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戰(zhàn)后回城
后半夜時,東面的于闐軍傳來了消息,一支亡國異族組成的雜牌軍被于闐軍和后來趕到的常忠所部圍而合殲。</br> 為了完成顧青的軍令,沈田命趙平領(lǐng)三千于闐軍脫離戰(zhàn)場,趕往伏擊圈封死吐蕃軍的后路,沈田則領(lǐng)著剩下不到兩千人馬與四千人的雜牌軍對陣。</br> 原本實力不對等的一場交戰(zhàn),但沈田卻是個不錯的將才,冷靜分析了戰(zhàn)場上的利弊后,選擇了率軍游走周旋,不與敵軍正面交鋒,與敵對陣一觸即離,然后掉頭便跑,雜牌軍追殺,沈田便逃,雜牌軍停下打算放棄沈田所部,往西面吐蕃軍方向行軍,沈田便下令放箭,惹得雜牌軍大怒再次追來,沈田再逃。</br> 如此反復(fù)耗著,在廣闊的沙漠上與雜牌軍兜圈子,一直等到趙平完成了狙擊吐蕃軍的任務(wù),領(lǐng)軍回援時,與沈田一同打了個配合,兩面同時發(fā)起進(jìn)攻,雜牌軍頓知上當(dāng),攻守之勢逆轉(zhuǎn),直到后來常忠領(lǐng)五千左衛(wèi)兵馬來援,雜牌軍終于完全沒了生望。</br> 與吐蕃軍待遇不同的是,戰(zhàn)事到了最后,雜牌軍陷入絕境,很多人下馬投降,但沈田沒有接受,他不需要俘虜。</br> 被滅國的異族軍隊,留下他們的性命對大唐而言絕對是個隱患,一個都不能留。</br> 于是這支雜牌軍在真正的意義上被全殲了,僅只留了幾個會關(guān)中話的俘虜用來審問,其余的全部殺了。</br> 全殲雜牌軍之后,沈田匆忙趕回來稟報,并向顧青請罪。</br> 顧青并未治他的罪,這屬于戰(zhàn)場上人力不可抗的意外情況,沒辦法怪沈田,至于這支雜牌軍為何如此湊巧,為何遠(yuǎn)遠(yuǎn)綴在吐蕃軍后面向龜茲城進(jìn)發(fā),一切真相等待審問俘虜后的結(jié)果。</br> “找個地方睡覺,睡一覺醒來再說。”顧青拍了拍沈田的肩道。</br> “侯爺,末將該死,貽誤戰(zhàn)機(jī),請侯爺治罪。”沈田愧疚得不行。</br>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我思慮不周,沒想到冒出這么個意外……”顧青溫言安慰道。</br> 大戰(zhàn)之后,善后事宜很繁瑣,作為主帥,顧青不需要參與這些,他只需要耐心地等著下面的將領(lǐng)呈上來的軍報。</br>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顧青便回了龜茲城。</br> 親衛(wèi)少了三分之一,活著的親衛(wèi)大多數(shù)都帶著輕重不等的傷,王貴被抬在擔(dān)架上,固定在兩匹馬之間,昨日沖鋒時王貴算是命大,第一個沖出去后,立馬被吐蕃敗軍的洪流湮沒,但他仍在洪流中奮力劈砍,不知砍翻了多少人,然后被一匹駱駝撞翻栽落在地,被吐蕃軍踩了無數(shù)腳。</br> 王貴在人流中不停翻滾躲避,還抽冷子來一記暗算。吐蕃將士忙著逃命,沒空收拾他,最后王貴力竭,被一名吐蕃軍士用兵器劈在后背,又給他的脖頸來了一記,幸好王貴躲得快,砍向脖頸的那一刀偏移了一下,砍到肩膀上,于是王貴暈過去了,被埋在深深的沙堆里,撿回了一條命。</br> 回龜茲城的路上,王貴的心情很好,躺在簡易的擔(dān)架上,仰望頭頂?shù)乃{(lán)天白云,嘴角咧得大大的。</br> 原本是抱著贖罪的心態(tài),懷著必死之心義無反顧地第一個沖向敵陣,卻沒想到意外地活了下來,盡管受了很重的傷,但王貴覺得很幸福。</br> 相比昨日那些戰(zhàn)死的袍澤,他真的很幸福。</br> 活著真好,至于贖罪,贖了么?不重要了,反正,活著真好。</br> …………</br> 顧青一路沉默,看著少了三分之一的親衛(wèi),他的心情更難受了。</br> 回到龜茲城外,顧青赫然發(fā)現(xiàn)無數(shù)百姓靜靜地站在城門外,數(shù)千人密密麻麻占滿了城外的空地,卻鴉雀無聲。</br> 見到顧青等人走來,百姓們紛紛朝顧青躬身行禮,仿佛約定好了似的,異口同聲道:“侯爺抗擊外侮,解萬民倒懸,闔城子民世代感恩。”</br> 顧青急忙下馬,將為首的幾位老人親自攙扶起來,緩緩環(huán)視百姓們,顧青說不出話來,只好長揖回禮。</br> 一名老人嘆道:“侯爺用兵有術(shù),以少勝多,未讓戰(zhàn)火蔓延到龜茲城,大恩大德,龜茲城百姓沒齒難忘。”</br> 顧青苦笑道:“長者言重了,運氣好罷了。”</br> 長者搖頭道:“不是運氣,是您的本事,自侯爺上任安西以來,擴(kuò)城建市,抵御吐蕃,大家都知道侯爺是想讓龜茲城繁華,讓百姓們富裕,龜茲城有幸,迎來了一位好官兒。”</br> 見顧青一臉疲態(tài),長者如夢初醒,急忙笑道:“年紀(jì)大了愛嘮叨,侯爺快回府歇息,可要保重千金貴體。”</br> 顧青點點頭,又朝百姓們歉意地笑笑,然后領(lǐng)著親衛(wèi)們進(jìn)城。</br> 一位滿臉風(fēng)霜疲憊之色的將軍,領(lǐng)著一群戰(zhàn)甲破碎,渾身血跡斑斑如同從地獄殺到人間的剽悍將士,牽著馬默默地從人群中穿行而入。</br> 百姓們自動自覺地給顧青讓開了一條道,然后再次行禮,用樸素的禮節(jié)表達(dá)對顧青的敬意。</br> 迎接的人群里,顧青不經(jīng)意一瞥,赫然發(fā)現(xiàn)一雙清澈的眼睛,在人群中靜靜地注視著他。</br> 那雙眼睛不再像以前那般充滿了偽裝出來的嫵媚,眼神里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味道,像倒映在清泉里的明月,皎潔明亮。</br> 顧青匆匆一瞥而過,徑自入城回了節(jié)度使府。</br> 回到府里,顧青找了間廂房大睡一場,一直睡到日落時分才醒來。</br> 醒來的顧青一身冷汗,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不停在做噩夢,夢里充斥著刀劍,殺戮,鮮血,和將士們的慘叫,還有那些臨死仍掛念著父母妻兒的傷兵,都成了噩夢中無法擺脫的一部分。</br> 披衣來到前堂,顧青仍是一臉的疲憊之色。常忠等將領(lǐng)已等候多時,顧青睡覺時韓介和親衛(wèi)們攔在門外,不準(zhǔn)任何人打擾,常忠等人只好等顧青醒來。</br> 文吏寫好了報捷奏疏,奏疏寫得很漂亮,“全殲兩萬余”,“全殲突騎施石國殘余勢力四千余”,這份奏疏遞上長安,可以想象李隆基是何等的龍顏大悅。</br> 安西都護(hù)府沉寂久矣,近年對外征戰(zhàn)有勝有敗,但像顧青今日這般全殲兩萬吐蕃軍,還有四千余雜牌軍,委實是自天寶年來少見的大勝。</br> 晚年的李隆基好大喜功,尤喜對朝臣和使節(jié)炫耀盛世文治武功,顧青指揮的這場大勝無疑給李隆基一個極佳的炫耀功績,讓李隆基臉上更添光彩,尤其是顧青是他親自下旨調(diào)任安西都護(hù)府,來了安西不到半年便立下此功,豈不是更證明了大唐天子有知人識才之明,是古往今來難得的英明君主。</br> 總之,這場勝利是大唐少有的大勝,顧青和這場勝利都將成為李隆基口中炫耀的一個典型標(biāo)桿。</br> 顧青在意的卻不是勝利。</br> “我方傷亡多少?”</br> 常忠一滯,原本帶著喜色的面龐忽然一黯,嘆道:“我左衛(wèi)和于闐軍共計一萬五千人,戰(zhàn)死者四千余,傷者三千余……折損的兵器,軍械,戰(zhàn)馬尚未清點完畢。”</br> 顧青嘆道:“說是‘大勝’,不過是以命換命罷了……”</br> 常忠面色一肅,加重了語氣道:“是大勝,侯爺,是大勝!四千換兩萬多,大唐近年絕無僅有的大勝,兩國交戰(zhàn)哪有不死人的?我們已經(jīng)占了大便宜了。”</br> 頓了頓,常忠又道:“對了,侯爺,昨夜清點吐蕃俘虜,我們的將士從俘虜里揪出了一條大魚,吐蕃的主帥乞扎普被咱們揪出來了,兵敗之后乞扎普換了裝束,混在投降的吐蕃軍士中,后來將士們發(fā)現(xiàn)吐蕃降軍看乞扎普的眼神異樣,審問之后便發(fā)現(xiàn)了這條大魚。”</br> 顧青點點頭道:“將這個吐蕃主帥好生看押,審問過后派一支偏軍將他和吐蕃將領(lǐng)一齊押赴長安獻(xiàn)俘,陛下一定很高興的。”</br> 常忠興奮地道:“大勝獻(xiàn)俘,長安定會熱鬧非凡,天子龍顏大悅之下,給咱們的賞賜一定不少吧?”</br> “軍功經(jīng)諸將商議后排定名次,至于天子賞賜,那就不清楚了。此次軍功不分左衛(wèi)和于闐軍,都一視同仁,常忠,說實話,沈田的軍功排名應(yīng)該在你之上,你打的是順風(fēng)仗,而沈田卻是逆風(fēng)翻盤,比你艱難多了,看看他們于闐軍將士歸來時的慘烈模樣,沈田的軍功在你之上,你服不服氣?”</br> 常忠點頭,嘆道:“末將服氣,沈田運道不好撞上了這伙亡命之徒,末將后來率部與那伙雜牌軍廝殺了一回,他們的戰(zhàn)力比吐蕃軍更強,而沈田卻是以寡敵眾,在不貽誤大局的前提下仍保存下了實力,等到援軍到來,說沈田比末將功高,末將服氣。”</br> 顧青嗯了一聲,道:“既然服氣,那就照此擬定請功名冊,沈田為首功,你為其次。”</br> 常忠離開后,顧青揉著額頭獨自坐在前堂內(nèi),思索許久,他決定在報捷奏疏里順便提一句請求長安增添駐軍,這次自己的一萬五千兵馬折損了近三分之一,損失實在太大,必須要馬上補充兵源。</br> 不僅如此,他還要下令在安西都護(hù)府范圍內(nèi)招募團(tuán)結(jié)兵,團(tuán)結(jié)兵也要當(dāng)成正規(guī)軍一樣操練,爭取兩年內(nèi)練出一支精悍無敵的軍隊,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手握雄厚的資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