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勝局已定
三輪箭雨后,右軍和親衛(wèi)第一列應命策馬沖鋒。</br> 一千多人組成的防線,要擋住五六千敗軍的洪流,無疑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br> 當韓介看到身處第一列的王貴策動戰(zhàn)馬,第一個沖出去時,那一瞬間他忽然理解了王貴的身不由己,也明白了王貴為何選擇站在第一列。</br> 王貴只是個小人物,當強權駕凌于頭上時,他無法反抗,也無從選擇,他只能用這樣一種方式贖罪。</br> 嗚咽般如泣似訴的號角聲里,王貴的身影眨眼間湮沒在敗軍洪流之中,被巨浪吞噬不見。</br> 韓介眼眶泛紅,他忽然很想告訴顧青,我韓介沒看錯人,我的手下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王貴不再是韓介帶兵的恥辱,而是他的驕傲。</br> 如果,此戰(zhàn)自己能活下來,他一定要對顧青說這句話。</br> “第二列,攻——”韓介揚刀下令,眼睛盯著前方的洪流,淚水模糊了視線,語氣卻依然冷靜。</br> 親衛(wèi)和右軍只有一千多人,在吐蕃敗軍敗退的前方排成三列阻敵,敗軍逃命時發(fā)揮了畢生的潛能,像一只急切想要掙脫樊籠的困獸,一切試圖阻擋它的人都將被它撕咬成碎片。</br> 韓介跟著第三列沖了出去,他的身后再無大唐將士,但一千多人拼命的阻敵也發(fā)揮了作用,敗退的吐蕃軍一瀉千里的氣勢在韓介所部的沖擊下為之一緩,行動變得阻滯起來。</br> 韓介揚刀沖入了敵群中,觸目所及皆是一個個穿著奇怪的吐蕃敗軍,韓介騎在馬上,任戰(zhàn)馬飛馳而入,他揮刀左劈右砍,一道道鮮血飆濺到臉上身上,同時也有無數(shù)兵器朝他刺來。</br> 沒過一會兒,韓介的精神變得有些麻木,他不記得自己砍翻了多少敵人,也不記得自己身上有了多少傷口,他只知道在自己還有力氣揮刀之前絕對不能停下,腦海里只有一道聲音在反復回蕩。</br> 那道聲音是顧青的命令。</br> 一定要將吐蕃敗軍攔??!</br> “王貴!王貴!”</br> 亂軍之中,韓介一邊奮力廝殺,一邊高聲喚著王貴的名字。</br> 視線里全是敵人陌生的面孔,還有身邊步步緊隨的袍澤,卻怎么也找不到王貴的身影。</br> 韓介不死心地喚著,盡管他知道是徒勞無功。</br> 此時的韓介只想讓王貴活著,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都愿意。</br> 人生如果有“如果”,當初他便不會對王貴那么冷淡,他不記得給了王貴多少厭惡的臉色,也不記得王貴這些日子以來受過多少委屈。</br> 彼此都是可以將性命互相交托的袍澤啊,怎能如此對他?</br> 但愿王貴這個名字,不會是他韓介一生的遺憾。</br> “韓將軍,敗軍仍在前逃,我們頂不住了!”一名親衛(wèi)滿身是血策馬奔來,嘶聲大吼道。</br> 韓介依稀能辨認出,這名親衛(wèi)名叫遲言,是左衛(wèi)軍中操練墊底的那一個,后來侯爺不知有了什么惡趣味,竟將這個墊底的家伙調(diào)到身邊當親衛(wèi)。</br> 從他滿身滿臉的血看得出,遲言很爭氣,今天的他用行動告訴侯爺,他不再是墊底。</br> “頂不住也要頂!這是侯爺?shù)能娏睿?amp;rdquo;韓介暴喝道。</br> 遲言狠狠一咬牙,道:“好,頂!”</br> 說完遲言手中的橫刀一翻,再次向敵群沖去,他手中的橫刀已殺得卷了刃,刀刃上血跡斑斑,策馬而去的背影肩膀微垮,右手無力地垂下,顯然已力竭。</br> 韓介暗嘆一聲,其實他也快力竭了,但必須仍要堅持下去。</br> 大唐健兒在戰(zhàn)場上,軍令比生命重要。</br> 一道寒光從身邊斜刺而來,刃尖直指韓介的腰肋,韓介心頭一緊,然而已來不及阻擋,正打算拼了性命挨上這一記,誰知刃尖剛觸到他的肌膚便停住,韓介愕然望去,卻見偷襲自己的敵軍脖子上顫巍巍地斜插著一支翎箭,不遠處的沙丘上,一名左衛(wèi)健兒正朝他咧嘴一笑,然后繼續(xù)搭上箭矢,尋找下一個目標。</br> 韓介感激地投去一瞥,心中漸漸明白顧青每一個布置的妙處。</br> 一千多人終歸攔不住五六千人的敗逃,韓介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敵人,可敵人仍像潮水般涌來,又像潮水般往前奔騰而去。</br> 正在韓介焦急之時,旁邊的袍澤忽然發(fā)出驚喜的叫聲。</br> “韓將軍,援兵!有援兵!”</br> 韓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東面的沙丘上,冒出了一群小黑點,隨即小黑點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占住了整個山頭。</br> 隊伍的前方,一桿代表大唐王師的黑色戰(zhàn)旗迎風飛揚!</br> 低沉的號角再次吹響,在蒼涼的天地間回蕩,那是進攻的號角。</br> 韓介極度疲憊的臉上露出了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喃喃道:“于闐軍這幫狗雜碎,終于來了……”</br> 隨著號角的傳揚,那面旗幟悠悠揮落,無數(shù)的小黑點策馬沖下沙丘,面對面朝吐蕃敗軍殺去。</br> 沖鋒之時隊伍不停變換陣勢,離吐蕃軍尚距二百步時,隊伍已變成進攻的錐型陣,每一名將士平舉長戟,雪亮的戟尖正對著敵人的胸膛。</br> 吐蕃敗軍絕望了,在他們即將逃出生天的時候,突然冒出的這股三千人的大唐軍隊,終于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后一根稻草。</br> 三千正在沖鋒的騎兵,能否攔住六千敗逃的敗軍?</br> 能攔住。</br> 在這股三千唐軍出現(xiàn)的剎那,吐蕃敗軍僅剩的那一絲士氣已消失殆盡。很多吐蕃將士當即便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垂頭喪氣坐在沙地上任人宰割,更多的吐蕃軍則飛快朝兩旁的沙丘上潰逃,試圖找出一線生機。</br> 一團大亂之時,顧青領著常忠所部的騎兵也從后面掩殺而來。</br> 包圍圈再次形成,這一次吐蕃軍已成了籠中的雞鴨,再無反抗的能力。</br> 大漠東面,趙平強忍著心中的悲痛,狠狠地劈砍著敗逃的吐蕃軍,狀若瘋狂地大吼著“殺!殺!殺光這些狗雜碎!”</br> 西面追擊的主力大軍里,三股伏兵已匯成了一股,顧青領頭策馬沖鋒,看著包圍圈再次形成,吐蕃軍如無頭蒼蠅般在包圍圈里胡亂沖撞,顧青心情稍定。</br> 還好,不出意外的話,這支來犯之敵應該可以全殲了。</br> “常忠,左右分出兩千兵馬,側(cè)翼包抄,將包圍圈縮緊,不能再讓他們跑了!”顧青大聲命令道。</br> 常忠面帶喜色,抱拳領命。</br> 作為將領,常忠比誰都清楚,眼前的局勢可以說已算是鎖定了勝局,論此戰(zhàn)的軍功,常忠不是第一也是第二,或許可以指望一下升官了。</br> 包圍,切割,殺戮,一切再次上演。</br> …………</br> 接下來的戰(zhàn)事已無懸念,顧青再次交出了指揮權,如何有效地殲滅殘余之敵,常忠比他更有經(jīng)驗。</br> 獨自坐在沙丘上,看著吐蕃軍被屠戮,被撞翻,殘肢斷臂滿地打滾慘叫,顧青臉頰微微抽搐。</br> 大勢鼎定之后,再以旁觀者的身份看戰(zhàn)場的慘烈,顧青頓時有了不同的感受。</br> 他是勝利者,但他討厭戰(zhàn)爭。</br> 一個個平凡樸實的漢子,為了一道軍令或許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妻兒老小卻一輩子承受著苦難艱困,這些都是戰(zhàn)爭帶來的傷痛。</br> 一場戰(zhàn)爭的受害者,遠遠不止是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將士,它會將苦難無限延伸,直到一生的盡頭。</br> 看著滿地的死傷和殺戮,顧青腦海里在思索著另一個問題。</br> 如果,能有某種辦法,不需要發(fā)動戰(zhàn)爭,或者盡可能將戰(zhàn)爭的規(guī)??刂频阶钚。瑓s能有效地消滅敵人,用兵不血刃的方式消弭敵人的有生力量,那該多好。</br> 不知不覺,已到了日暮時分。</br> 血紅的斜陽仍如往常般漸漸西沉,戰(zhàn)場上卻是一片尸山血海。</br> 這支兩萬人的吐蕃軍已慘敗,在常忠的指揮下,死的死,降的降,戰(zhàn)場已恢復了平靜,將士們正在默默地打掃戰(zhàn)場,躺在地上的敵軍將士,無論死活都上前補刀,已經(jīng)投降的敵軍,被繩子串成一串,押赴龜茲城。</br> 敵我雙方戰(zhàn)死的將士被抬走,將敵我區(qū)分出來,隨軍的大夫手忙腳亂地收治受傷的將士,至于對待受傷的敵軍則沒那么人道,一刀便結(jié)束了他們痛苦的生命。</br> 常忠匆匆趕到顧青面前,一臉氣憤地道:“侯爺,于闐軍完成狙敵后,為首的趙平又領著于闐軍往東去了,一句話都沒留下,他們貽誤了戰(zhàn)機,差點釀成大禍,卻一句解釋都沒有,太過分了!請侯爺嚴懲于闐軍的沈田,趙平!”</br> 顧青皺眉:“于闐軍趕來的時候,主將不是沈田嗎?”</br> 常忠一愣,道:“不是沈田,領兵的是趙平,果毅校尉,末將沒見到沈田。”</br> 顧青一驚,急促地道:“不好!沈田有了麻煩,否則不可能脫隊,常忠,馬上率五千兵馬往東去,馳援于闐軍,快去!”</br> 常忠急忙領命而去。</br> 顧青環(huán)視四周,戰(zhàn)事雖然已平,但仍有些忙亂,遠處的戰(zhàn)場上,仍有一些零星的不肯屈服投降的敵人,正背靠背面朝著唐軍,做著最后的殊死一戰(zhàn),嘴里發(fā)出野獸臨死前的悲憤嘶吼。</br> 人多勢眾的唐軍自然不會對他們客氣,一陣長戟猛刺,最后的敵人終究倒了下去,長眠于這片無名之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