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婚期之約
花雨搖曳,從斷崖下悠悠飄落,人與景融為一體,像一幅名家用盡一生勾勒而成的美妙畫卷。</br> 張懷玉站在花雨里,仰頭闔目,嘴角帶笑,感受嫣紅的花瓣落在臉上時那股清涼,雪白的衣裳沾染花瓣,像天上的彩虹遺落了一道顏色在人間。</br> 顧青靜靜地站在張懷玉身旁,看著她頭頂身上落滿了花瓣,她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像個孩子般發(fā)出笑聲,白衣勝雪的她在嫣紅的花瓣雨中輕舞,如精靈在山澗里悠悠輕吟。</br> 或許,此刻應(yīng)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吧?她和自己一樣,也未曾被世界善待過。</br> “好看嗎?”顧青輕笑著問道。</br> 張懷玉開心地點頭,笑容帶著幾許興奮,幾許矜持。</br> “你弄的?”</br> “嗯,這叫浪漫。”</br> “何謂‘浪漫’?”</br> “蠻夷之語,就是布置很美的景色哄女人開心。”顧青的解釋向來簡單粗暴。</br> 漸漸地,花雨越來越少,最后停了下來。</br> 張懷玉神情頓時有些失落,不甘心地抬頭望向斷崖的上方,道:“為何停下了?”</br> 顧青尷尬地笑道:“太過倉促,采集的花瓣不多,這時節(jié)只有梅花,附近山上的梅花差不多被村民采光了,也只有這么一點……”</br> 張懷玉失笑:“所以,剛才往下面撒花瓣的也是村民們?”</br> “你不會以為真是老天給你下了一場花瓣雨吧?”</br> 張懷玉白了他一眼道:“說吧,又是看夕陽,又是花瓣雨,為何要布置這些?”</br> “你若不嫌棄的話,不知愿不愿意葬在我顧家的……”顧青說到一般緊急剎車,立馬改口道:“……是這樣的,你若不嫌棄我的話,不知愿不愿意嫁給我?”</br> 張懷玉愕然,接著肉眼可見她的臉頰漸漸染上紅霞,不自在地扭過臉去,攏在袖里的手微微發(fā)顫。</br> “你……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張懷玉強自鎮(zhèn)定地道。</br> 顧青亦愕然:“我說的不是人話嗎?求親啊,你嫁給我,做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剛才我哪一句沒說明白,你告訴我,我?guī)湍惴g翻譯。”</br> 張懷玉臉頰仍羞紅,卻隱秘地翻了個白眼兒。</br> “你……好生無禮,求親豈有如此莽撞之理?于禮不合,便是名不正言不順。”張懷玉紅著臉,努力維持表情上的矜持,然而加速的心跳卻始終無法控制。</br> 顧青驚了:“又是夕陽,又是花瓣雨,哄得你花枝亂顫之后我才求親,哪里莽撞?氣氛分明已鋪墊得十分到位了。”</br> 顧青說著氣氛鋪墊到位,講道理的姿態(tài)很理直氣壯,但張懷玉卻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氣氛有點僵了。</br> 怎么形容此刻的內(nèi)心感受呢?原本顧青布置如此美妙如畫的場面令張懷玉頗為感動,金黃色的夕陽下,花瓣雨落下的那一幕或許一生都會深深烙在她的腦海里,至死難忘。</br> 可是此刻顧青卻突然跟她講起了道理,像東市的胡人販子滔滔不絕跟她討論自己的貨賣得多么物美價廉,張懷玉頓時覺得自己從一顆蒙塵的絕世明珠變成了一捆路邊論斤賣的韭菜,心理落差非常巨大。</br> 這家伙究竟哪里來的本事,能將好好的氣氛瞬間破壞殆盡。</br> 顯然張懷玉低估了顧青破壞氣氛的本事。</br> 這還沒完,顧青見張懷玉久久不語,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從懷里左掏右掏,掏出一堆零碎,有張懷玉當(dāng)初送他的匕首,有一些果干肉脯之類的零食,還有一大塊銀餅,顧青皺著眉從這堆零碎里挑選片刻,一咬牙將那塊十兩左右的銀餅遞給她。</br> 張懷玉愕然,呆立不動。</br> “拿著,定情信物。”顧青瀟灑地道。</br> “你管這東西叫定情信物?”張懷玉三觀盡碎。</br> “它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總不能送你一塊果干吧?那就太失禮了,而且容易發(fā)霉變質(zhì)。”顧青認真臉。</br> 不知為何,顧青覺得自己此刻的形象很偉岸,前世電視劇里霸道總裁瀟灑地推出一張銀行卡,豪邁地遞給心愛的女人,讓她隨便花隨便刷,橋段雖然狗血,但自己用起來卻很爽。</br> 今日太過倉促,下次準(zhǔn)備充足一些,裝滿一箱銀餅送給她,非常期待張懷玉像個智障少女一樣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那一幕或許比漫天花雨更令人震撼。</br> 所以,浪漫終歸是不如浪費的。</br> 張懷玉怔怔發(fā)呆,半晌,扶著額頭呻吟:“我,我……傷口有點痛了,要下山調(diào)養(yǎng)。”</br> “好,我送你下去,慢著,定情信物先收下,婚期的話,你覺得什么時候合適?我聽你的。”</br> 張懷玉猶豫許久,神情躊躇。</br> 她猶豫的不是要不要嫁給顧青,而是猶豫要不要揍他。</br> 其實今日顧青用心良苦布置這一切,她已經(jīng)很感動了。</br> 雖說后來顧青的表現(xiàn)有點崩盤,但張懷玉卻始終忍耐著,剛才花瓣雨那幸福的一幕仍令她回味不已,久久無法自拔。</br> 可顧青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就十分討厭了,好像篤定了她除了嫁給他外別無選擇,尤其是居然將銀餅當(dāng)成定情信物,一無媒妁之言,二無父母許可,竟催著她這個當(dāng)事人問何時成親,如此無禮就實在令人無法忍了。</br> 所以,揍不揍呢?</br> 剛才花瓣雨一停就立馬飛奔下山,絕不聽他說一句廢話該多好,至少回憶里只有漫天的嫣紅花瓣飛舞,櫻花樹下還站著一位翩翩少年郎,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她……畫面完美,不帶一絲瑕疵。</br> 現(xiàn)在,瑕疵未免太多了。</br> 越回想剛才的花瓣雨,張懷玉就越覺得氣憤,深恨顧青布置了一切,又破壞了一切。</br> 咬了咬牙,張懷玉決定還是忍了。</br> 此生最難忘的一幕出現(xiàn)在今日,想必今日是黃道吉日。黃道吉日不宜妄動嗔念。</br> 深吸口氣,張懷玉道:“我,我……不想嫁給你。”</br> 顧青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是拒絕我了嗎?”</br> 張懷玉板著臉道:“是。”</br> “為何?”</br> 張懷玉幽幽道:“顧青,我知你心意,但是,我未見你心意。”</br> 顧青脫口便道:“我對你……”</br> 張懷玉忽然打斷了他,道:“顧青,現(xiàn)在別說。”</br> “為何?”</br> “還不是時候。”</br> “什么時候才是時候?”</br> 張懷玉清澈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他,緩緩道:“顧青,你若是庸碌平凡的男子,今日我便答應(yīng)你了。但你注定不會平凡,所以,我要你將來以王侯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迎娶我。”</br> “如果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那么,就當(dāng)是為我做點什么。封侯拜將,手握權(quán)柄,為蒼生鋪出一條平平整整的康莊大道,這樣的蓋世英雄,才能令我張懷玉甘心一生為他生兒育女相夫教子。”</br> “顧青,我知道你有野心,自從認識了你,我也有了野心。我的野心就是幫你實現(xiàn)你的野心。如果你能答應(yīng)我,我愿等你,多少年我都愿意等,等到死。”</br> …………</br> 三日后,顧青和李十二娘等人離開了石橋村,踏上了回長安的路。</br> 馮阿翁領(lǐng)著村民們相送,一直送到青城縣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br> 張懷玉照例沒有送他,她甚至連屋門都沒出。</br> 顧青等人離開村口時,張懷玉仍呆呆地坐在屋檐下,聽著外面的動靜,神情迷惘地把玩著手里一塊十兩重的銀餅。</br> 眼眶已紅,張懷玉很想哭,更想不顧一切地沖出門去,讓顧青帶她走,然后告訴他,什么王侯身份,什么風(fēng)光迎娶,其實一切都不重要。</br> 所謂的條件,不過是催促這個男人奮進的一種激勵,她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王侯夫人,而是這個男人的白首不負。</br> 秀兒匆匆跑了進來,見張懷玉坐在屋檐下發(fā)呆,秀兒急得跺腳:“顧阿兄要走了,你為何還不出去見他?你應(yīng)該跟他一起走呀!”</br> 張懷玉回神,傷感地一笑:“我不能見他。”</br> “為何?”</br> “我怕兒女情長消磨了他的意氣,我怕成為他的拖累。官場上的事,我?guī)筒涣怂?,而他,?yīng)該像一頭孤獨的狼,了無牽掛地與人爭斗撕咬,一步一步實現(xiàn)他的野心,所以,此去長安,他的身邊不應(yīng)有我。”</br> “再說,我也無法割舍這里,石橋村是他唯一的退路了,我要幫他守好它。”</br> …………</br> 顧青和李十二娘同乘一輛馬車。二人的傷勢仍未好,只能乘坐馬車。</br> 馬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盡量減緩顛簸震動,顧青躺在褥子上面,李十二娘盤腿打坐。</br> 顧青的心情不太好,一路上沉默寡言,李十二娘也不搭理他,二人保持著安靜一路從青城縣到了巴州。</br> 找了家客棧歇息一夜后,第二天繼續(xù)啟程,顧青仍舊不言不語。</br> 李十二娘看不下去了,嘆道:“懷玉并未拒絕你,她是在激勵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br> 顧青沒精打采地道:“當(dāng)然看出來了,只是她的要求太高,我恐怕很難達到。”</br> “位封王侯,要求很高嗎?”李十二娘眼里露出一絲笑意:“對你來說,我覺得并不高,一兩年或許就能達到吧。”</br> 顧青愕然看著她:“李姨娘,誰給你的底氣,居然對我如此有信心。自高宗之后,大唐封侯何其難也,開元以后,天子更是有意無意削減了許多爵位,很多開國公侯的后代隨著一代代爵位遞減,終究已是只有官職,并無爵位了,天子封爵如此嚴(yán)苛,我怎么可能辦到?”</br> 李十二娘悠悠道:“我還是那句話,對你來說,封侯并不難,你是有大氣運之人,別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你做不到。”</br> 顧青無奈地嘆道:“我盡量吧,此生若不能封侯,我只能孤獨終老了。”</br> 李十二娘好笑地看著他:“你喜歡懷玉多久了?”</br> 顧青想了想,道:“不久,這次回青城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她了。”</br> “認識那么久,為何這次回來才喜歡上她?”</br> 顧青目光迷離地道:“或許,是她的執(zhí)著吧,也或許,是她這么久以來對我默默的付出。那一天我和她躺在屋子里養(yǎng)傷,靜靜地看著屋外的細雨,我忽然發(fā)覺,就這樣和她一起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其實也不壞,甚至有點期待……”</br> “然后,我便聽到心底里有個聲音在跟我說,我的人生,必須要這個女人參與進來,于是我便向她求親了。”</br> 李十二娘幽然嘆道:“真是羨慕你們的少年意氣,想到什么馬上就去做,無論有沒有結(jié)果,都不負一場人生。當(dāng)年我若是再勇敢一點……”</br> 隨即李十二娘苦笑:“再勇敢一點也沒用,他的眼里容不下別的女子,百花爭奇斗妍,他只鐘情一朵。”</br> 顧青笑道:“既然他無心賞花,李姨娘何妨為別的良人綻放?花期苦短,切莫蹉跎。”</br> 李十二娘瞪了他一眼,道:“這一點,你比不上你爹。我發(fā)現(xiàn)你是個多情種,或許你自己不曾察覺,但我看出來了。我且問你,你既鐘情于懷玉,那么長安的懷錦怎么辦?”</br> 顧青愕然:“與三弟有何關(guān)系?”</br> 李十二娘冷哼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懷錦對你的心意,或者說,你是裝作沒看到?”</br> 顧青一愣,接著笑道:“三弟不過是涉世未深,一時沖動罷了,小姑娘的愛慕來得快也去得快,當(dāng)真就輸了。”</br> 李十二娘冷冷道:“我也是過來人,看不出她是一時沖動。小姑娘對你怕是情根深種了,她性子雖活潑,可也是個認死理的人,一旦認準(zhǔn)了你是良人,絕不會輕易放棄,張家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兩姐妹皆對你動了情……”</br> 顧青苦笑道:“莫名其妙被夾在兩姐妹之間,明明造孽的人是我啊……”</br> 李十二娘嘆道:“顧青,情劫也是劫,你要拿捏好分寸,不可誤人終生。”</br> 顧青沉默地應(yīng)了,心中卻萬分無奈。</br> 兩世單身,手速簡直可以稱得上王者了,從來沒談過戀愛,沒想到這一世居然成了香餑餑兒,是我太優(yōu)秀還是這個年代的姑娘眼太瞎?</br> 顧青很快將張懷錦拋至腦后,在他眼里,張懷錦只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小姑娘的愛與憎就像夏天熱帶的陣雨,來得快也去得快。</br> 或許等他在長安再次見到她,她便又是一臉江湖好漢的做派沖過來抱拳,熱情地叫他二哥。</br> 這才是兄弟之間正確的打開方式嘛,顧青當(dāng)她是兄弟,她卻想睡兄弟,這就過分了。</br> 路上走了半個月,顧青和李十二娘等人終于回到長安。</br> 一路舟車勞頓,那些江湖好漢們也在路途中陸續(xù)告辭歸家,回到長安時,顧青和李十二娘身邊僅僅只剩了寥寥幾名親衛(wèi),有李光弼家的,也有張家的。</br> 進城以后,親衛(wèi)們傷痕累累地牽著馬與他告別,顧青心中百感交集,鄭重地朝親衛(wèi)們行了一禮,親衛(wèi)們頗為傷感,紅著眼眶回禮。</br> 顧青進城后沒回家,首先隨幸存的親衛(wèi)們來到李光弼府上。</br> 李光弼親自迎出府,與顧青把臂大笑,轉(zhuǎn)眼見到自家的親衛(wèi)只剩寥寥數(shù)人,李光弼神情一愣,接著仿佛明白了什么,黯然一嘆后,用力拍了拍親衛(wèi)們的肩。</br> 親衛(wèi)們單膝跪地,沉默地流下眼淚。</br> 顧青無比內(nèi)疚地低頭道:“李叔,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親衛(wèi)兄弟們……”</br> 李光弼強笑道:“將軍難免陣上死,既然奉命而出,生死便是各自的命,不怪你。”</br> 令親衛(wèi)們退下安頓后,李光弼拉著顧青入堂上,屏退了所有下人后,李光弼盤腿捋須,神情嚴(yán)肅地道:“你們在青城縣的事情,天子和朝堂皆已知曉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