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祧
稀稀落落的喜字,只有幾個老仆在園中忙碌著,就是平常攬事賣弄權(quán)柄的管事大娘也沒一個過來的。今天是新房鋪陣的日子,新娘子的娘家人己經(jīng)到了,主子一個沒來,陶家只打發(fā)了一個管事大娘帶著兩個婆子過來。
新房就在二房正房后頭的偏院里,當(dāng)年二房主子們都在時,這處偏落就己經(jīng)處于半荒廢狀態(tài),這些年過去偏院越發(fā)顯得蕭瑟。虞大太太好歹還是個要面子的,老太太盯著,總算在新婚之前把院子收拾了一番,不至于太難看。
墨晴扶著虞秋荻往偏院走,這一路看來,忍不住小聲道:“大太太也偏心太過,大房的兒媳婦是媳婦,二房的媳婦難道不是媳婦,就算是兼祧,也不至于”
“住口。”虞秋荻輕聲打斷墨晴的話。
話音剛落,只聽旁邊假山里傳出二姑娘虞秋芳的聲音,道:“這不是三妹妹嗎,你素日對祖母最為孝順,天天承歡膝前,我當(dāng)姐姐的有時候連跟你說句話的都不能,今天怎么有空出來了?!?br/>
虞秋荻不自主的后退一步,她倒不是怕虞秋芳,她是怕虞秋芳身上的味道。也不知道兩人是不是上輩子就是冤家對頭,平常不對盤就不說了,連虞秋芳所用脂粉她都受不了。剛才她打斷墨晴的話,就因為聞到虞秋芳身上的味道,知道就在旁邊。
虞秋芳看虞秋荻退步,只以為是怕了她,上前一步有幾分得意的道:“三妹妹退什么,我又不是老虎,難道還能咬三妹妹一口不成?!?br/>
“二姐姐怎么會是老虎,哪里有這么香的老虎,不用牙咬,直接把人熏暈了?!庇萸镙稄娙讨驀娞绲臎_動,微笑說著,不等虞秋芳再說其他,又正色道:“我奉老太太之命過來看看,明天就是好日子了,太太身上不大好,大嫂也是忙不停,便讓我看看,別少了什么?!?br/>
虞秋芳聽不出這話是損還是貶,卻是不屑的道:“雖然說是兼祧,誰不知道先進門者為大。嫂子才是兄長的正妻元配,容她穿大紅,貼字喜就算是格外開恩,不過是個妾室之流,做人啊,還是別太不知足的好?!?br/>
“所謂兼祧是一人兼兩房,兩房媳婦以妯娌相稱,大嫂先進門自然為長,二嫂后進門自然該對大嫂恭敬,但哪個敢說她不是正妻。二姐姐說二嫂是妾室之流,只怕大嫂聽到都會生氣,她與二嫂可是親姐妹,被人說陶家的姑娘給人當(dāng)妾室,她的臉面往哪里擱?!庇萸镙独^續(xù)微笑著,實在受不了虞秋芳身上的味道,便福了福身道:“我要去偏院,就不陪二姐姐了?!?br/>
說完這話,虞秋荻不理會虞秋芳徑自走了。
繞過假山就是偏院,院落大門上掛著大紅綢,門上也貼著喜字,小小一處院落,上頭是三間正房,連著耳房抱廈。當(dāng)年修建此處院落,是給過世二老爺?shù)哪硞€姨娘住的,只是那姨娘沒福氣的,住進去沒一年就去了,這處房舍就空了下來。
后來二房主子們一個接一個去世,唯一活下來的就是虞秋荻,虞老太太心疼兒子之余也想到兒子唯一活下來的女兒。便把她從二房接了出去,帶在身邊親自撫養(yǎng),又因傷心兒子早逝,這些年來直接把二房房舍封了起來,要不是虞大爺虞秋元娶妻,只怕還不會解封。
虞家子嗣單薄,四世單傳到虞老太爺那里,虞老太太非常爭氣的把兩個兒子撫養(yǎng)成人,但不幸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虞二老爺十六歲娶妻,十八歲生女,二十歲就一命嗚呼,沒一年虞二太太也跟著去了,只剩下虞秋荻一個嫡女,二房連個兒子的影都沒見著。
虞老太太傷心之余也得為小兒子考慮,原本想的是,要是大房兒子多,那就過繼一個給二房。誰都想到十來年過去了,虞家再次陷入歷史局面,仍然是單傳,虞家大房只有虞秋元一個嫡子。虞家前頭單傳了四世,五服里頭根本就沒啥親友,找不出人過繼,最后虞老太太跟虞大爺拍板,讓虞秋元兼祧兩房。
所謂兼祧也就給虞秋元娶兩個媳婦,大的算大房的兒媳婦,小的算二房的媳婦,兩個媳婦以妯娌相稱。所生子嗣也各歸各房,大房媳婦所生子女繼承大房財產(chǎn),二房媳婦所生子女繼承二房財產(chǎn),最后各立各的牌位,各入各的祖墳。
理想很美好,事實上還是n女一男,一夫多妻,并且n女身份在法律上是一樣的。所生子女都叫男人叫爹,子女都有擁有一樣的繼承權(quán)。前朝就有強人在書中說過,大意就是,在妻妾成群的家庭里,十戶人家里頭也許有一兩戶是和諧的,但兼祧的家庭里從來沒有一戶是和諧太平的。
估計也是因為官司打的太多,大珠法律上允許兼祧存在,官府并不支持這種行為,對于兼祧的審查也就格外嚴(yán)格。只要有合適的子嗣,官府更傾向于過繼。問題是虞家根本就沒有合適過繼的子嗣,出了五服都不算親了,皇帝誅九族時不算在內(nèi),幾乎沒有過繼續(xù)五服外的同姓為嗣子的。
想讓二房不絕后只有兼祧一途,兩房的媳婦如何選著實費了一番腦筋,本來虞大太太的意思,是讓虞秋元娶自己妹妹田家家的兩個女兒,嫡女當(dāng)大媳婦,庶女當(dāng)二媳婦。虞老太太也覺得娶兩姐妹的主意好,兩房媳婦一個親家,以后就是有麻煩也好調(diào)節(jié)的多。卻不同意田家女兒,最后商議來商議去,定了陶家女兒,嫡女為大奶奶,庶女為二奶奶。
去年春天大陶氏進門,虞大太太把自己房后面的一處院落,二十幾間房舍,翻新重蓋,粉刷裝修,只是這個工程就用了幾個月時間。陶家也是大手筆,一百二十抬嫁妝出門,雖然事后有下人說,一百二十抬里有三分之一都是虛的,最起碼外人看著排場是大大的。
一年時間過去,輪到小陶氏嫁過來,嫁妝是簡簡單單的二十抬,新房是原本二房妾室的住處,年久失修不說,弄不好還會漏雨。操辦婚事時虞大太太推病,虞大奶奶說事務(wù)繁雜。
虞老太太雖然也想二房的媳婦能娶的風(fēng)光些,但也知道兼祧的兩房媳婦想和平相處是得分個大小出來。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多少兼祧人家鬧到打官司的地步也是因為這個。同時娶一門二女,卻又分嫡庶之別,也就是想著家里有個大小順序。
“三姑娘?您怎么過來了”吳大娘正招呼陶家人,抬頭看到虞秋荻進門,連忙迎了過來。虞秋荻雖然父母雙亡,卻是虞老太太的心肝寶貝,雖然虞老太太年齡大了,管家權(quán)己經(jīng)交給虞大太太,但余威仍然在。虞大太太固然媳婦熬成婆了,在虞老太太跟前仍然一副小媳婦的模樣。
能混成管家大娘的都是心眼俱明,也許以后虞老太太要是沒了,虞三姑娘馬上進冰窯里,但現(xiàn)在虞老太太還在,虞家上下不管哪個都不能怠慢了這位姑娘。
虞秋荻笑著道:“老太太讓我過來看看,新房是否收拾好了。”
吳大娘忙引著虞秋荻進去,又笑著道:“己經(jīng)妥當(dāng)了,姑娘快到屋里看看。”
虞秋荻跟著吳大娘進去,三間房舍雖然不大,卻全部打通,并沒有隔開,多少顯得寬敞些。床鋪己經(jīng)鋪陣好,全是大紅色,虞秋荻走近看看。不管床上被補褥還是帳幔,做工非常精細(xì),看針法,跟當(dāng)初大陶氏陪嫁應(yīng)該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估摸著應(yīng)該全是小陶氏做的,陶家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就是能請的起高級裁縫,按理說大陶氏的嫁妝甩了小陶氏幾條街,嫁衣上也該有區(qū)別。二女同樣的嫁衣,唯一的解釋就是小陶氏自己動手。
“除了帳幔外,也就桌上這些小擺設(shè)是今天送來的?!眳谴竽锵蛴萸镙督忉屩话阈路夸侁?,床上的必須品外,最起碼都會有個妝臺。像大陶氏嫁過來,虞家就提供了五間粉好的房子,里頭東西全部陶家陪來的。
虞秋荻看看桌子上幾件小玩器,全都是不值錢的玩意,估計陶家是為了面子上稍稍好看些才讓人拿來的。雖然是嫡庶有別,但陶家能讓庶女這樣嫁過去,只怕這庶女也是不受寵到一定程度了。
虞秋荻又隨意看了幾眼,比妾室的新房多少好點,能用大紅色。便笑著道:“大娘果然是個辦事老成的,一切都很妥當(dāng),我這就去回老太太?!?br/>
吳大娘忙送虞秋荻出門,道:“三姑娘慢走?!?br/>
“大娘去忙吧?!庇萸镙缎χ?,讓墨晴扶著回去。
虞老太太此時派她過來一趟,既合適也不合適。雖然說小陶氏是二房的媳婦,她的嫡親嫂子,比大陶氏這個堂嫂要親。但虞老太太自己都覺得家中該以大陶氏為大,小陶氏雖說也是妻,待遇上也就是個貴妾。
既然以大陶氏為大,做為小姑的虞秋荻也該以大陶氏為嫂。哪個嫂子知道自家小姑跟貴妾關(guān)系過好,心情只怕都不會很好;要么就是擺出兩妻并立的架式來,正經(jīng)辦喜事迎親,現(xiàn)在把親事辦的跟納妾似的,又讓她與這個半妾半妻的嫂子親近,她到底要擺出何種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