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無意的善
石橋村已不是以往的石橋村了。</br> 連顧青都清楚地感受到它與以往不同,當(dāng)初剛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醒來,收拾過丁二郎后,他第一眼打量這個世界,周圍的村民們事不關(guān)己,遠遠地看著熱鬧,他們的臉上帶著笑,但顧青看得出他們的心是麻木的,像極了魯迅先生筆下看砍頭的看客。</br> 顧青沒怪過他們,因為他們只是陌生人,他從未對陌生人有過任何期待,陌生人也不負所望,果然不值得他期待。</br> 后來顧青用拳頭征服了丁家兄弟,也在石橋村里立了威。村民們開始對他敬畏,一個人在群體中樹立了威信后,會發(fā)現(xiàn)自己赫然多了許多不得已的社交。只要出門遇到村民,便能收獲到他們誠惶誠恐的行禮,以及尷尬到極致的尬聊,“敬畏”二字成了牢牢貼在顧青身上的標(biāo)簽。</br> 顧青并不介意別人在他身上貼什么標(biāo)簽,事實上他直到現(xiàn)在仍將村民們當(dāng)成陌生人,對陌生人不需要傾注太多個人情緒。</br> 可是,村民們對顧青的印象漸漸變了。</br> 顧青鏟除了村霸,顧青建起了陶窯,顧青請村民去陶窯做工,給他們付酬金,貼補貧困的生活,顧青甚至將村里最窮的楊家母女請來做飯,為此他不得不多付出十幾個人每天一頓飯,以及楊家母女的酬金……</br> 其實顧青做這些事的時候根本沒有別的意思,鏟除村霸只是因為他們招惹自己了,建陶窯只是因為他想賺錢買肉吃,請人做工是因為陶窯的生產(chǎn)不能耽誤,一切的一切只是顧青順本心而為,但看在村民們眼里,這些都是一樁樁善舉。</br> 不論出發(fā)點怎樣,顧青事實上給了石橋村所有人更美好的生活。</br> 村民們已不再為溫飽發(fā)愁了,種地的糧食不夠吃,他們還能用勞動掙錢買糧食,甚至還能吃得起肉,穿得起新衣裳。</br> 顧青無意的舉動,改變了一個村莊。</br> 可是,顧青還是顧青,他沒有變。前世見多了人情冷暖,親歷過人心善惡,他對別人仍存戒意,像一只迷了路的彷徨小獸,本能地拒絕一切伸向它的善意的手。</br> 天氣有些悶熱,炎夏的晚風(fēng)里帶著幾許涼意。</br> 顧青吃過飯,癱坐在院子里,仰望天空發(fā)呆。發(fā)呆時不一定非要思考什么,讓腦子放空,在一片空白中虛度光陰未嘗不是人生幸事。</br> 夏天快過去了,或許該去青城縣里逛一逛,給自己添置幾件冬衣,如果手頭寬裕的話,順便給宋根生買一些紙筆,讀書人喜歡寫寫畫畫,這年頭的紙筆屬于奢侈品,親爹買不起,顧青只好擔(dān)起這份沉甸甸的責(zé)任。</br> 家門被敲響,敲門聲很輕,隔著一扇門顧青都能聽出小心翼翼的意味。</br> 肯定不是宋根生,那家伙發(fā)現(xiàn)顧青不輕易揍人后,膽子漸漸壯了,進出顧家的門從來不會敲門,真正的賓至如歸。</br> 所以此刻敲門的不是宋根生。</br> “自己推門進來。”顧青癱在院子中間動都沒動,連眼皮都懶得抬。剛吃過飯,有點犯困。</br> 門被推開,馮阿翁拄著拐杖一步一顛地走了進來。</br> 馮阿翁的臉色比以前紅潤了許多,顯然最近日子過得不錯,以他的年紀(jì)和殘疾的身體,自然不可能去陶窯做工,可誰叫他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宿老呢,顧青見他一個人過日子可憐,吩咐了楊家母女每日做了飯菜后給馮阿翁留一份。</br> 陶窯賣了幾批,顧青的收入漸漸多了,昨天數(shù)了數(shù)自己的存錢,竟然有一貫之多,這可是一筆巨款,揣在懷里走路可以帶風(fēng),多管一位老人的飯算不了什么。</br> 馮阿翁今日登門很有禮數(shù),手里居然拎著禮物。</br> 拄著拐杖吃力地走到院子中間,馮阿翁將禮物擱在矮腳桌上,順勢坐在蒲團上,輕輕捶打自己的腿。</br> 顧青朝矮腳桌上看了一眼,馮阿翁帶了一些干果之類的東西,顧青著實迷惑了,帶干果啥意思?你是來動物園看猴王嗎?</br> 見顧青一臉懵然,馮阿翁笑了:“傻小子,今日過節(jié)你都忘了?”</br> “啥節(jié)?”</br> “中秋呀,中秋要拜月的,拜月之后再賞月,可是大節(jié)日,不敢怠慢了,你獨自居住,我知你肯定馬虎對付了,給你帶了些祭品,拜月神一定要心誠,空手拜神怎能算心誠?”</br> 顧青恍然,原來唐朝人過中秋要拜月神的,相比逼別人叫爸爸,這種儀式顯然更神秘更高端,感覺很厲害的樣子。</br> “月餅?zāi)兀坎怀栽嘛瀱幔?amp;rdquo;顧青好奇問道。</br> 馮阿翁一愣:“何謂‘月餅’?”</br> 顧青比劃了一下:“圓圓的,面粉做的,里面有餡兒,豆沙或者蓮蓉都可,反正不能要五仁的,否則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br> 馮阿翁滿頭霧水:“‘月餅’一說,老漢倒是從未聽過,依稀記得南邊有人過中秋吃太師餅,據(jù)說是紀(jì)念商朝太師聞仲……”</br> 沒有月餅的中秋節(jié)是沒有靈魂的。</br> 不過顧青并不在乎,前世已習(xí)慣了孤獨,基本上所有的節(jié)日都是獨自過的,漸漸的,他對節(jié)日已沒有什么概念,對他來說,每一天都是孤獨的,節(jié)日尤甚。</br> 當(dāng)然,基本的社交禮儀還是要有的。</br> “多謝馮阿翁。”顧青微笑道謝。</br> 馮阿翁卻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坐在蒲團上雙腿伸直,側(cè)頭看著顧青,眼中滿是憐惜和愧疚。</br> “這些年,你都是獨自一人過節(jié)吧?”</br> 顧青笑了笑,沒說話。</br> 馮阿翁嘆了口氣:“咱們這個村太窮了,窮到溫飽難濟,窮到人情冷漠,你爹娘扔下你就走了,從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欺負,可我們這些大人卻無法顧及,村里的孤兒太多了,大人們連自身都難保,哪里顧得了別人,顧青,你莫恨我們,我們不壞,只是餓久了,忘記如何做人了……”</br> 顧青笑得很溫和:“我不恨。”</br> 馮阿翁又嘆道:“第一次對丁家兄弟奮起反擊,估摸你是真的忍無可忍了,其實全村人都很慶幸你被老天忽然開了竅,正因為你的性情大變,我們才有了好日子,這些都是拜你所賜,可是日子過得越好,大家對你越愧疚,很多鄉(xiāng)親都在恨自己,為何這些年沒有對你多一點點關(guān)照,在你受欺負的時候站出來維護你,你從小到大吃盡了苦楚,最后我們這些大人反倒還要沾你的光,說來真是無地自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