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吹落殿外的梧桐樹葉，在空中打著旋兒悠然落地，釋修則是站在樹下靜靜凝望著院內(nèi)那落了一層灰的玉色石桌與小凳，微微疑惑皺眉。
    彼時的“阿修”正躺在殿內(nèi)好生療養(yǎng)傷勢。
    “陛下。”宮娥恭敬一禮，提醒道：“該上朝會議事了。”
    “嗯，知道了。”釋修頷首揮袖，這才徑直離去。
    他不過前腳剛走，那原本緊閉的殿門就在此刻被緩緩?fù)崎_來。
    那“阿修”一只手扶著門框，紅發(fā)依舊如瀑，嘴角劃出一抹陰森笑意。
    ——
    “這魔界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有仙官怒斥上稟，“把兵力集結(jié)在蓬萊之外，仙魔邊界之上，這不是絲毫不把我威威天界放在眼里？如今這位魔皇真是太過放肆！”
    距離上次的公然挑釁甚至都不過半月，又似要卷土重來，的確太過放肆。
    “可知他們底細(xì)？”釋修皺眉：“天一又是如何表態(tài)？”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稟報：“天一戰(zhàn)神亦是集結(jié)了天界兵力，說只要他們敢來犯，便打回去。”
    “但這最奇怪之處就在于，魔界雖是集結(jié)兵力，卻并沒有打算進(jìn)攻，也沒有跨界，只是整頓，就像是……在等什么命令，或者是什么時機(jī)。”
    釋修略微沉吟，道：“幾千年來，二界井水不犯河水，但眼下形勢……便再調(diào)些兵力過去，一旦他們有動作，格殺。”
    他最后那二字，咬得極重又決絕。
    有人爽朗笑起來：“小小魔界，不自量力。”
    “可不是，他們就是迫不及待地等著送死！還真當(dāng)我們天界性子好就不會拿他們怎么樣了？只要他們膽敢進(jìn)犯，我們便一路打回去，踏平魔界。”
    釋修沒說話，只是坐在高位之上難得地出神。
    在一片慷慨激昂的喊聲中，其中有幾名蒼發(fā)老者在互相低語，時不時看一眼釋修，面露猶豫色，像是內(nèi)心在做著極大的煎熬，像是有什么話憋著，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他們又互相使眼色，各自推搡旁邊人一把，希望有人上前去說。
    釋修目光自然被吸引，落到他們身上，溫和問道：“各位仙君可是有什么事？”
    他們這一聽，又是面面相覷，過了半晌，最終是梧老仙君上前一步，對釋修行禮道：“陛下，有一件事，我們幾位……思索許久……”
    “老仙君請說。”釋修抬手示意免禮。
    “陛下在位七百年了，是時候，談一談婚娶之事了。”
    釋修倒是第一次被提及這事，原地怔了下，才模樣莞爾扯出一抹笑：“此事不急。”
    梧老仙君嘆道：“陛下即位時我們幾位沒有提及此時，是因?yàn)楸菹虏诺俏唬形闯墒欤灰朔中摹?br/>     但如今陛下也有一千多歲了，不小咯！況且如今天界無小儲君，陛下也許不急，可我們這些老臣啊，急壞了……”
    這一聲出，群眾嘩然，掛念自家寶貝女兒，只想為寶貝女兒謀幸福的都爭相附和起來：
    “是啊陛下！”
    “這事不能不急啊！”
    “大公主都有了婚吶！”
    當(dāng)了七百多年的天帝陛下，釋修怎么也沒想到原來自己也有被催婚的一天。
    殿下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炸開了鍋，轟轟作響，甚至還有互相吵起來說我女兒怎么怎么樣，你女兒那里哪里的，哪里有先的嚴(yán)肅與和諧？
    釋修揉揉眉心，揮揮手，才憋出一個理由：“如今魔界禍亂未平，哪里還有時間思索此事？”
    這時下頭安靜了片刻，卻又突然響起一聲：“魔界小兒不必放在眼里，儲君之事才是該放心尖的大事。”
    這一語出來，下頭又炸開了鍋，附和的附和，吵架的繼續(xù)吵架。
    釋修覺得頭大，被幾十張嘴吵得無可奈何，終是威嚴(yán)地壓低聲音：
    “此事容后再議。”
    說完，釋修起身，原地?fù)]袖離去。
    心底悶著的那口氣，釋修怎么也舒不通：
    他壓根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甚至沒想過以后自己娶誰，生什么孩子，立什么儲君。
    怎么婚事他們也操心，儲君的事他們也操心！
    這是怕他一個不小心隕落了？
    “皇~兄~”
    一只手忽然拍上他的肩頭，本來還在出神中的釋修立馬回神，且渾身一僵。
    看清人后，他低聲一斥：“你不乖乖在自己的芷靈殿待嫁，跑這里來作甚？”。
    見釋修一臉煩悶，沒好氣說的這句話應(yīng)是想把心里莫名的火氣往她身上燒。
    靈芷朝他做了個鬼臉，笑嘻嘻道：“怎么樣，今日這朝會上的可還如意？“
    敢情她消息靈通，看他笑話來了。
    “怎么，是你干的？”說完，釋修扭頭久久盯她一眼，帶一股嗖嗖涼氣：“我說呢，好歹這么多年了，偏偏今日提起這事。”
    靈芷心里咯噔，面上是掩不住的心虛笑道：“我，我只是在各位看仙君面前，稍微提了下……”
    “誰承想，他們竟在朝會上提了出來……嘿嘿……”
    釋修：“……”
    忍住，這是親妹妹。
    釋修指尖捏住袖子，看著呵呵傻笑的靈芷，像是思索半天才松了手。目光移開，竟有些孩子氣道：“罷了，反正我是不會娶的。”
    靈芷被這樣的皇兄震驚到了，愣了一下以后，立馬捂嘴偷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意識到了不對，趕緊把手放下，迅速恢復(fù)先前那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可出口的話，依舊不正經(jīng)：
    “哦～原來皇兄是想做一個萬年單身漢啊～”
    釋修毫無天帝之威嚴(yán)地白了她一眼，發(fā)出警告：“話再多？”
    靈芷吐吐舌頭，這回倒是不怕死似的：“等我嫁過去，看你怎么管我。”
    釋修：“那也就別把這當(dāng)娘家了，受了什么委屈我也不會認(rèn)你這個妹妹。”
    靈芷哼了一聲，順自家皇兄的目光遠(yuǎn)遠(yuǎn)眺望藏在云霞之中獨(dú)自壯觀的風(fēng)辰殿，這才湊近了他，低笑一聲道：“皇兄，心里有喜歡的人嗎？”
    釋修看她一眼。
    “天天除了朝會就是鳳辰殿，除了鳳辰殿就是那只紅毛麒麟，你說，外頭會怎么想？”
    釋修：“嗯？”
    靈芷上上下下認(rèn)真把他看個仔細(xì)，才道：“你不會……喜歡那個紅毛吧？”
    釋修一臉平靜糾正：“……他叫阿修。”
    靈芷不可思議：“你這是承認(rèn)了？”
    釋修：“沒什么好狡辯的。”
    靈芷吞了口口水，心想：看來咱天家是真的要絕后了！
    釋修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略帶一絲威脅的語氣道：“怎么？”
    靈芷連連搖頭，拍拍胸脯高聲道：“不管你喜歡的是誰，作為你唯一的妹妹，都支持你。”
    釋修：總算是說些像人說的話了。
    靈芷：“其我對你們在一起沒有任何異議，只是老司君他們那邊……你想如何交代？”
    又提此事！
    釋修眉心隱隱作痛：“這不是容后再議了？”
    靈芷也適當(dāng)打住了，替他嘆口氣：“是為天帝，身不由己。”
    拖著長長的音說完，她也無可奈何，深深看自家皇兄一眼，擺一個同情的神色，便拽著裙擺轉(zhuǎn)身離去。
    靈芷想：還是讓自家皇兄好好靜靜吧。
    釋修在原地掐著眉心，半晌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
    入夜，月上中天。
    玉色圓月悄悄藏在繚繞的薄紗后頭，猶抱琵琶半遮面地透著冷光，泄在天宮之中，將琉璃瓦映得閃爍一片。
    可惜殿前的長明燈依舊明亮如晝，即使是這皎皎月色也媲美不了。
    釋修負(fù)手，在去往鳳辰殿的宮道緩緩行走，看一眼側(cè)殿前的長明燈與梧桐樹，唇畔彎出一抹溫和弧度。
    他對著長明燈想啊，也對著黑幕發(fā)誓：
    長明燈照徹黑夜，而阿修此生的黑暗，他定要親手照著。
    ——
    鏡中倒映著阿修白凈的面容，后頭是堂堂天界天帝陛下，此刻正拿著檀木梳子，一臉認(rèn)真仔仔細(xì)細(xì)地給他束發(fā)。
    束完了，他又對著阿修上上下下，橫橫豎豎打量一遍，這才滿意點(diǎn)頭。
    釋修道：“阿修，莫要總是悶在屋里，不利于調(diào)息。”
    阿修眸底存下一片陰影，笑道：“沒關(guān)系，最近也不太想出去。”
    釋修沒說什么，只是嗯了一聲，去推開一側(cè)的窗子。
    窗外是熾熱亮麗的旭陽，夾帶著絲絲涼風(fēng)，投在阿修身上。
    阿修幾乎是有些慌張且下意識地往旁躲了下，但怔愣間立馬恢復(fù)平常，只是衣袖中悄悄捏緊了拳頭。
    天塵再怎樣，終究是一縷殘魄，在陰暗的地界游歷幾千年，也自然同尋常鬼魄一般畏懼強(qiáng)烈的陽光。
    否則，他也不會披著那身黑色的斗篷。
    但他忘了，現(xiàn)在的他是在另一個人的身體。
    趕緊抬眼看一眼釋修，發(fā)現(xiàn)背對他的人似乎并沒有任何察覺，方才松一口氣，捏緊的拳頭慢慢放開來。
    這具身體還未完完全全被他占領(lǐng)，若是此時被發(fā)現(xiàn)，那么往后一切都麻煩了。
    甚至極有可能，他會真正地魂飛魄散。
    所以當(dāng)下，他要趕緊融合魔心，與赤魅一體，最后，殺了赤魅，殺了天帝。
    得快，在這三日之內(nèi)！
    那也是他與魔界的約定攻打的最后期限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