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記憶里的食物都是有溫度的,對李回舟而言,晚自習(xí)放學(xué)來吃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尤其是陸尋聲還在身邊的時候。
兩個人偷偷摸摸地談戀愛,結(jié)果沒多久就被許牧函發(fā)現(xiàn)了。李回舟問怎么看出來的,許牧函牙都快酸掉了,說:“有兄弟吃牛肉面非要并排坐嗎,擠不擠啊!”
李回舟哈哈大笑,明知故犯,且一直不改,再小的位子,都要和陸尋聲坐在同一邊。
同一邊吃面,同一邊吃燒烤,同一邊吃火鍋,涮好了肉片一伸筷子就能喂到對方嘴里。就連吃冰激凌,也是并肩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人手一個同時舔一口,像復(fù)制粘貼。
冬天還好,靠著還能像小動物一樣取暖,夏天太熱,肌膚相貼,只會互相傳導(dǎo)熱量。
只有小情侶樂此不疲。
坐在彼此對面的人,不約而同想到了從前的種種細節(jié)。
吃到一半,陸尋聲起身去買飲料,給李回舟買了一瓶可樂,自己要了一瓶酸梅汁。
易拉罐打開,碳酸汽水響起“噗呲”聲。李回舟喝了一口,時不時偷偷抬眼看陸尋聲。
他會對別人這么細心嗎?
他在國外……有遇見過更喜歡的人嗎?
李回舟想了想陸尋聲和別人在一起的場面,只想到了一個牽手,就覺得有點肝腸寸斷。
他下意識地輕輕搖頭,似乎要把這種不愉快的念頭趕出腦海。
陸尋聲把小細節(jié)盡收眼底,只是悄悄地藏著笑。對李回舟來說,思緒忽然飄遠是常事,他的世界永遠那么有趣迷人。
面吃完了,飲料還剩一半,陸尋聲說:“拿著走吧。”
李回舟點頭,走過去結(jié)賬,伙計說:“啊,這一桌你朋友剛買飲料順便結(jié)過了。”
李回舟轉(zhuǎn)身,看見陸尋聲站在門口等他。
路燈拉長了陸尋聲的影子,影子孤零零的,有些寂寞。
如果沒有碰見過更喜歡的人,他這些年……都是一個人度過嗎?像我一樣?李回舟暗想,一個人來吃面,一個人沉浸在過去里,怎么都走不出來。
有些人是刻在心上的,即便被時光的大雨沖刷,也只會更加明亮。
李回舟走過去,兩個影子靠在了一起。
陸尋聲說:“走走嗎。”
陳述語氣,李回舟沒反駁。
這條街他們曾一起從春暖花開走到秋高氣爽,再從寒風(fēng)凜冽走到烈焰高照。
陸尋聲指著一個拐角:“這里還有賣冰激凌的嗎?”
“兩年前,”李回舟說,“攤主家里有人生病,她說回去看看,就再沒回來了。”
話不用說太明,生老病死,人逃不過的劫數(shù)。
只是便宜又好吃、有十來種口味可以挑的冰激凌球,變成了記憶里的絕版。
不是每家店都像面館一樣有長久的生命力。因為電商經(jīng)濟發(fā)展迅速而倒閉的實體書店,因為經(jīng)營不善轉(zhuǎn)手的咖啡館……“物是人非”才不是世間常態(tài),更多的大概是“物人皆非”。
李回舟看著空蕩蕩的拐角處:“人一輩子,可能就留不住幾個人吧。”
陸尋聲半邊臉在路燈的陰影里,看不分明。
李回舟轉(zhuǎn)頭問:“你父母都好么?”
“嗯,”陸尋聲點頭,“在國外還算順利,我說要回國發(fā)展,他們也沒阻攔。”
李回舟聽得出來,“沒阻攔”三個字,和“支持”還是不一樣的。
陸尋聲問:“你媽媽呢?”
“挺好,”李回舟說,“她自己住韻華那邊的房子,我住爺爺那兒。”
“韻華”是李回舟和母親,還有陸尋聲一家過去住的小區(qū)。
陸尋聲略略皺眉,但很快藏起了擔(dān)憂的神色。李回舟自己的事情,他現(xiàn)在不該過問太多。
李回舟太有棱角了,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從前他最聽陸尋聲勸,李回舟像一只風(fēng)箏,陸尋聲手里攥著風(fēng)箏線,能讓他回來休息,也能讓他安全。
線斷了,李回舟飛到哪兒,陸尋聲都追不上。
陸尋聲問:“畢業(yè)以后,想一直寫小說嗎?”
“嗯,”李回舟說,“有靈感的時候集中寫,寫不出了……就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他頓了頓,又接道:“還好,夠養(yǎng)自己。”
陸尋聲一句“我不是”卡在嗓子眼兒,又咽回去了。
李回舟小時候被太多人說過“寫小說不可能養(yǎng)活自己”,“要務(wù)實”,“找個好工作”之類的話,他在自我防御,陸尋聲能感受到。
陸尋聲在心里嘆氣,錯過的時光,他還是要一點一點慢慢縫合起來。他從不擔(dān)心李回舟無法靠創(chuàng)作經(jīng)濟獨立,那些作品被看到只是或遲或早,何況現(xiàn)在的李回舟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作家了。
他擔(dān)心的是李回舟一個人沉浸在創(chuàng)作狀態(tài)里,會忘了照顧自己,共情太深入,又會反復(fù)在精神上傷害自己。
一個人把生命獻給創(chuàng)作,是極其迷人而危險的。陸尋聲反復(fù)斟酌,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尚未開口,手機就響了。
是工作,來的有點突然。李回舟從陸尋聲表情就能看出來,應(yīng)該是蠻重要的事情。
陸尋聲無奈地笑了一下,問:“我開車了,送你?”
陸尋聲自己開的車大氣但低調(diào),里面也是簡單干凈的裝飾,皮椅觸感舒適,空調(diào)打開,夏日的悶熱感減輕不少。李回舟坐上副駕,伸手抓安全帶,摸了幾次沒抓到。
陸尋聲剛要伸手幫忙,李回舟已經(jīng)拉下來安全帶,恰好轉(zhuǎn)過頭。
咚咚咚——
太近了,兩個人映在彼此的瞳孔里,幾乎同時下意識地后撤,方才瞬間纏繞在鼻尖的熱氣尚未散去,陸尋聲咳了一下,打開了車?yán)锏囊繇憽?br />
音樂是沉默的救星。
陸尋聲習(xí)慣用歌單隨機播放,這會兒恰好播到一首老歌。
“何以說走一早已拼命退后,想過放手但未能夠……”
“怪我過分著迷,換來愛過你那各種后遺……”
一切的巧合都不過是聽者有心。
李回舟偏過頭,單手托腮看窗外夜色,路燈仿佛飛馳著后退,像電影的閃回。陸尋聲認識路,不用他指。從前倒不是沒期待一起開車兜風(fēng)的場景,只是沒想過會是現(xiàn)在這樣。
短短半個月發(fā)生了太多事情,他們之間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又難以清晰地描述。李回舟信仰文字,但偶爾也會發(fā)現(xiàn)文字并非萬能。
李回舟是自己散步來面館的,車子速度快,沒幾分鐘就到了。他推開門,醞釀半晌,只說了句“謝謝”。
陸尋聲說:“好夢。”
李回舟臉上一熱,慶幸自己已經(jīng)側(cè)過身,在夜色的掩護下沒被看見。
陸尋聲一直亮著車燈,光芒圍繞在李回舟身邊。
走到拐角處,李回舟回頭,看到駕駛座的陸尋聲朝他輕輕揮手,眼睛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