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老師教育我們說：</br></br>只要你盡力了，那么雖敗猶榮。</br></br>我真的很盡力了，但我實在技不如人。</br></br>——沈安若的blog</br></br>沈安若在那間辦公室門口做了幾次深呼吸，終于抬手敲門。她沒有立即聽到諸如“請進(jìn)”之類的應(yīng)答，不知是里面的人存心跟她過不去，還是因為她敲得太輕以至于他沒聽到，正轉(zhuǎn)念間，門突然開了。</br></br>程少臣親自開了門，站在門口，側(cè)身讓她進(jìn)去。</br></br>她鎮(zhèn)定地走進(jìn)去，從眼角余光里瞥見新任董事長抬手指了指會客區(qū)的方向，只當(dāng)沒看見，徑自坐到辦公桌前的靠背皮椅上。這里才是匯報工作的地方，下屬坐到會客區(qū)域從來都不合規(guī)矩。何況，桌上有黑色文件夾，旁邊還放了一支筆，他們的各類文件都有顏色標(biāo)注，她從標(biāo)簽上就認(rèn)得出那是干部履歷表，很顯然，剛才他一直是在辦公桌前接見每一位華奧高級管理人員的。</br></br>程少臣在她對面坐下，隔了極寬的辦公桌，然后翻開文件夾，低頭看一眼檔案，又抬頭，微微抿唇看著她，像是要核對一下檔案照片與本人的相似度。</br></br>“姓名：沈安若，職務(wù)：總經(jīng)理助理，所屬部門：總經(jīng)理辦公室?！鄙虬踩粲X得他剛才的動作非常的具有娛樂性，仿佛演話劇一般，索性配合他：“程董，歡迎?！?lt;/br></br>程少臣似乎是笑了笑，她看得不太分明：“這是我從早晨到現(xiàn)在聽過的最沒創(chuàng)意的歡迎詞?！?lt;/br></br>沈安若也歉意地笑笑，不說話，她根本無話可講。</br></br>尊敬的程董又低頭看她的檔案。她那乏味的人生其實只用幾百字就可以概括，也不知他看什么看得那樣起勁，沈安若低頭玩自己的手指。突然對面又有聲音，嚇了正在走神的她一大跳。</br></br>“我請張效禮先生向你解釋過，這是一次很純粹的商業(yè)并購行為。”程少臣開口，表情很正經(jīng)。</br></br>“我明白。您沒必要再解釋一遍?！?lt;/br></br>他穿深灰色西裝，白色暗條紋襯衣，淺灰底色的領(lǐng)帶，整齊得連褶皺都看不見，樣子有點陌生。沈安若回想一下，他除了周末大多時間都是這副衣冠楚楚狀，只不過以前都只是見他穿戴整齊出去，或者穿戴得依然整齊回家，卻基本上沒見過他工作中的狀態(tài)，嚴(yán)格地說上回在張總辦公室里見到的那回算第一次，但那次她受驚過度，沒顧得上打量。</br></br>“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感到困擾?！彼路鹪谡遄米志洌盅a充，“我出現(xiàn)在辦公區(qū)的頻率，一個月不會超過兩次，你不會經(jīng)?？吹轿??！?lt;/br></br>沈安若直視他，有點走神。他系的那條淺灰色變形蟲領(lǐng)帶，家里的衣物間里也有一條，他的領(lǐng)帶特別多，以前解下來隨手一扔，都是她在整理，離婚時他除了當(dāng)時系的那一條，其他的都沒帶走。真怪癖，他寧可把沒帶走的那些東西再買一遍，也不肯找人去取他的東西。</br></br>她的一言不發(fā)大概令程少臣很困惑，片刻后他又說：“從我個人的角度……無論于公還是于私，我都希望你能留下來?！?lt;/br></br>“呃？”其實不是她故意搗亂，沈安若從小就有壞毛病，氣氛緊張時她會神游四方。</br></br>程少臣大概只當(dāng)她在跟他矯情，拿起桌上那支筆，夾在手指中，然后又放下，停了足足三秒鐘繼續(xù)往下說：“當(dāng)然，如果你真的覺得當(dāng)下的處境令你為難，那么，我會盡我所能，推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lt;/br></br>這句話的意思她可是切切實實地聽清楚了。</br></br>她低頭看了幾眼自己的手，又抬頭，態(tài)度謙恭，語氣柔和：“容我失禮地問一下，這是您今天所會見的所有人員的共同福利，或者只是我個人獨享的權(quán)利？”</br></br>程少臣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眼神令人看不透。</br></br>他在故意制造緊張空氣，沈安若決定立刻撤退，不再僵持下去，免得輸?shù)煤茈y看。</br></br>“我知道了，非常感謝，我會認(rèn)真考慮。”她突然站起來，欠身行禮，“打擾您這么久，我想我該走了?！?lt;/br></br>她故意混淆是非，擅自離開，程少臣沒有很順理成章地來一句“我還沒讓你走”，已經(jīng)夠有氣度了，她總不成還指望他站起來微笑著歡送她，還是快快撤離這個危險地帶的好，別管什么禮貌跟涵養(yǎng)。</br></br>沈安若都已經(jīng)撤退到門口，將手放到了門把手上，聽到身后大老板不輕不重地說：“請你認(rèn)真考慮，我和張總都希望你能留下來?！?lt;/br></br>“是，我會的。”沈安若沒回頭。</br></br>她回到辦公室，把一直捏在手里已經(jīng)有了汗印的辭職信撕成四片，扔進(jìn)廢紙簍里。</br></br>剛才程少臣表情莫測語氣莫測，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實用意。如果他有心讓她走，她才不會馬上遞交辭職信讓他趁心如意；如果他不是這個意思，那么她扔辭職信的姿態(tài)會顯得太無禮了，至少也會讓她準(zhǔn)備閃亮登場的帥氣動作大打折扣?？傊际沁@個城府極深的家伙，裝出一副悲天憫懷的救世主模樣，結(jié)果害她發(fā)揮失常。</br></br>她打了幾個電話處理了一下公務(wù)，又覺得渴，倒了一杯水，扔進(jìn)去一片維c泡騰片，這樣就不會覺得水發(fā)苦了。她就喜歡看那硬幣大小的藥片在熱水里嗤嗤地冒著氣，翻滾掙扎，越變越小的過程。但是這個過程一共才持續(xù)了不到三十秒，于是她又丟進(jìn)去一片，結(jié)果這次味道太濃了，嗆得她直咳嗽。</br></br>沈安若端著水站到窗邊打算看一眼窗外的風(fēng)景，結(jié)果卻看到程少臣與張總并排地走出大樓，走向停車場的位置，張總一直把他送到他的車旁邊，看來他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他對張總行了個禮，張總伸手拍拍他的肩，兩人比較像晚輩對長輩，完全沒有上司與下屬的樣子，而且張總極少會將人送出那樣遠(yuǎn)的距離，至少他從沒那樣送過施總。</br></br>沈安若覺得心煩意亂，就像兒童時代，明明跟自己最要好的小伙伴，卻被別人突然搶走了。這種小娃娃心態(tài)，實在是沒出息透頂了。</br></br>張總一直很欣賞程少臣，連后來他們離婚，他都曾說她傻。不過那時他從來都是站在她娘家人的立場說話。但是現(xiàn)在……沈安若覺得十分郁悶，連這個大瘟神終于暫時滾蛋了這種值得她慶祝的事情，都令她高興不起來。</br></br>因為是周一，下午照舊有部門例會，張總、李副總、她、幾個直屬部門負(fù)責(zé)人。即使股東大換血，會議內(nèi)容跟往常也并沒有太多的不同，只是沈安若覺得似乎總有些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她大多數(shù)時候低頭裝作不知，有時會直直地回望過去，看得人家躲閃不及，只好朝她善意微笑。</br></br>會議結(jié)束時，張總說：“程少臣董事長今晚請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各位回去將行程安排一下，盡量不要缺席?！?lt;/br></br>“知道了?！薄皼]問題。”竟然沒有一個人說“不去”。</br></br>沈安若右眼與右太陽穴都在輕輕地跳，她要立即回去吃一片頭痛藥。她就知道，那個陰險的家伙根本不會這么輕易地放過她。</br></br>程少臣很意外地將聚餐地點定在一處僻靜的高級會所，而沒有理所當(dāng)然地選在華奧的某處餐廳。雖然意外，但大多數(shù)人很高興，平日里的商務(wù)宴請總在華奧，對菜譜熟到一盤海瓜子里大致有多少顆都能算出來。何況，程少臣選的那一處是會員制的私家菜館，平日里大多數(shù)人基本沒什么機(jī)會來。</br></br>當(dāng)然也有人不高興，比如沈安若。她站在車邊正伺機(jī)著怎樣開溜，張總在她身后喊她：“安若，跟我的車走吧，你若喝了酒又不敢開車?！睆埧傆袑Ｓ盟緳C(jī)。這下她想溜也溜不成了。</br></br>“我可不可以假裝腸胃炎發(fā)作不用去？”沈安若在車上做出愁眉不展?fàn)?，想博取一點同情。</br></br>“沈安若，你不怕今晚大家的行程直接改在醫(yī)院？”張總睨她。</br></br>沈安若嘆口氣，倚回座椅上：“我有當(dāng)年第一次面試的感覺?！?lt;/br></br>“你跟混混老大稱兄道妹的膽量哪兒去了？”</br></br>“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了？”</br></br>“你是他合法的前妻，名正言順，你怕什么？”</br></br>“唉。”沈安若覺得很無語，郁悶到咬手指頭。</br></br>“你越來越?jīng)]出息了啊。我可提醒你，私下里你想對他打啊罵啊鬧啊的那都是你的事，不過今天這可算是工作場合，他是上司你是下屬，你無論無何都得給他面子，不許任性?！?lt;/br></br>他見沈安若偷瞪他，又笑：“當(dāng)然我這純屬廢話，我們家安若一向最識大體了?！?lt;/br></br>竟然把她當(dāng)?shù)妄g兒童，沈安若比五分鐘前更郁悶了。</br></br>聚餐人員不多，都是上午程董接見過的，除了張總、李副總和她，還有華奧直屬部門的幾位負(fù)責(zé)人，加了程少臣一共十人而已，難得是竟然全到齊了，大滿貫，(全文字手機(jī)小說閱讀$，盡在wap..cn(.cn.文.學(xué)網(wǎng))以前連年終聚會時都沒這么齊過。</br></br>“按說應(yīng)該在我們自己的飯店里。不過今晚我以個人名義請各位坐一坐，換個環(huán)境會更自在一些。”端坐于主位的程董事長耐心地向大家解釋為何不在華奧就餐的原因，“何況大家平時總在一個地方吃飯，應(yīng)該有些審美疲勞了吧，適當(dāng)換換環(huán)境，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與質(zhì)量?！痹谧母魑粯O其賞臉地給了他善意的笑聲。</br></br>他笑容淺淡和煦，聲音優(yōu)雅悅耳，令人如沐春風(fēng)，清涼又溫暖，沈安若腦子里浮出在座某人曾經(jīng)對他的評價，順便又配合當(dāng)下場面多加了幾個肉麻的形容詞。如果此地是戲劇學(xué)院的考場而她是考官，她一定給程少臣同學(xué)打滿分，并且讓他免復(fù)試直接拿到準(zhǔn)入證。</br></br>表現(xiàn)同樣優(yōu)秀的是他們這堆人，平時難得沒有客人在場的私下聚會里，通常都是一刻鐘不到就原形畢露，男的扯了領(lǐng)帶，女的擼了袖子，沒吃相沒坐相，吆吆喝喝，互損互貶，互相拆臺。結(jié)果現(xiàn)在都過了半小時了，大家還都端坐著，舉止優(yōu)雅從容，言談得體幽默，儼然一桌子紳士淑女，人人都像禮儀大使。</br></br>程少臣話雖然不多，但是非常具有控制場面的能力，他輕描淡寫地發(fā)起一個話題，然后靜靜地當(dāng)聽眾，適時地插幾個字，但永遠(yuǎn)不會把話題轉(zhuǎn)到自己身上，眼見話題討論過深或無趣了，就不動聲色地轉(zhuǎn)入下一個。所以雖然大家都表現(xiàn)得極度端莊，但并不拘謹(jǐn)，場面甚至很輕松，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愉悅，甚至沈安若。反正她向來不用刻意偽裝，都是一副溫婉無害模樣。</br></br>在自己不是主角的場合，沈安若向來是那種聽得多說得少的人，今天這場面更當(dāng)如此，恨不得別人都把她當(dāng)隱形人。</br></br>但是她選錯了位置。張總今天做副陪，最年長的李副總跟崔經(jīng)理被拱到了大客與二客的位子上。本著尊重女士的原則，剩下的兩位女士，孫經(jīng)理與她就坐在張總旁邊。</br></br>男士們今天大約都打算跟她保持最安全的距離，不復(fù)平時總半真半假地聲稱“我要陪沈小妹坐”爭著搶她身邊的位置。林虎聰被公事拖著最晚到，發(fā)現(xiàn)只有沈安若旁邊還有空位。這樣的坐次，她一抬頭就見得到程少臣波瀾不驚的面容，以及最愛逗她的老不正經(jīng)李副總、公關(guān)部跟總經(jīng)辦陳姓和劉姓的大滑頭那三張怎么看都詭異的表情。偏偏最厚道的人，都坐在她的視線死角。</br></br>她不主動發(fā)言，大多時候適時地微笑，被點到名就應(yīng)和一下。這里的菜品口味著實不錯，酒也喝得不算太多，她才不會與自己過不去。但也免不了偶爾莫名中招。比如不知怎么談到員工活動室里墻上那些有趣的漫畫，劉主任說：“那全是員工自己畫的，連張總都被逼著帶頭畫了一幅圖?！?lt;/br></br>“反正你們就是想看我出丑。”張總補充。</br></br>程董訝異地稱贊：“有幾幅非常好，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幅‘距離’，那工筆畫的筆法都算得上專業(yè)了。”</br></br>“程董懂繪畫？我們這些人都是外行，就只知道哪一幅有趣。您剛才提的那一幅，是沈助理畫的?！?lt;/br></br>“是嗎？”程少臣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簾，“華奧有一個非常好的文化氛圍?！比缓蟀言掝}轉(zhuǎn)開。</br></br>從沈安若的位置，看得到劉主任有一點點的失望，他沒看成好戲。他總不成等著程少臣說“沈助理太有才了”或者“我都不知道她還會畫畫”。</br></br>后來程少臣的手機(jī)響起，說一句“抱歉”就出去接電話。十五秒鐘后，大老板的聲音仍然沒出現(xiàn)，大家推測到他去了不太近的地方，于是包間里的溫度“轟”一下升了至少五攝氏度。</br></br>“小沈啊，你今天吃得有點少。沒胃口？”李副總先發(fā)話了。</br></br>“我正減肥呢，李大叔?！?lt;/br></br>噗幾聲，有人笑了。</br></br>“死丫頭片子，見了啥就忘了啥，前些天還叫我李帥哥，今天竟然叫大叔?！崩罡笨偀o比幽怨。</br></br>“就是就是，她那是有人撐腰了?！鞭k公室的劉主任立即附和。</br></br>“老劉，不許對我們程夫人無禮！”公關(guān)部陳經(jīng)理使勁咳嗽，“安若啊，以后我就跟你混了，有事您說話。”</br></br>平日他們私下里就是這么以互相欺負(fù)當(dāng)娛樂，誰撞槍口上算誰倒霉。沈安若惱不得躲不得，只好見招拆招。</br></br>孫愛麗看不下去：“一群爛男人，集體欺負(fù)一個小女子，也不覺得無恥?！?lt;/br></br>“愛麗姐姐，你好不容易裝了半晚上淑女了，千萬繼續(xù)裝下去，別這么快破功啊。”陳滑頭捏著嗓子說。</br></br>“一邊涼快去?！睂O愛麗徹底撕了淑女面具。</br></br>這兩人素來是冤家，沈安若連忙勸架：“我們換話題吧?！?lt;/br></br>“不行。安若你以前可是整天看我們好戲的那個，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啊今兒可算輪到你了，先喝三杯酒咱們再談其他的?！?lt;/br></br>“唉，你再這么鬧下去，我可要惱了啊，我真要惱了?！鄙虬踩敉{他們，但語氣柔柔的，哪有要惱的樣子。</br></br>“嘿，我就愛看安若妹子惱的樣子?！?lt;/br></br>“我就想看安若惱，我還沒見過呢?！?lt;/br></br>“別怕她，她狐假虎威，色厲內(nèi)荏?！?lt;/br></br>“唉，適可而止啊同志們，你們把她氣哭了可就沒意思了。”最后一句話是林虎聰說的。</br></br>“哦，到底是你領(lǐng)導(dǎo)，你心疼得緊啊，小虎子，不過你這笨孩子也不察明一下今兒的形勢……”李老痞子一沒有外人在場就愛借酒裝瘋。</br></br>“老李，你個老不尊，老帶著頭兒欺負(fù)下屬。”崔經(jīng)理說，她是個正義感極強(qiáng)的人。</br></br>“老崔你栽我的贓，我什么時候欺負(fù)過你??？”</br></br>真要命，這兩人開會時都會吵起來，若干上架，上司不像上司，下屬不像下屬，太難看了。沈安若連忙微笑著插話：“崔姐，李總就喜歡逗人玩。火星人都知道在華奧我跟李總關(guān)系最好，是吧李大哥?！?lt;/br></br>“你這丫頭居心不良啊，我都有家有口的人了，你可別誘惑我。明明是小虎子跟你最好。”</br></br>“其實我一直暗戀崔姐姐，當(dāng)時就是為了接近她才進(jìn)華奧的?！绷只⒙斴p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正在崔經(jīng)理要拿餐巾紙摔他，大家都笑得東倒西歪時，門被輕敲了兩下，程少臣捏著手機(jī)進(jìn)來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聽到了多少，大家多少有些尷尬。</br></br>程少臣朝大家歉意地笑一下，回到座位上。剛才這群人又迅速地復(fù)原成紳士淑女狀，有些人的大笑還凝固在臉上，正慢慢地收斂。</br></br>“在講笑話？”程少臣不著痕跡地問一句。</br></br>“是啊，講我喝醉酒后的糗事呢?！崩罡笨偨釉?，“笑我一喝多了回家就要被罰睡地板，這還輕的呢，有時候直接挨拳頭?！?lt;/br></br>一堆人配合著笑。</br></br>劉主任說：“李總，這可都是往事了?，F(xiàn)在你只要稍喝多一點，嫂子都一直在樓下等著你回家，見了我們還直埋怨不保護(hù)你?！?lt;/br></br>“哎呀，還不是安若鬼點子多，教了我一記損招。”</br></br>“共享一下嘛，我們也學(xué)著點。”</br></br>“那天安若讓我索性裝得再醉一點，等你們嫂子一來扯我，就嚷嚷‘離我遠(yuǎn)點，我是有老婆的人’。結(jié)果哈哈，結(jié)果你們也見了?！?lt;/br></br>“看吧，安若一到關(guān)鍵時刻可就站在你這邊?！?lt;/br></br>“得，她給她嫂子支的怎么整我的招兒更多。”</br></br>這話題怎么還在繞著她轉(zhuǎn)，沈安若無奈地想示意李副總不要再提她的名字，抬頭時卻見程少臣的目光正投過來，兩人的視線短暫地對接了一下，又避開。</br></br>“該誰敬酒了？繼續(xù)吧。”有人提議。</br></br>正好輪到沈安若，她端了幾乎全滿的紅酒杯子，也沒多說話，一口氣灌了下去。</br></br>“你這酒敬得沒頭沒腦，師出無名，喝了也白喝啊。”李副總還不打算放過她。</br></br>“喝酒首先要誠心，形式在其次。這不是您教我的嗎？”沈安若回敬他，自己又添滿了杯子，向程少臣舉一舉，“敬程總。我干了，您隨意。”這是今天每個人的固定項目。</br></br>今晚沒有人好意思灌程少臣酒，他喝得并不多。此刻大概大家等了一晚終于等到可以提神的戲碼，都睜大了眼睛準(zhǔn)備看戲。</br></br>“女士不要喝那么多酒，點到為止就可以了?！背躺俪嫉卣f完，看了看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br></br>其實他早先就強(qiáng)調(diào)過，女士可以不必喝酒，不過華奧一向最主張酒桌之上男女要平等，所以他的好心沒有完全得到回應(yīng)，但崔經(jīng)理與孫經(jīng)理在他的關(guān)照下，也沒有喝太多。沈安若見他先喝下，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用余光瞥見他正在看著她，倒不知道該如何喝了，全喝了固然不給他面子，喝一點也不好看。大家都在看她。</br></br>“喝一半吧，意思表達(dá)到就成?！睆埧偺嫠鞒鲞x擇。</br></br>其他人一臉失望，這好不容易等到的偽高潮戲碼就這么偃旗息鼓。</br></br>再磨人的宴席也有散場的時候。沈安若站在庭院里，覺得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br></br>受程少臣的拜托，飯店招了出租車將喝了酒的客人們送回家，開車過來的也堅持請代駕司機(jī)替他們將車開回家。他們把醉意朦朧的酒友們一一送走，張總也順路帶走了兩個人，程少臣作為東道主，一直禮貌地陪著，沒有先離開。后來只剩了沈安若與人事部的周經(jīng)理。</br></br>程少臣在自己的車子開過來時很溫和地說：“我往東走，有人跟我順路嗎？”</br></br>素來沉默寡言、一整晚都沒怎么說話的周經(jīng)理于是說了一句與他一向沉穩(wěn)謹(jǐn)慎風(fēng)格甚是不搭的話：“我跟沈助理都順路，謝謝您?！辈⑶抑鲃拥亻_了車門，坐到副駕位上。</br></br>司機(jī)還是小陳，見了沈安若十分高興，看見還有外人，機(jī)靈地收回即將脫口而出的那一聲稱呼，只沖她笑笑。路程并不遠(yuǎn)，但小陳開得非常慢，沒有人說話。沈安若此刻比來時及先前的飯局更煩悶，將車窗開到最低，把胳膊搭上去，用手支著臉。</br></br>“把手拿下來，這樣危險?！背躺俪颊f。</br></br>這種場面倒是似曾相識，什么時候的呢？沈安若覺得頭又開始隱隱地痛，不過眼下她不該關(guān)注這個。十多分鐘前大家互相告別時，那群平時你謙我讓的家伙們，都搶著先行一步，結(jié)果把她跟向來忠厚的周經(jīng)理甩在后面。而忠厚的周經(jīng)理，她記起來了，他今天明明是開著車過來的。</br></br>這一幕可真出乎她的意料，本來她以為這一晚終于要結(jié)束，她也該謝幕退場了，卻在即將勝利的當(dāng)口被朋友們集體出賣。不到最后一刻，果然不該笑得太早。</br></br>沈安若無視程少臣的警告，繼續(x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程少臣探過身去把她的胳膊扯了下來。她本想狠狠地甩開，看了一眼前排座上的周經(jīng)理，忍住了。她瘦，穿了短袖衫，他一只手就能把她那細(xì)細(xì)的小臂圈過來，又很快地松了手。</br></br>周經(jīng)理上了車報過家門就靠著椅背似乎睡著，直到下車時還一副不清醒的樣子，竟還記得跟沈安若揮手：“沈助理，我先走了啊，喝多了，不送了。不好意思啊程董，不勝酒力，讓您見笑了?！?lt;/br></br>“怎么會?！背躺俪伎蜌獾鼗卮?。</br></br>大家演技都這樣高超，沈安若只能暗自咬牙。</br></br>小陳問：“少臣哥，去哪里？”看了一眼沈安若的臉色，立即改口，恭恭敬敬，“安若姐，您要去哪兒？”</br></br>“我回家?！鄙虬踩粜Χ夹Σ怀鰜?。</br></br>小陳又看了程少臣一眼，大概得到他的默許，發(fā)動了車子。</br></br>車子進(jìn)了小區(qū)，經(jīng)過服務(wù)中心，沈安若立即喊停車，拿了包就下車。程少臣隨后跟了上去。</br></br>“我買東西?！?lt;/br></br>“我陪你去。”</br></br>小陳探頭探腦地看了一下，覺得形勢似乎不對，喊了一聲：“這邊不讓停車，我到停車場去，少臣哥你給我電話?！绷⒓戳锪?。</br></br>沈安若本來走得很快，突然回身，程少臣差點撞到她。</br></br>“我買衛(wèi)生棉，你跟著我干嗎？”她氣勢洶洶地朝他嚷。</br></br>程少臣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淡淡地說：“你生理期還沒到吧？”</br></br>他分明是要氣死她。沈安若扭頭就走，他從后面拉住她的手，她使勁甩也沒甩開，恨恨地說：“程董事長，你也要做借職務(wù)之便騷擾女下屬這種沒格調(diào)的事嗎？”</br></br>程少臣被她逗笑了，但手勁一點也沒松：“你不是要我把我的東西都搬走嗎？”</br></br>“周末白天，我留鑰匙給你。其他時間概不見客，尤其是你這種又卑鄙又下流的男客。”她被氣到有點口不擇言。</br></br>程少臣笑得自在，終于松開她的手，她轉(zhuǎn)身就想跑掉，連路都忘了看，差點一腳踩空，被他敏捷地拉了一把，正落進(jìn)他的懷里，被他緊緊抱住了。</br></br>“放手，別碰我！”沈安若開始叫，也顧不上這里可能會有人經(jīng)過，程少臣迅速把她的頭按在他胸口上，讓她嗚嗚地喊不出聲音來。</br></br>不過她剛才那一聲還是引起了注意，一個很蒼老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問：“那邊什么事？”又一個聲音問：“姑娘，要幫忙嗎？”</br></br>她聽出那聲音是誰了，但是寧可他們沒聽見。那是跟她住同一樓的一對年逾古稀的老夫妻，每天晚上一起散三四小時的步，她跟這對老人還學(xué)了一陣子太極拳。</br></br>她掙扎著轉(zhuǎn)了下頭，突然被一道強(qiáng)光刺到眼睛，又被程少臣把頭按了回去。那位老大爺拿聚光手電筒照向他們這個方向：“小沈，是不是你??？”這老人真膽大，傳言他早年服役于特種部隊，看來是真的。</br></br>“是趙老嗎？您二位還是這么精神瞿鑠?！背躺俪己蜌獾匕l(fā)話了。</br></br>“是小程呀。好久沒見你了。出國了？”</br></br>“嗯，出國了?！?lt;/br></br>“這是怎么了，斗氣了？”</br></br>“是啊，惹到她了，正生我氣呢。”</br></br>“快走快走，那么多事，破壞人家小兩口親熱?！壁w老夫人的聲音也傳了過來。</br></br>她又想掙出來，被他繼續(xù)按著，聽趙老爺子臨走前以極小極小但還是足以她聽見的聲音說：“年輕人，對付女人要哄啊，認(rèn)真地哄，耐心地哄。”</br></br>程少臣的身子動了一下，估計向趙老做了個手勢，她都能想象出他現(xiàn)在正竊笑的表情。</br></br>沈安若決定鄙視程少臣一輩子。他害她被同事集體笑話又背叛不算，現(xiàn)在還讓她在鄰居面前也抬不起頭來。</br></br>趙老他們的腳步聲漸遠(yuǎn)，而程少臣還是沒有放手的打算，她一掙他就摟得更緊，于是她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他。程少臣把西裝外套留在車上，他的襯衣非常薄，她咬在他的肩膀上，一大口，越來越用力，不肯松口。他悶哼了一聲，沒有掙扎，只是把她死死地?fù)е?lt;/br></br>沈安若有一顆小虎牙，她把力氣都集中到那一顆尖尖的牙齒上，結(jié)果連她的牙都開始痛，他也不出聲，沈安若直到咬累了，才松開牙齒，感到他的肩膀濕了一大片，心里驚一下，以為自己真的咬傷了他，后來意識到原來是自己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那么多。</br></br>這個發(fā)現(xiàn)令她更加羞憤不已，自己的面子算是徹底地在他面前丟盡了。她還是被他抱得死緊，快要喘不過氣來。她不再試著掙脫，就那樣伏在他肩上嗚嗚咽咽地哭出聲，邊哭邊乘機(jī)用指甲掐他的胳膊跟后背，使勁地掐，他一下都沒躲。</br></br>沈安若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記得后來程少臣低了頭去吻她的鬢角和臉頰，他一邊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一邊將唇湊在她耳邊輕輕地喊：“安若，安若?！?lt;/br></br>他是第一次這樣喊她的名字。于是沈安若在他懷里突然軟軟地失了力氣。</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