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梁燁的手在他身前晃了晃,然后十分不見外地抓住了他沒受傷的右手,“拽朕起來?!?br />
王滇面無表情地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看見他衣擺上沾的灰塵花瓣和草葉,嫌棄地想松開手。
梁燁力氣大得嚇人,壓根不給他這個機(jī)會,順勢湊到他頸窩里嗅了嗅,“唔,就是這個味道,朕能嘗嘗么?”
不等王滇回答,脖子上的皮膚就傳來一陣溫?zé)岢睗竦挠|感,惡寒從尾椎火花帶閃電躥到了頭皮,王滇忍無可忍,一膝蓋砸在了他小腹上,梁燁猝不及防吃痛,捂著肚子震驚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王滇也有些震驚。
按照之前梁燁的反應(yīng)速度,他這一下子九成九會撲個空。
梁燁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陰沉,聲音涼涼道:“很好,朕已經(jīng)很久沒被人打過了?!?br />
這種霸道總裁式的狠話王滇聽著耳熟,但完全掩蓋不住他的憤怒,“你是不是有?。??”
“朕只是覺得香。”梁燁見他氣得有些狠,不是很理解,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也沒什么味道?!?br />
王滇的太陽穴氣得突突直跳,這人腦回路根本和正常人不一樣,什么神經(jīng)病閑得沒事會舔別人脖子玩!
那種對著梁燁只能無能為力抓狂的感覺又一股腦涌了上來。
“你——”王滇深呼吸了好幾下,費(fèi)勁地把躥出三里地的理智給扯了回來,“帶我去看內(nèi)朝?!?br />
舔他媽的都舔了,絕對不能白讓他犯病。
“朕一向說話不算話?!绷簾顝谋乔焕锇l(fā)出一聲輕哼,不怎么愉悅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王滇攢了二十多年的臟話在這一刻噴薄而出,如果眼神能殺人,梁燁一定會被他凌遲而死。
他冷冷看了梁燁半晌,轉(zhuǎn)身就走。
大片盛開的芍藥花如同水流被人撞開又合攏,絲絲縷縷的香味纏繞在空氣里,原本清淡的氣味層層疊疊堆積,甜膩得過分。
梁燁抱著胳膊看著王滇離開的背影,擰著眉舔了舔嘴唇。
“主子,你干嘛輕薄他?”充恒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帶著十二分的不解。
“朕沒有。”梁燁理直氣壯道:“朕只是嘗嘗味道。”
“嘗出來了嗎?比豬蹄還香?”充恒好奇。
梁燁那雙發(fā)亮的眼睛如同窮兇極惡的餓狼終于找到了心儀的食物,他伸出手去,將王滇在花叢里逐漸變小的身影攥在了手心里,臉上洋溢起了興奮的笑容。
“可比豬蹄香多了?!?br />
——
“陛下,夜深了,該歇息了?!痹聘9蛟跁高吷?,低聲提醒正在看書的人。
王滇將史書又翻了一頁,這些繁體字看得他頭昏腦漲,聲音在一片寂靜里有些低沉,“兩百年前大安朝內(nèi)亂,軍閥混戰(zhàn),梁氏一族本是大安在東方的世家,為何最后是在北邊建的國?”
“據(jù)說當(dāng)年是從北方遷徙過去的,而后跟東方原本的氏族申氏多有摩擦,后來內(nèi)亂干脆又回到了北方,申氏在東邊建起了東辰國?!痹聘_@段時間也跟著他看了不少書,外加身為土著對一些事情早就耳熟能詳,“如今的太皇太后的舅舅就曾經(jīng)是申氏的國君。”
王滇道:“太皇太后姓崔,中書令崔運(yùn)是她的庶弟,兩人素來不和。”
“是?!痹聘?yīng)道:“崔大人為人中正,嫉惡如仇,先帝在時查辦過不少崔家的荒唐事,是大義滅親的典范。”
“大義滅親。”王滇把手里的書使勁卷了卷,靠在椅子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先帝梁華不是太皇太后崔氏的親兒子,梁華在時崔氏就垂簾聽政把控著朝堂,等到了現(xiàn)在的梁燁,崔氏已經(jīng)是大權(quán)在握,她掌控著的內(nèi)朝同外朝說是分庭抗禮,實際上內(nèi)朝完全碾壓外朝這群大臣,他觀察了一個月,發(fā)現(xiàn)自己手底下這群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吵架,能干實事的屈指可數(shù),全靠著聞宗支棱著,不難想象等這老頭一蹬腿,外朝這搖搖欲墜的架子怕是都撐不起來了。
而梁燁這瘋瘋癲癲的皇帝在朝中風(fēng)評甚差,而且后宮連個妃嬪都不曾納過,除了聞太傅之流著急上火,申氏壓根就沒有著急的意思,至于梁燁他娘太后卞氏,只是卞家送進(jìn)宮里來的一個陪嫁的丫鬟,陰差陽錯生了個兒子,稀里糊涂地當(dāng)上了太后。
崔氏為什么不著急甚至不愿意梁燁有后嗣呢?
外朝的人都是太皇太后挑剩的草包,兵和錢都握在內(nèi)朝手里,梁燁就像只被無數(shù)絲線捆住手腳和關(guān)節(jié)的木偶,背后操控的人甚至隨時準(zhǔn)備拋棄他,在這種局勢底下翻身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到底怎么做才能破了現(xiàn)在這個僵死之局……
管理公司要有權(quán),管個國家也得有權(quán),歸根結(jié)底得要兵權(quán)。
王滇睜開眼睛,“把吏部尚書找來?!?br />
深更半夜,吏部尚書曾介被人從溫暖的被窩里拽了出來,頂著碩大的月亮顛顛進(jìn)了宮,半個時辰后,吏部各個官員的門被人依次敲響,火急火燎地進(jìn)了宮。
加班。
天蒙蒙亮的時候,王滇終于結(jié)束了任務(wù)安排,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好了,就這樣,今天子時之前朕要看到?!?br />
底下坐著的官員如同死了爹娘,齊刷刷地看向頂頭上司曾介。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陛下這又是干什么?
完全沒有用處的東西為什么還要得這么急?
老大你快跟陛下說句話??!
曾介試探性地抬起頭來,“陛下。”
王滇忽然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曾卿,事關(guān)重大,至關(guān)重要,你也是朝中的老臣了,朕年輕,能用的人手有限,只能把事情交給你才能放心。”
曾介愣住,眼里閃過震驚和不可思議。
天可憐見,上次陛下單獨(dú)跟他說話,說的是‘老匹夫,頭上都快沒毛了,少來朕跟前礙眼’。
蒼了個天!
曾介說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覺,但是聽著面前陛下付以重托的誠懇目光,平和鄭重的語氣,他竟然跟被下了降頭一樣,心中涌起了激動。
“臣曾介,必不負(fù)陛下所托!”
周圍半死不活的下屬:???
“朕同你們一起?!蓖醯峤o了曾介一個肯定的目光,看向那群下臣,“此次事畢,都重重有賞!”
周圍的氣氛意料之中的活泛了起來。
在他們以往的印象中,這位陛下乖張、暴戾、嗜殺,是個人人都避之不及的瘋魔,然而相處一天下來,他們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這樣——
眼前的這位陛下冷靜、平和、智慧果斷,甚至十分善于聽取別人的意見,簡直就是他們心中夢寐以求的領(lǐng)導(dǎo)者。
哪怕他們現(xiàn)在做的事情只是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繁瑣的整理資料,卻因為陛下跟他們呆在一處而讓人格外有動力。
中午吃飯的時候,陛下竟然讓御膳房送了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半點不介意地跟他們一起坐在堂上的臺階一起吃,這是何等的平易近人!
一直忙碌到半夜,終于整理地差不多,王滇翻著手里的案卷,案幾后的眾人都緊張地屏息凝神望著他。
王滇看完最后一頁,抬起頭來沖他們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做得不錯,諸位愛卿今日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br />
眾人臉上頓時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以及涌上心頭的無法言喻的驕傲。
一群人依次散去,有個身著官服的青年落在了最后,出門前忽然轉(zhuǎn)過身來。
王滇從案幾后起身,有點頭暈,干脆坐在了臺階上緩一緩,一抬頭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臣文玉,向陛下請罪?!彼鋈还蛄讼聛?。
王滇不解:“請何罪?”
“臣從前以為陛下懶散度日,荒誕不經(jīng),無心國政,德不配位,但今日相處,卻是自己看錯了,陛下寬宥仁厚,勤勉刻苦,當(dāng)是難得一見的賢仁之君?!蔽挠裉痤^來,目光堅定,“臣愿誓死追隨陛下,為陛下肝腦涂地!”
王滇在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中愣了片刻,而后起身走下臺階,親自將人扶了起來,“朕往日荒唐,承蒙眾愛卿不棄,只愿君臣相得,興我大梁?!?br />
文玉激動地面色漲紅,離開時雙眸含淚,復(fù)又再拜。
王滇沒想到只是一塊加個班,竟然還能加出個小弟來,心情頗好地回到了書房,沐浴洗漱完之后靠在床頭翻看那些案卷。
“陛下,前些日子您安排下去的那些人都傳了消息回來?!痹聘惿蟻淼吐暤溃骸柏褂柲F(xiàn)在看還是明日再看?”
“明日吧?!蓖醯嵴f:“朕今日乏了。”
他是呼吸不暢生生憋醒的。
昏暗的燭火下,梁燁笑得像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捂著他口鼻的手一松,捏住了他的臉頰,“起來。”
王滇已經(jīng)有兩日沒見過他,不見他的時候整個人都身心舒暢,這會兒半夜驚醒,真就跟做噩夢一樣,但他還是拍開梁燁的手坐了起來,“干什么?”
他剛醒,身上的褻衣有些凌亂地敞著,梁燁的目光在他脖子和前胸流連了幾遭,“朕睡不著?!?br />
王滇被喊醒十分煩躁,“你睡不著關(guān)我什么事?”
“你真是沒有半點性命握在別人手中的自覺?!绷簾顚λ@個態(tài)度十分不滿意,伸手勾住他褻衣的側(cè)領(lǐng),猝不及防往旁邊一扯,衣服底下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膚。
“還挺白?!绷簾顚λ哪w色做出了點評,指著他心口處的紅色小痣道:“朕這里也有一個?!?br />
王滇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把褻衣扯了回來。
梁燁瞬間覺得沒意思,不虞地問:“你這次怎么不生氣了?”
“…………”王滇這回一個字都不想跟他多說,拽起被子打算繼續(xù)躺下睡覺。
他沒看見梁燁臉上逐漸陰沉的笑,不等他躺下,四肢百骸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直接讓他疼出了聲。
梁燁惡劣地捏住他的手腕,讓他看皮膚下那只蠕動的惡心的蠱蟲,欣賞著他煞白的臉和顫抖的嘴唇,慢條斯理道:“朕說了,朕睡不著?!?br />
王滇眼睛里疼出了血絲,死死盯著他笑吟吟的臉,想開口說話,結(jié)果一張嘴只能發(fā)出不穩(wěn)的喘息,那聲音還不如閉嘴。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身體里的劇痛才逐漸消退,只剩下疼痛過后的虛脫,而始作俑者靠在床頭另一側(cè)折他睡前看的案卷玩。
王滇恨不得拿槍崩了他。
梁燁起身將他拽起來,頗為嫌棄,“出了一身汗,去洗洗。”
王滇這會兒嗓子干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被他拖著踉蹌著往隔壁浴池走,而后就被毫不留情地扔進(jìn)了一人來高的池子里。
要是尋常情況他肯定可以站起來,但是那蠱蟲發(fā)作過后,他身上半點力氣都找不到,猝不及防跌進(jìn)去就嗆了水,最后只剩下濃烈的窒息感。
操他媽的梁燁!
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往上猛地一提。
王滇躺在冰冷的地磚上劇烈地咳嗽起來,梁燁蹲在一旁大為不解,“你怎么這么弱?腎虛就得多補(bǔ)補(bǔ)。”
王滇哆嗦著手沖他豎了個中指。
梁燁抓住他冰冷的手指,十分感興趣地問:“這是何意?”
王滇白著臉扯了扯嘴角,啞聲道:“夸你?!?br />
梁燁捏著他的手指摩挲了兩下,笑道:“朕不信?!?br />
“不信……拉倒?!蓖醯岜坏卮u冰得難受,蜷起腿想爬起來,胳膊驟然傳來一股大力,緊接著天旋地轉(zhuǎn),他就被人扛到了肩膀上。
王滇咬牙道:“你又要干什么?”
“朕睡不著,今晚帶你去看內(nèi)朝的政事堂。”梁燁把他往上掂了掂,輕輕松松地往外走。
王滇的肚子被他肩膀頂著差點吐出來,蠱蟲帶來的虛弱讓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盯著梁燁衣擺上的龍紋了無生氣地開口:“……你今晚來找我,是想帶我去內(nèi)朝?”
“沒錯,真聰明?!绷簾铋_心道。
“你他媽——”險些被折騰掉半條命的王滇咬牙切齒,“為什么不早說?”
梁燁扛著他喜氣洋洋地往外走,“哦,朕剛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