鏡頭,雖然眼睛還是帶笑的,卻看得出認真。
這是雙桃花眼,很長,笑的時候會彎成好看的弧度。他說:“嗯,這首歌在等他命中注定的詞?!?br />
“啪嗒——”
早就開始融化的冰激凌砸在鞋上,變成了軟塌塌的白色物體,且從鞋尖綿延,淌在柏油路上十分顯眼。
李回舟尷尬地嘟囔了一聲,一邊摸口袋,一邊戀戀不舍地繼續(xù)看大屏幕,可惜這只是一個剪輯好的宣傳片,陸尋聲的桃花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汽車廣告。廣告里越野車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酷炫的背景音里,李回舟沒摸到紙——出門前換衣服了,啥也沒裝。
一張紙巾遞過來,離李回舟沾滿冰激凌的手只有兩三公分。
女孩善意地打趣:“小哥哥不會也是尋聲的粉絲吧?”
李回舟接過紙巾道了聲“謝謝”,擦完手又蹲下來,把肇事冰激凌清理干凈。一包手帕紙已經(jīng)快用完了,李回舟又說了句“謝謝”,接著回答道:“聽過他的歌?!?br />
這個路口紅燈很長,女孩還想順著話題多聊幾句,卻突然停住,視線落在李回舟臉上:“不、不好意思,你是李回舟嗎!”
五月中旬晏城已經(jīng)熱起來,今天溫度直奔三十,戴口罩實在太悶了。
結果就這么被認出來了。
李回舟摸了下鼻子,指尖還有甜味兒:“啊,是我?!?br />
女孩眼睛一下亮了,差點叫出來,又左顧右盼一番,單手擋住嘴,壓低聲音說:“我好喜歡你的《懸崖》!還有新書《無人之境》!你……能給我簽個名嗎?”
一包紙的恩情,還是得還的。李回舟看著女孩激動到手忙腳亂,從包里掏出一根筆,又摘下帽子捧到自己面前,只好笑了下簽了個名。
女孩如獲至寶,但紅燈變綠,也不好意思耽誤別人時間,便告別道:“加油回舟!?。∵€有,畢業(yè)快樂!”
是真粉了,李回舟下周就要去學校拍畢業(yè)照。
隨便出門都能被認出來,也太麻煩了。李回舟心想。
他正要抬腿過馬路,只聽“啪嗒”又一聲——
不爭氣的冰激凌,在等待李回舟給女孩簽名期間受熱過度,又化了,且不偏不倚滴在另一只鞋上,試圖形成完美的對稱。
回到家的時候這雙鞋被憤恨地丟在衛(wèi)生間,鞋的主人拿起刷子又放下,最后懶惰戰(zhàn)勝了潔癖,他癱進沙發(fā),打開了電腦。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一片文檔。李回舟對著電腦嘆了口氣,在靈感枯水期,決定先刷鞋。
李回舟是個作家。
作家是靠筆吃飯的,雖然現(xiàn)在是靠鍵盤,但怎么著都不靠臉,盡管李回舟長著一張能去演戲的臉。他有微博,但從不發(fā)照片,直到二月為了幫一位老師的忙,出席了某個小型簽售會,照片被放在了網(wǎng)上,書粉才驚覺自己還可以嗑到作者的顏。
還是那種蠻招人喜歡的,充滿少年感的顏。
李回舟年紀本來就不大,微博評論區(qū)很快多了一批“姐姐粉”。
李回舟怕麻煩,好在圈子小,沒那么多人關注,粉絲樂呵樂呵,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花灑打開,水流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李回舟蹲在地上刷了一會兒,腳后跟傳來毛茸茸的觸感。
“喵——”
“怎么啦,土豆。”
李回舟轉頭,指尖的水珠落在貓耳上,貓咪往后縮了一下,又喵了一聲以示抗議。
李回舟笑了笑,低聲念叨:“慫貨”。
“土豆”是此貓芳名。貓如其名,長得很爭氣,離遠一些看就是圓滾滾的一坨土黃色。
李回舟把鞋子晾在窗臺,一邊擦手一邊對土豆說:“黏也不行,我得出差,你就去許牧函那兒將就一個月——”
說曹操,曹操到。李回舟話音未落,就聽見門口一個熟悉的聲音扯著嗓子喊道:“說什么呢,土豆在許爺這里吃香的喝辣的,這怎么能叫將就!這簡直帝王級待遇!”
土豆聞聲,兩只貓耳急速豎起,剛要逃跑,就被一雙大手提溜起來。
許牧函把貓摟在懷里,輕車熟路地從頭到尾巴擼了一遍,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土豆自知掙扎無用,偃旗息鼓,耷拉著耳朵向命運屈服。
李回舟對這種每周上演一次的人貓互動毫無興趣,任由許牧函摟著土豆在沙發(fā)上撲騰。
“東西都收好了,”李回舟把一個行李箱推到門邊,“貓糧貓砂都有,新的直接寄你家,過兩天就到,哎哎,你別碰它那腿。”
土豆是李回舟領養(yǎng)的流浪貓,腿受過傷,行動沒那么敏捷,否則也不會次次難逃許牧函魔爪。
“知道,我留意呢?!痹S牧函抬眼,環(huán)視一圈,頓了頓,小心試探道,“要不你趁這次大掃除,把東西整整,搬我那邊?”
李回舟沒接話,屋子里只有老舊電風扇吱吱呀呀的聲響,空氣似乎變得粘稠起來。
許牧函心里有數(shù),沒再順著說下去,遂道:“我開車來了,把土豆帶回去,咱倆晚上去吃燒烤吧?!?br />
李回舟應了句“好”。
短袖刷鞋的時候弄濕了,也沾了汗,他索性回臥室再換一件。腦袋從領口伸出來,視線剛好落在墻上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穿著西裝,面容和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臉上雖皺紋遍布,卻依然很精神。
李回舟低低地嘆了口氣,紛亂的思緒理也理不清,索性團成一團,胡亂塞到角落,先不去想。
兩人一貓上了車,從小巷子里開出去的時候,許牧函還能從后視鏡看到便利店大叔探頭探腦,盯著車子看。
李回舟住的是爺爺留下的老房子,房子有些年歲了,位置又有些偏,許牧函的車快能買下這里兩套了,也難怪引人注目。
“許爺,”李回舟無奈,“下次別開這么顯眼的車行嗎?”
許牧函一咧嘴:“怎么了李大作家,怕人家以為你被包養(yǎng)啦?”
李回舟懶得跟他打嘴仗,把車座搖下來,舒舒服服地往后一癱,閉目養(yǎng)神去了。
車子開進市中心,路有些堵,許牧函無聊,要把李回舟抓起來嘮嗑。
“怎么啦,”許牧函問,“畢業(yè)傷懷?也不像你啊。最近事情多?不是啊,你這挺閑的,又沒寫新書……”
李回舟哼唧一聲,繼續(xù)癱著。
“別在這跟我裝了,”許牧函忽然道,“《奇跡之旅》,你同意去了吧?!?br />
綠燈亮起,車流開始緩慢移動,許牧函往右瞥了一眼,能看到李回舟微微握緊了拳頭。
許牧函心里嘆了口氣,得到了顯而易見的答案。
許牧函認識李回舟十年了,對彼此再熟悉不過。李回舟緊張的時候會下意識握拳,手心汗涔涔的。他不爭不搶,妥妥的佛系青年,一件短袖能從大一穿到大四,版稅捐一半給希望工程,自己成天窩在老房子里長蘑菇。
只有和一個人相關的事情,他才會緊張。
看這人消極的態(tài)度,是壓根兒不想聊了。許牧函張了幾次口,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真是難為了平時巧舌如簧的許記者。
一直開到小區(qū)停車場許牧函還在打腹稿。車子熄火,后座的土豆仿佛知道該下車了,長長地“喵”了一聲。
而前座兩個人都沒有動。
一片沉默里,李回舟忽然說:“我知道他會上節(jié)目,我……”
許牧函神色難辨。
李回舟坐起來,低著頭,點開《奇跡之旅》節(jié)目組的邀約信息。
他像是自嘲,破罐破摔地說:“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