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第三章
夜已經(jīng)很深很深了。杜慕裳坐在女兒的床沿上,愀然地、憐惜地、心疼地望著那平躺在床上的雨婷。那么瘦,那么蒼白,那么懨懨然了無生氣,又那么可憐兮兮的。她躺在那兒,大睜著一對無助的眼睛靜靜地瞅著慕裳。這眼光把慕裳的五臟六腑都撕碎了。她伸手摸著女兒的下巴,那下巴又小又尖,脆弱得像水晶玻璃的制品。是的,雨婷從小就像個水晶玻璃塑成的藝術(shù)品,玲戲剔透,光潔美麗,卻經(jīng)不起絲毫的碰撞,隨時隨地,她似乎都可以裂成碎片。這想法絞痛了她的心臟,她輕抽了一口冷氣,抬頭望著床對面的夏寒山。
夏寒山正拿著一管好粗好粗的針?biāo)?,在給雨婷做靜脈注射。雨婷的袖管捋到肩頭,她那又細(xì)又瘦的胳膊似乎并不比針管粗多少,白晳的手臂上,青筋脈絡(luò)都清晰可見。寒山找著了血管,把針尖直刺進(jìn)去,杜慕裳慌忙調(diào)開視線,緊蹙起眉頭。她的眼光和女兒的相遇了,雨婷眉尖輕聳了一下,強(qiáng)忍下了那針刺的痛楚,她竟對母親擠出一個虛弱而歉然的微笑。
“媽媽,”她委婉而溫柔地喊,伸手撫摸母親的手?!皩Σ黄?,我讓你操了太多心?!?br/>
“怎么這樣說呢?”杜慕裳慌忙說,覺得有股熱浪直往眼眶里沖。“生病是不得已的事呀!”
“唉,”雨婷幽然長嘆,“媽,你別太疼我,我真怕有一天……”
“雨婷!”慕裳輕喊,迅速地把手蓋在雨婷的唇上,眼眶立即濕了。她努力不讓淚水涌出來,努力想說一點(diǎn)安慰女兒的話??墒?,迎視著雨婷那悲哀而柔順的眼光,她卻覺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用牙齒咬緊了嘴唇,來遏止心中的那種恐懼和慘痛。
寒山注射完了,抽出了針頭,他用藥棉在雨婷手腕上揉著,一面揉,他一面審視著雨婷的氣色,對雨婷鼓勵地笑了笑,說:
“你會慢慢好起來,雨婷。但是,首先你要對自己充滿信心?!?br/>
雨婷望著寒山,她的眼光謙和而順從,輕嘆了一聲,她像個聽話的孩子:
“我知道,夏大夫。我真謝謝你,這樣一次又一次麻煩您來我家,我實(shí)在抱歉極了。”
“你不要對每個人抱歉吧,雨婷?!倍拍缴颜f,拉起棉被,蓋在她下頷下面?!斑@又不是你的錯?!?br/>
“總之——是為了我?!庇赕玫驼Z。
寒山收拾好他的醫(yī)藥箱,站起身來。
“好了,”他說,“按時吃藥,保持快樂的心情,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希望過兩天,你已經(jīng)又能彈琴唱歌了。好嗎?”
“好!”雨婷點(diǎn)頭,對寒山微笑,那微笑又虛弱,又純摯,又充滿了楚楚可憐的韻味。“您放心,夏大夫,我一定會‘努力’好起來?!?br/>
寒山點(diǎn)點(diǎn)頭,往臥室外面走去。杜慕裳跟了兩步,雨婷在床上用祈求的眼光看她,低喚了一聲:
“媽!”
慕裳身不由己地站住了,對寒山說:
“你先在客廳坐一下,我馬上就來!”
“好!”
寒山退出了臥室。慕裳又折回到床邊,望著女兒。雨婷靜靜地看著她,那玲瓏剔透的眸子似乎在清楚地訴說著:別騙我!媽!我活不了多久了。驀然間,她心頭大痛,坐在床旁,雨婷一下子就跳起來,用雙手緊緊地?fù)ё×四赣H的脖子,她那細(xì)弱的胳臂把慕裳緊箍著,她的面頰依偎著她,在慕裳耳邊悲切地低語:
“媽,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如果我走了,誰再能陪伴你,誰唱歌給你聽?”
“噢!”慕裳悲呼,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了?!坝赕?,不要這樣說,不會的,決不會的!夏大夫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我們,他會治好你!”
雨婷躺回到床上,她的眼光清亮如水。
“媽媽,”她柔聲說,“你和我都知道,夏大夫是個好醫(yī)生,可是,他并不是上帝。”
“不!”慕裳用手遮住了眼睛,無助地低語,“不!他會治好你,他答應(yīng)過的,他會,他答應(yīng)過的!”
雨婷把頭轉(zhuǎn)向了一邊,發(fā)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可憐的媽媽!”她耳語般地說了句。
成串的淚珠從慕裳眼里滾了出來,可憐的媽媽!那孩子心中從沒有自己,每次生病,她咬住牙忍住疼痛,只是用歉然的眼光看她。可憐的媽媽!她那善良的、柔順的心中,只有她那可憐的媽媽!她不可憐自己,她不感懷自傷,在被病魔一連串折磨的歲月里,她那純潔的心靈中,只有她的母親!她用手背拭去淚痕,再看雨婷,她闔著眼睛,長睫毛細(xì)細(xì)地垂著,似乎睡著了。她在床邊再默立了片刻,聽著雨婷那并不均勻的呼吸聲,她覺得那孩子幾乎連呼吸都不勝負(fù)荷,這感覺更深更尖銳地刺痛了她。俯下頭去,她在雨婷額上,輕輕地印下一吻,那孩子微微地翻了個身,嘴里在喃喃囈語:
“媽,我陪你……你不要哭,我陪你……”
慕裳閉了閉眼睛,牙齒緊咬著下嘴唇。片刻,她才能平定自己的情緒,輕輕地站起身來,輕輕地走到窗前,她輕輕地關(guān)上窗子,又輕輕地放下窗簾,再輕輕地走到門邊。對雨婷再投去一個依戀的注視,她終于輕輕地走出了房間。
夏寒山正在客廳中踱來踱去,手里燃著一支煙,他微鎖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噴著煙霧,似乎被某個難題深深地困擾著。
杜慕裳走近了他。
他站定了,他的眼光銳利地注視著她,這對眼睛是嚴(yán)厲的,是洞燭一切的。
“你哭過了?!彼f。
她用哀愁的眼光看他,想著雨婷的話:媽媽,你和我都知道,夏大夫是個好醫(yī)生,但是,他并不是上帝。她眨動眼簾,深深地凝視他,挺了挺背脊,她堅(jiān)強(qiáng)地昂起下巴,啞聲說:
“告訴我實(shí)話,她還能活多久?”
他在身邊的煙灰缸里熄滅了煙蒂,凝視著她。她并不比念蘋年輕,也不見得比念蘋美麗,他模糊地想著??墒?,她那挺直的背脊,那微微上昂的下巴,那哀愁而動人的眼睛,以及那種把命運(yùn)放在他手中似的依賴,和努力想維持自己堅(jiān)強(qiáng)的那種神氣……在在都構(gòu)成一種莫名其妙的、強(qiáng)大的引力,把他給牢牢地吸住了。一個受難的母親,一個孤獨(dú)的女人,一個可憐的靈魂,一個勇敢的生命……他想得出神了。
他的沉默使她心驚肉跳,不祥的預(yù)感從頭到腳地包圍住了她。她的聲音簌較發(fā)抖:
“那么,我猜想的是真的了?”她問,“你一直在安慰我,一直在騙我了?事實(shí)上,她是活不久了,是嗎?”她咬緊牙關(guān),從齒縫中說,“告訴我實(shí)話,我一生,什么打擊都受過了,我挺得??!可是,你必須告訴我實(shí)話!”
他緊盯著她。
“你不信任我?”他終于開了口,“我說過,我會治好她!”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他說得多堅(jiān)決,多有份量,多有把握!上帝的聲音,也不過是如此了。她眼中又浮起了淚痕,透過淚霧,他那堅(jiān)定的面龐似乎是個發(fā)光體,上帝的臉,也不過是如此了。她幾乎想屈膝跪下去,想謙卑地跪下去……
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溫暖而有力,上帝的手,也不過是如此了。
“過來!”他命令地說,把她拉到沙發(fā)前面?!白拢 彼喍痰卣f。
她被動地坐在沙發(fā)里,被動地望著他。
他把自己的醫(yī)藥箱拿了過來,放在咖啡桌上,他打開醫(yī)藥箱,從里面取出一大疊X光的照片,又取出了一大疊的病歷資料和檢驗(yàn)報告。他把這些東西攤開在桌面上,回頭望著她,清晰地、穩(wěn)定地、強(qiáng)而有力地說:
“讓我明白地告訴你,我已經(jīng)把雨婷歷年來的病歷都調(diào)出來了,檢査報告也調(diào)出來了,從臺大醫(yī)院到中心診所,她一共看過十二家醫(yī)院,從六歲病到現(xiàn)在,也整整病了十二年。平均起來,剛好一年一家醫(yī)院!”
“哎!”慕裳輕吁了一聲?!拔覐臎]有統(tǒng)計(jì)過,這孩子,她從小就和醫(yī)院結(jié)了不解之緣?!?br/>
“她的病名,從各醫(yī)院的診斷看來,是形形色色,統(tǒng)計(jì)起來,大致有貧血、消化不良、輕微的心臟衰弱,一度患過肝炎,肝功能略差,以及嚴(yán)重的營養(yǎng)不良癥?!?br/>
“我……我什么補(bǔ)藥都買給她吃,每天雞湯豬肝湯就沒斷過,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會營養(yǎng)不良?!蹦缴褵o助地說,“以前的周大夫,說她基本體質(zhì)就有問題,說她無法吸收。無法吸收,是很嚴(yán)重的,對嗎?”
夏寒山定定地看著她。
“如果不吃,是怎樣都無法吸收的?!彼粋€字一個字地說。
“不吃?”慕裳驚愕地抬起眼瞼,“你是什么意思?你以為我沒有做給她吃嗎?”
“你做了,她不一定吃了!”
慕裳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我不懂?!彼Щ蟮卣f。
“讓我們從頭回憶一下,好不好?”他的眼光停在她的面龐上?!八谝淮伟l(fā)病是六歲那年,病情和現(xiàn)在就差不多,突發(fā)性的休克,換言之,是突然暈倒。暈倒那天,你們母女間,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就有一層淡淡的紅暈,浮上了她的面頰。
“是的,”她低聲說,“那是她父親去世后,我第一次想到再嫁。有位同事,和我一起在大使館中當(dāng)翻譯,追求我追求得很厲害……”她咽住了,用手托著頭,陷入某種回憶中,她的眼睛浮起一層朦朦朧朧的霧氣,唇角有一絲細(xì)膩的溫柔。不知怎的,這神情竟微微地刺痛了他。他輕咳了一聲,提醒地說:
“顯然,這婚事因?yàn)橛赕玫纳《兄沽???br/>
“是的?!彼剡^神來?!澳悄晁〉煤軆?,住院就住了好幾次,我每天陪她去醫(yī)院,幾乎連上班都不能上,那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后來,那同事去了美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兒女成群了?!?br/>
“好,從那次以后,她就開始生病,三天兩頭暈倒,而醫(yī)院卻查不出正確的病名。”
“是的?!?br/>
夏寒山不再說話,只是鎮(zhèn)靜地看著她。于是,她有些明白了,她迎視著他的目光,思索著,回憶著,分析著。終于,她慢慢地?fù)u頭。
“你在暗示……她的病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她說了出來。
“我沒有暗示,”夏寒山穩(wěn)定地說,“我在明示!”
“不!不可能!”她猛烈地?fù)u頭,“心理病不會讓她一天比一天衰弱,你難道沒看出來嗎?她連呼吸都很困難,她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輕得連風(fēng)都可以把她吹走,而且,她那么蒼白,那么樵悴,這些都不是裝出來的……”
“我沒有說她是裝出來的!”夏寒山沉著地說,“她確實(shí)蒼白,確實(shí)僬悴,因?yàn)樗重氀譅I養(yǎng)不良!她在下意識地慢性自殺,怎么會不憔悴不蒼白!”
“慢性自殺?”她驚呆了,睜大了眼睛。她不信任自己的聽覺,“你說什么?慢性自殺?她為什么要慢性自殺?她三歲失去父親,我們母女就相依為命,我又愛她又寵她,她沒有什么不滿足的事……”
“并不是不滿足,而是獨(dú)占性!”寒山打斷了她,“她從六歲起就在剝奪你交男朋友的自由!她在利用你的愛心,達(dá)到她獨(dú)占你的目的,她知道你的弱點(diǎn),她就利用這項(xiàng)弱點(diǎn),只要她一天接一天地生病,你就一天接一天的沒有自由……”
她的臉色變白了,她的眼神陰暗。
“你……你……”她開始有些激動。“你根本沒弄清楚!這樣說是冷酷的!你不了解雨婷!她從小就沒有自我,她一心一意要我快樂,每次生病,她都對我說:對不起,媽媽。我好抱歉,媽媽……”
“我知道!我親耳聽過幾百次了!”他又打斷了她,沉聲地,穩(wěn)定地,幾乎是冷酷地說了下去,“她越這樣說,你越心痛,只要你越心痛,你就越離不開她!我曾經(jīng)有個女病人,也用這種方式來控制她的丈夫,只要丈夫回家晚三分鐘,她就害病暈倒。我告訴你,你必須面對現(xiàn)實(shí),雨婷最嚴(yán)重的病,不在身體上,而在心理上。她在折磨你,甚至于,在享受你的痛苦,享受你的眼淚,記住,她做這一切是出于不自覺的,她并不是故意去做,而是不知不覺地去做……”
“不是!”她叫了起來,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眼睛里涌滿了淚水,“你這樣說太殘忍,太冷酷,太無情!你在指責(zé)她是個自私自利而陰險的壞孩子!但是,她不是!她又乖巧又聽話,她一切都為別人想,她純潔得像一張白紙,善良得像一只小白兔!她沒有心機(jī),沒有城府,她是個又孝順又聽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你這樣說,只因?yàn)槟銝瞬怀鏊牟≡?,你無能,你不是好醫(yī)生,你們醫(yī)生都一樣,當(dāng)你査不出病源的時候,你們就說她是精神??!”
夏寒山站在那兒,他靜靜地望著她,靜靜地聽著她激動的、帶淚的責(zé)備。他沒有為自己辯護(hù),也沒為自己解釋,當(dāng)慕裳說他“無能”的時候,他只輕微地悸動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咖啡桌邊,把攤在桌上的病情資料,和X光照片收進(jìn)醫(yī)藥箱里去。慕裳喊完了,自己也被自己激烈的語氣嚇住了,她呆坐在那兒,呆望著他收拾東西,眼看他把每一樣?xùn)|西都收進(jìn)箱子里,眼看他把醫(yī)藥箱合了起來,眼看他拎起箱子,眼看他走向門口……她爆發(fā)地大叫了一聲:
“你要到哪里去?”
他站住了,回過頭來,他的眼神溫柔而同情,他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火氣,卻充塞著一種深切的關(guān)懷與憐恤,他低沉地說:
“放心,我會治好她!”
她陡然間崩潰了。她奔向了他,站在他面前,大大的眼睛里,盛滿了悲涼與無助,盛滿了祈求與歉意,她蠕動著嘴唇,呻吟般地低語:
“我昏了,我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他注視著那茫然失措的臉,憂患、寂寞、孤獨(dú)、無助、祈諒、哀懇……都明寫在那張臉上。他又感到那種強(qiáng)烈吸引他的力量,不可抗拒般的力量。然后,他不知不覺地放下了醫(yī)藥箱,不知不覺地伸出手去,不知不覺地把她拉進(jìn)了懷里,不知不覺地?fù)碜×怂?,又不知不覺地把嘴唇蓋在她的唇上。
片刻,他抬起頭來,她的眼睛水汪汪地閃著光。她顯然有些迷惑,有些驚悸,像冬眠的昆蟲突然被春風(fēng)吹醒,似乎不知道該如何來迎接這新的世界??墒?,嶄新的、春的氣息,已竄入到她生命的底層,掀攘起一陣無法平息的漣漪。她喘息地,惶惑地凝視著他,低問了一句:
“為什么這樣做?”
“不知道?!彼鸬锰孤?,似乎和她同樣惶惑?!昂芫靡詠恚拖脒@樣做?!?br/>
“為什么?”她固執(zhí)地問。
“你像被冰凍著的春天?!彼驼Z。
冰凍著的春天,驟然間,這句相當(dāng)抽象的話卻一直打入她的心靈深處,這才醒悟自己虛擲了多少歲月!她揚(yáng)著睫毛,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不,這個醫(yī)生,他不只在醫(yī)治病患,他也想挽住春天?忽然間,她有種朝圣者經(jīng)過長途跋涉,終于走到圣廟前的感覺;只想倒下來,倒下來什么都不顧。因?yàn)?,圣廟在那兒,她的神祇可以為她遮蔽一切苦難,帶來早已絕緣的幸福和春天!
她低下頭,把前額靠在他的肩上,那是個寬闊的肩頭。他的手仍然環(huán)抱著她的腰。
“請你——治好她?!彼驼Z。
“不只治好她,也要治好你。”他也低語。
“治好我?”
“她病在要獨(dú)占你,你病在要被獨(dú)占。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因果關(guān)系,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你給了她太多的注意力,如果要治她,先要治你。假若你不那么注意雨婷,你會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除了雨婷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事物。對雨婷而言,也是一樣,她不能終身仰賴母親,她還有一段很漫長的人生?!?br/>
“很漫長的人生?”她玩味著這幾個字,欣喜的感覺隨著這幾個字,流進(jìn)了她的血液,而在她周身循環(huán)著。很漫長的人生,她不會死,她不會死,她要活到一百歲!抬起頭來,她注視著他那男性的、充滿了溫柔與力量的臉,誰說他僅僅是個醫(yī)生而不是上帝?誰說的?
她更緊地靠緊了他,心中充塞的,并非單純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屬于信徒對神的奉獻(xiàn)、仰賴,與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