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沈回小心地看他表情,然后拿安慰的語氣給他對口型:“沒事,我們可以再多找找。”
鶴召沒答他,因為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個角落之中,落滿灰塵的冊子上。
其實說是冊子,倒不如說是幾張紙,只不過紙頁枯黃,被草草裝訂,夾在厚書頁之中,露出一個角。
鶴召抬手去拿,灰塵簌簌落了一臉。
“哎!找著了!”
沈回忽然出聲,鶴召瞪了他一眼示意小聲點,因為外頭隱隱約約傳來了很煩悶的談話聲:
“這誰沒事亂造幻境,閑的沒事干了吧?”
“我都見到陛下了,結(jié)果呢,給我搞這一出,笑死我了!我真的,就像個傻子,丟人!”
“要是被我知道是誰干的,我第一個……!”臟話到底沒吐出來。
鶴召聽見了他們戛然而止后靜默一秒,而后低低地畢恭畢敬地齊齊喊了一聲:“水神。”
沈回也聽到了,也是驚訝地抬頭與鶴召對視了一眼。他用口型道:“他怎么來了?”
鶴召給了一個“我怎么知道”的眼神。
將卷冊胡亂拿過塞入袖中,摸到了腰間的避息珠,指尖一頓,還是放棄了。
這珠子對他無效。
這無能無力的一刻,讓他感到非常煩悶。
二人只能靠著架子隱入暗色中——雖然依舊能被察覺。
宋玨面色依舊是冷淡淡的,一身水藍(lán)白衫,襯得整個人如冷凝的水。
他負(fù)手行于每一卷宗之前,眼神平靜,倒是鶴召和沈回從未見過的認(rèn)真。所以當(dāng)宋玨的目光一路落到他二人身上時,很少見地看他頓了下。
只不過這別樣的情緒在他那里消散地很快。
“你們怎么在這里?”宋玨將目光重新放回卷宗書架,又將手里拿下的書放回原處,“據(jù)我所知,這里不能隨意出入。”
沈回想起門口那兩個前一秒爆粗后一秒變得恭恭敬敬的人,尋思道:“你是有陛下的信音?可我怎么不知道你進(jìn)過天宮。”
宋玨目光未偏,只淡淡道:“不需要。”
沈回默。行吧,人家可是堂堂水神。
鶴召原地立了許久才走出陰影,那張臉的輪廓清晰起來,雖然表情有些肅然,但不至于冷到讓人容易察覺。
“水神是來找什么的?”他漫不經(jīng)心地拿起手邊的卷冊繼續(xù)看,這么一問算是打了個招呼。
宋玨將取下的書放回原處,一步一步走到原本鶴召看過的書堆旁,許久,才道:“我看到白澤了。”
他語氣沒什么變化,但其他二人聽來似乎有些喜樂之感。
沈回跟著他那微乎其微的喜悅笑了笑,看了眼鶴召,發(fā)自內(nèi)心道:“是呢,我們早就見過了,他沒事,真好!”
宋玨微微點頭,似乎想起了什么,問道:“對了,你們可認(rèn)識跟著白澤身邊的那個人?”
這么一提,二人立馬印象深刻。
“怎么了?”沈回略微遲疑開口。
“無事。”宋玨又取下一卷書,在說了這兩個字以后,思索了一會兒,像是在糾結(jié)什么。但糾結(jié)完了,還是問了出來。
“他身側(cè)的那個人……是他……仙侶么?”
“不是。”這邊二人異口同聲。
宋玨淡淡“嗯”了句,再沒說什么,繼續(xù)手頭上的事。
見他沒有要繼續(xù)寒暄的意思,鶴召將避息珠拿了出來,沈回也默契地把方歸也拿了出來。
二人捏訣,法術(shù)催動,欲走。
但最后,宋玨的聲音還是傳來了:“若是見到白澤了,就讓他在仙宮出口處等我,我要帶他回玉昆山。”
鶴召行走的步子頓了下,他站定了才回頭,看向宋玨,緩緩問道:“斗膽問一句,白澤他為何一定要隨你去玉昆山?”
宋玨有些訝然地睨了他一眼:“他沒告訴你嗎?”
鶴召一聽,眉頭微蹙,只不過心里有些發(fā)緊:小澤兒竟也有事瞞著他。
捏珠子的力度不自覺大了些:“告訴我什么?”
宋玨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一番時間后,卻道:“沒什么。”
鶴召原地注視著他許久,隨后轉(zhuǎn)身,拽著沈回捏訣,配合著避息珠用個障眼法,一躍躍上后墻頭,再是方歸一出,成功逃脫,立馬無影。
九誅臺上——
白澤的眼淚被風(fēng)吹干了,頭發(fā)絲有些凌亂,看上去有幾分的憔悴。但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遠(yuǎn)方,直到黑云散去,還依舊望著。
然后視線下方,就多了兩個人影。
鶴召看著九誅臺上站著的白澤,心里已經(jīng)明了。
而白澤緩緩低頭,也恰好對上他的目光。一時間,二人皆沒作聲,目光遙遙。
風(fēng)刮過衣袍,揚(yáng)起細(xì)微的弧度。白澤看著鶴召一步一步地上來,走向他,然后像以往安慰他那樣攬住他的肩頭,低低喚了他一聲:“小澤兒。”
白澤吐了一口氣,閉眼,順勢把頭埋在他肩上,聲音含糊地應(yīng)答:“嗯。”
鶴召偏頭,看到了地上呆愣愣跪坐的長容,不過驚訝了一下,猜到了其中的十有八九。
“鶴召,我想回澤川了。”白澤忽然輕聲道。
鶴召聽后,白澤明顯感覺他的身軀怔了下。他默了默,卻是沒說什么,只是將頭稍離了他,睜眼問:“鶴召,鎮(zhèn)魂鈴呢?”
對上那雙如被煙雨沖刷過的眸子,鶴召慢慢抬手,掌心有光過,便出現(xiàn)了那枚古樸又不起眼的鈴鐺,遞給他看。
但白澤沒有去接。
他目光在上頭流轉(zhuǎn)許久,才將頭重新靠在鶴召肩上,輕輕闔上眼:“我困了,鶴召。”
聲音柔柔的,吹散在空中。
——
白澤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黯淡了,仙宮上頭的星星格外明亮,月光透過小窗投進(jìn)一層如紗的輕影。
白澤一直都很喜歡夜晚,喜歡月亮。
以前他在澤川的時候,就喜歡夜色濃時躺在樹下,吹著微涼的風(fēng),枕著漫天星河入睡。
那時鶴召也會枕著手躺在旁邊,他翻個側(cè)身,就能對上他的臉。
偶爾是熟睡的睡顏,偶爾是盛了滿天星的眸子,下一秒嘴角微揚(yáng)含笑,輕喚他:“小澤兒”。
白澤心頭蕩起一層輕柔的春水,每逢此時,他會立馬閉上眼,倦倦道:“我困了。”
從床上坐起,屋內(nèi)有點點燈光的光暈,橘色的,十分柔和。燈下坐著一個人影,他面色溫和,翻看著手中的卷冊。
卷冊紙頁像枯葉一般干黃,甚至有些皺,有些破爛,即是白澤再不知書法也能看出那卷冊的執(zhí)筆者寫字潦草,排版錯亂。但這絲毫未影響鶴召滿臉認(rèn)真地一字一字地讀下去。
白澤覺得那卷冊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他出神間,鶴召看了過來:“醒了?”
白澤微微點頭,發(fā)現(xiàn)了鶴召眼底流露的點點倦意,幾乎是下意識問道:“鶴召,你在看什么?”
看鶴召將那冊子輕輕合上,白澤便知道他這是不想告訴他的意思。
鶴召另起話題,問他:“宋玨讓你跟他回玉昆山,非回不可,說吧,回去做什么?”
白澤抿了抿嘴,鶴召亦是知道他這是不想告訴他的意思。不知為何,他不禁彎了彎唇失笑:“小澤兒也有瞞著我的事了?”
白澤心里嘆道:明明是你不記得罷了。
那天雷劫二十一道。
但他不想讓鶴召擔(dān)心,所以他還是決定不告訴鶴召了。他輕輕握住自己的手,垂下眼瞼沒說話。
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鶴召。在他的認(rèn)知里,天雷劫除了狠以外,其他的于他一片空白。他只知曉要受多少道,卻不知曉會是多久后,他一直以為,白澤的天雷劫會在數(shù)年以后,他甚至在一刻有些歡喜地想,等到那時候,他就能護(hù)著他了。
夜很寂靜,白澤撐著下巴看了鶴召一會兒,就打了個哈欠閉上眼,倒頭睡了下去。
鶴召眸光依舊溫潤,雖然有些疲倦,但在望著白澤熟睡后,心情依舊很好,再次攤開書頁翻讀起來。
不過一頁,兩頁,他手指驀地停頓了一下,帶笑的神情微變,而后,目光緊緊地鎖在三個字上:“云溪谷”。
凡間的仙家之地,靈力充沛的云溪谷。
忽然,胸口一陣翻涌,他不自覺地捂住了胸口,抬手去看手心,果真,鉆出了絲絲黑氣。
時間,不多了。
——
第二日清晨,幾人便在仙宮出口處作別。
實話實說,白澤是舍不得鶴召的,因為不知道下次再見是什么時候,也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他看了眼不遠(yuǎn)處背對著他們而站立的宋玨,又看了眼一臉溫和目送他的鶴召。
終是笑著向他揮揮手,往宋玨的方向跑去。
白澤想,下次吧,等他飛升了,就讓鶴召帶他回澤川看看……不,是他跟他一起回澤川看看。
宋玨兩指抬起閉攏施咒喚出騰云,白澤踩了上去。眨眨眼,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地上二人的視線里。
沈回對鶴召道:“我看你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地看那本卷宗,看出什么了嗎?”
鶴召嘆氣:“嗯,而且,我們此番還得下凡一趟。”
沈回問:“是找到法子了?”
“不。”聽到鶴召說這個字,沈回表情不免滯帶了下:“啊?”
鶴召手心幻出那枚鎮(zhèn)魂鈴,沈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打量了一番后,疑惑道:“怎么了?”
鶴召手一攏,指尖一用力,那鎮(zhèn)魂鈴便在他的手里、在沈回眼里,咔擦一聲,化作片片碎片后,又由碎片化作齏粉。
“這……?”沈回收回震驚:“假的?”
“不。”鶴召只答了一個字。只見他又將手指攏住,將要飛散的粉塵攏在手心,繼續(xù)道:“這只是一半。”
他在攤開手心時,那些粉末驚訝地組成了一條穗子,穗子上掛著一顆圓潤的、黑玉打造的珠子,珠子上紋著古樸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