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猜忌漸生
密信誅心,誅的是帝王的心。</br> 一切細節(jié)都不過是鋪墊,重要的是李隆基能看到這封信,甚至這封信可以是胡編亂造,可以是莫須有,別人怎么想沒關系,關鍵是李隆基怎么想。</br> 帝王的心不是那么好糊弄的。</br> 如果密信上寫清楚了與誰串聯(lián),與誰聯(lián)手,何時起兵等等,反而真成了笑話,李隆基根本不會相信。</br> 但是如果故弄玄虛寫一堆讓人看不懂的名字和數(shù)字,可信度便驟然高了許多。</br> 這就是人心的弱點,嚴格說來,是帝王之心的弱點。</br> 太直白的東西太假,遮遮掩掩的東西反而能啟人疑竇,引人懷疑。</br> 顧青炮制這封信花了很大的心力,一堆名字,一串數(shù)字,他算計了帝王的心,李隆基心中的懷疑終于像春天里的嫩芽,不可遏制地瘋長。</br> 密信的真假并不重要,但楊國忠的一句話卻觸及到了李隆基的靈魂深處。</br> 安祿山手握二十萬兵馬啊。</br> 若是以前對他完全信任之時,李隆基根本不會當回事,如此忠誠的臣子,就算讓他掌握一百萬兵馬也無妨。</br> 可是自從這封密信出現(xiàn)后,李隆基再想想安祿山手中握著的二十萬兵馬,頓時覺得如坐針氈,忐忑不安。</br> 就算這封密信從頭到尾每一個字都是假的,可安祿山手中掌握的二十萬兵馬卻實實在在是真的啊。</br> 李隆基陷入了沉思,帝王的心態(tài)有時候像個無事生非的妒婦,毫無證據(jù)都要懷疑一下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是不是有狗了,疑心病特別重。更何況手上還有這么一份要命的密信。</br> 見李隆基沉默不語,李亨與楊國忠迅速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道喜意。</br> 兩個原本是敵人的人在顧青的牽線下第一次聯(lián)手,效果很不錯。</br> 只要天子對安祿山產(chǎn)生了猜忌之心,這次聯(lián)手的目的就算達到了。</br> 李隆基沉思良久,遲疑地道:“查一查……未嘗不可。”</br> 李亨和楊國忠一喜,剛準備火上添油,這時高力士在殿外稟奏,安祿山求見。</br> 李亨楊國忠二人一驚,李隆基沉吟一下,道:“見見也好,朕不能總聽一面之辭。”</br> 安祿山進殿后,二話不說五體投地式趴在李隆基腳下,用嘴親吻李隆基的足衣,李亨和楊國忠見狀露出嫌棄鄙夷之色。</br> 親吻過后,安祿山忽然張大了嘴哇哇大哭起來,哭得像個三百多斤的孩子。</br> “陛下,臣一早聽說了長安城里的流言,陛下,這是有奸賊要害臣,他們陷害忠良,欺負我這個胡人,求陛下為臣做主。”</br> 李隆基溫言安慰道:“祿兒快起來,朕已知是謠言,一封來歷不明沒頭沒腦的密信證明不了什么,朕豈是妄信謠言的昏君?”</br> 安祿山哭哭啼啼地起身,對旁邊站著的太子李亨和楊國忠卻視而不見,更未行禮。</br> 李亨和楊國忠臉現(xiàn)怒容,心生殺機。</br> 這個胖子一定要除掉!</br> “陛下,臣已不敢回范陽了,臣就在長安為官,在陛下膝前盡兒臣之孝,三鎮(zhèn)之兵事求陛下另遣良將吧,人言可畏,‘逆臣’之名臣擔待不起。”安祿山委委屈屈地道。</br> 李隆基失笑:“莫說孩子話,三鎮(zhèn)若無祿兒,如何鎮(zhèn)守北疆?朕一直相信你的忠誠,斷不會被謠言所惑,祿兒不會負朕的,對不對?”</br> 安祿山抬起淚眼,莊嚴地舉手起誓:“臣安祿山,若有逆大唐和天可汗之言行,必遭天雷殛之,生生世世淪為畜道,永不為人。”</br> 李隆基欣慰地笑了,隨即心疼地道:“朕絕無不信之意,祿兒何苦發(fā)此毒誓?”</br> 安祿山垂頭抽泣道:“臣是個粗鄙武夫,又是胡人,陛下對臣獨寵隆甚,朝臣見之心生嫉妒,難以相容,故有讒言落入陛下之耳,以污圣聽。臣不善言辭,被流言所讒百口莫辯,不知如何才能表明心跡……”</br> 李隆基連聲道:“朕信你,朕信你!”</br> 旁邊的李亨和楊國忠臉色漸漸難看,安祿山一番委屈的話說出來,不僅表明了心跡,還暗暗指責二人進讒言污圣聽,如此迅速便開始反擊,這胖子果然不簡單。</br> 李隆基安撫安祿山好一陣后,安祿山才抽泣著告退離開。</br> 李亨和楊國忠正準備繼續(xù)進讒言,李隆基卻疲憊地揮了揮手,令二人也退下。</br> 二人互視一眼,識趣地告退。</br> 李隆基獨自坐在清冷的大殿內(nèi),身子一陣陣地發(fā)冷。</br> 一直沉浸在盛世的假象里,李隆基在一片歌功頌德聲中越來越狂妄自滿,如今隨著這封密信的出現(xiàn),李隆基忽然察覺,盛世的表象下隱藏著許多危機,內(nèi)憂外患不絕于視聽,那些絢麗豪奢的繁華盛世越來越模糊不清了。</br> “二十萬,二十萬……”李隆基臉色陰沉,喃喃自語。</br> 高力士悄無聲息走入殿內(nèi),靜靜地站在李隆基身后。</br> “高將軍,你如何看這封密信?”</br> 高力士身子一顫,惶然道:“陛下,老奴不敢有看法。”</br> 這次不是客氣話,高力士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真心不想多說一個字。</br> 李隆基笑了笑,嘆道:“大唐的隱患委實不少啊,最大的隱患不是事,而是人,人心才是最難揣度的,朝堂袞袞諸公是忠是奸,朕已看不清楚了,朕……可能老了。”</br> 高力士一陣心酸,低聲道:“陛下不老,陛下治下的盛世江山才剛開頭呢,往后千年萬年盛世連綿不絕。”</br> 李隆基搖搖頭,闔眼沉思許久,緩緩道:“那封信不論真假,安祿山的三鎮(zhèn)還是要查一查的,朕想知道三鎮(zhèn)如今究竟是怎樣的情勢,三鎮(zhèn)囤積了多少糧草,兵器和戰(zhàn)馬,還有那些領軍的將領,難道果真都換成了胡人?這些都是朕想知道的。”</br> 高力士輕聲道:“陛下,朝廷在各鎮(zhèn)都布有眼線……”</br> 李隆基冷笑:“朕還能信那些眼線嗎?每年所奏皆是天下太平,各鎮(zhèn)果真太平嗎?”</br> 高力士一凜,垂頭不敢說話。</br> 李隆基闔眼緩緩道:“遣殿中省中官輔趚琳去一趟三鎮(zhèn),秘密前去,勿露行跡。”</br> 高力士領命。</br>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將朕那件常穿的紫襟錦袍賜予安祿山,代朕好生安撫他。”</br> …………</br> 一封密信,在長安城掀起了如此大的風浪。</br> 作為始作俑者,顧青的反應卻很淡定。</br> 密信出自他的手,李亨和楊國忠的推波助瀾也是他牽的線,甚至李隆基的心理變化過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br> 多虧了前世史書上對李隆基的評價,讓顧青掌握了李隆基的心理。</br> 一個狂妄自大,創(chuàng)下盛世后只想每天享樂安心養(yǎng)老,同時疑心病又很重的帝王,一封密信足以令他產(chǎn)生懷疑和猜忌。</br> 顧家今日府上有客人。</br> 客人是熟人。</br> 李十二娘聽到消息后,馬上便來到顧青府上,一臉喜意地告訴顧青,安祿山要倒霉了。</br> 顧青淡定地安排酒菜,又命人從地窖里取出一壇親自釀的杏花酒,為李十二娘斟滿。</br> 見顧青淡然平靜的模樣,李十二娘有些不滿,仇人倒霉怎能不高興?</br> 然而李十二娘終究不傻,沉默片刻后,猛地一拍桌子,恍然道:“是你???”</br> 顧青無辜地眨眼:“李姨娘說什么?什么是我?”</br> “安祿山倒霉是因為你?”</br> 顧青笑嘆道:“與我何干?他倒霉是因為太招搖,朝堂那么多權(quán)貴臣子,總有人看不順眼的。”</br> 李十二娘冷哼道:“不用掩飾了,就是你。長安城已傳得沸沸揚揚,安祿山那封密信實在是很要命,天子若不懷疑他才有鬼了。如此坑人的布局,除了你還能是誰?”</br> 顧青淡然笑道:“那封密信要不了安祿山的命,但可以動搖他在天子心中的忠誠形象,這個形象是他立世的根基。”</br> 李十二娘怔怔地盯著他,幽幽嘆道:“果真是你……”</br> 顧青也不隱瞞,痛快地道:“是我。”</br> 李十二娘眼中泛起異彩,動容地道:“不愧是顧家的種,你爹娘有子若斯,可含笑九泉了,你比他們強。”</br> “耍點小聰明而已,算不得什么。真要比強的話,李姨娘一人可以打死一百個我這樣的。你一拳揍來,我出一萬個主意都沒用。”顧青自嘲地笑道。</br> 李十二娘執(zhí)拗地搖頭:“一計除奸,一計安邦。這是一萬個粗鄙武夫都無法做到的事,你做到了。近年我越來越感受到,世上很多事情是武力無法解決的,有時候文人一句話,一個主意,便可殺千屠萬……”</br> “我這十多年心心念念者,便是為你父母報仇,期間多次去范陽平盧,欲刺殺安祿山,卻事不可為,為此我甚至犧牲了十多名弟子的性命,仍是徒勞無功,沒想到……你只是編纂了一封密信,便撼動了安祿山的根基,相比之下,我是何等渺小……”</br> 李十二娘神色漸漸黯然,她忽然發(fā)覺自己這些年都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付出那么巨大的心力和辛苦,冒了那么大的兇險,卻抵不過顧青的一個主意。</br> 顧青溫言安慰道:“荊軻刺秦,雖敗猶榮。敗雖敗矣,易水河邊送行的歌聲卻給六國遺脈留下了希望的種子,秦二世而亡,正是因為天下人心不可欺。”</br> “同樣的道理,亂臣賊子亦不可欺瞞天下人,該浮出水面的,一定會浮出來,遲早而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