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博取信任
范陽節(jié)府。</br> 史思明在安祿山面前單膝下跪,右手撫胸,行的是突厥禮節(jié)。</br> 史思明是突厥人,有意思的是,安祿山是粟特族,出身昭武九姓中的康國。</br> 遠在安西的顧青實在應(yīng)該把那位康國王子康定雙拎出來抽一頓,質(zhì)問他們康國生了個什么玩意兒。</br> 安祿山和藹地看著他,眼里充滿了欣賞,親自上前艱難地彎腰,將史思明攙扶起來。</br> “你我如兄弟一般的情誼,何須行此禮,思明見外了。”安祿山笑道。</br> 史思明仍垂頭道:“節(jié)帥對末將有知遇之恩,末將見節(jié)帥如見父母,焉能不拜。”</br> 安祿山高興得哈哈大笑。</br> 人生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怪圈,安祿山在長安時自稱李隆基的義子,尊楊貴妃為母親,馬屁拍得可謂又肉麻又諂媚,然而在范陽時,史思明也自認為他的義子,讓安祿山做兒子的同時,又感受到了做父親的快樂,三代同堂,盡享天倫。</br> 安祿山笑得很欣悅,顯然很享受當(dāng)爸爸的快樂。</br> 然而他的眼里并無一絲笑意。</br> 史思明的馬屁套路是他在長安玩剩下的,如此露骨的馬屁實在很難引起他的共鳴,他只覺得虛偽,因為他也同樣的虛偽。</br> 請史思明坐下后,安祿山的笑容漸漸斂起,沉聲道:“平盧軍準備如何了?”</br> “稟節(jié)帥,平盧軍四萬五千兵馬已整軍完畢,漢人將領(lǐng)已被末將漸漸排除出去,只留了幾個愿意為節(jié)帥效命的漢人。”</br> 安祿山滿意地點頭:“漢人不可信,對那幾個留下來的漢人將領(lǐng)也要小心提防,漢人最是陰險,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嘴上說效忠,轉(zhuǎn)過身就向朝廷報信,還是我們異族人最磊落,從來不虛偽。”</br> 史思明垂頭道:“節(jié)帥說得是,末將回平盧后便將留下的幾個漢人將領(lǐng)也換掉。”</br> 安祿山又問道:“糧草戰(zhàn)馬和兵器準備如何?”</br> “戰(zhàn)馬近三萬匹,兵器皆是這些年朝廷撥付,尚有剩余,唯獨糧草……有些不夠,末將盡力籌糧,如今也只籌得十萬石,只夠平盧軍半年多所用,若戰(zhàn)事推行不順的話,后期恐有缺糧之虞。”</br> 安祿山皺眉:“本帥早在兩年前便密令你們各鎮(zhèn)軍使秘密籌糧,為何直到今日仍未籌夠?”</br> 史思明一凜,急忙道:“節(jié)帥明鑒,實在是因為屯糧太引人注目,朝廷近一年來向咱們?nèi)筌婃?zhèn)布置了不少眼線,末將擔(dān)心籌糧太過招搖,一切只能秘密進行,故而所籌糧草甚少。”</br> 安祿山面色陰沉道:“存糧不夠,你回平盧后必須加快存糧,此戰(zhàn)兇險,或許會耗時曠久,若無充足的糧草,軍心必亂,勝算愈低。”</br> 史思明起身行禮道:“是,末將馬上加緊籌備。”</br> 頓了頓,史思明又道:“末將來范陽后,部將向我引薦了一位大商人,他手中有大量糧草,今年秋后河南道和淮南道大豐收,他正大量收購兩地的小麥,據(jù)說手里囤積了不少。”</br> 安祿山饒有興致地道:“大商人?在范陽城么?”</br> “是,也算不得大商人,他其實是大商人的獨子,奉父親之命出門歷練,也算是子承父業(yè),出門后順手做做買賣。”</br> 安祿山疑惑地道:“他是何方人士?可信得過?”</br> 史思明遲疑了一下,道:“他是益州人,家中買賣做得甚大,而且交游廣闊,來范陽數(shù)月,節(jié)帥好些部將都與他有了交情,看他的樣子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出手頗為闊綽,像是商人家紈绔子弟的樣子,談起買賣來倒是頗為精明,錙銖必較,末將以為,此人應(yīng)該信得過。”</br> 安祿山嗯了一聲,道:“還是小心為上,派人去益州打聽打聽他家的來歷,看看是否與他所說的一致,另外再試探一下他的身份,排除他是朝廷眼線的可能。還有,向他買糧草時莫太信任,先試探著買一小部分查驗一下成色,如果沒問題再大量收購。”</br> 史思明笑了笑,道:“末將也是這么做的,第一批只向他買了五千石,若能順利交接,末將再大量收購。”</br> 安祿山點點頭,接著神情卻愈發(fā)陰沉,冷冷道:“長安眼線來報,奸相楊國忠糾集了不少朝臣聯(lián)名上疏,請?zhí)熳酉鞴?jié)度使之兵權(quán),其中老夫的三鎮(zhèn)更是他們針對的重點,楊國忠請陛下將三鎮(zhèn)分出一鎮(zhèn),另委大將,本意是說我身體肥胖,沉疴漸多,恐不堪三鎮(zhèn)軍政重負,實際上楊國忠分明是為了削我的兵權(quán)。”</br> 史思明一驚,急忙道:“節(jié)帥,楊國忠頗受陛下寵信,他與朝臣聯(lián)名上疏,陛下答應(yīng)的可能性很高啊……”</br> 安祿山陰沉著臉道:“你以為楊國忠為何突然針對我?說是聯(lián)名上疏,其實分明是陛下的意思,楊國忠不過是迎合圣意罷了,真正猜忌我的人,不是楊國忠,是天子!”</br> 史思明驚道:“莫非陛下已知咱們即將起事?”</br> 安祿山緩緩搖頭:“應(yīng)該沒有,但他必然有所懷疑,兩年前長安鬧了一出匿名信,對我頗多誣陷,后來陛下親自出面彈壓,說此書信是惡意構(gòu)陷,但是陛下心里恐怕已有懷疑,就算沒有任何證據(jù),但我手握三鎮(zhèn)十五萬兵馬是事實,陛下對我手握的兵權(quán)過重已經(jīng)感到不安了。”</br> 接著安祿山又冷笑幾聲,道:“還有個事兒,去年陛下秘密遣中官輔趚琳赴三鎮(zhèn)暗中查訪,被我得知風(fēng)聲后用重金收買了他,可是今年夏天從長安城傳來消息,那個名叫輔趚琳的中官已被陛下秘密杖斃。”</br> 史思明惶然道:“莫非陛下已經(jīng)……”</br> 安祿山嗯了一聲,道:“陛下或多或少對我有了懷疑,覺得我可能會反,否則不會派人秘密查訪,但輔趚琳回奏長安時把我描述得太忠心,陛下反倒對我更懷疑了,杖斃輔趚琳充分說明他并不相信輔趚琳,也不相信輔趚琳的奏疏,反過來說,他認為我并不如奏疏上說的那么忠心……”</br> 史思明猶疑道:“若長安已有了準備……”</br> 安祿山打斷了他的話,道:“長安已經(jīng)有了準備,陛下去年在邢州,晉州,慶州之間新設(shè)一都督府,任命安重璋為都督,你以為陛下為何如此?”</br> 史思明也是三鎮(zhèn)大將,基本的軍事素養(yǎng)還是不缺的,眼睛眨了幾下,馬上在腦海里勾勒出三州的地形圖。</br> 然后史思明恍然道:“咱們?nèi)暨M軍長安,此三州是咱們義軍必經(jīng)之路,天子在這三州之間設(shè)都督府,分明是為了防備咱們。”</br> 安祿山又冷笑道:“你猜陛下任命何人為都督府都督?是安重璋,開國名將之后,原鄭州刺史,其人用兵最擅長防守,陛下用此人任都督,用意便在一個‘防’字。從設(shè)都督府到任命擅防之將,樁樁件件都是針對我范陽三鎮(zhèn)。”</br> 史思明沉著臉道:“節(jié)帥,既然天子已有猜疑,咱們必須馬上起事了,莫等朝廷做出更多的準備,阻礙咱們的傾唐大業(yè),遲恐生變。”</br> 安祿山點頭,道:“確實要起事了,日期恐怕要提前,再拖下去咱們的勝算更低。思明,你明日便回平盧,加緊籌備糧草,待平盧的糧草齊備后,我們便起事!”</br> 安祿山肥腫的老臉露出猙獰之色,咬著牙道:“大唐的國運已到頭,皇帝也該輪到我做了,待我打進長安城,第一件事便是擄了楊玉環(huán),這等絕世美人侍奉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昏君,可惜了!”</br> …………</br> 史思明回到平盧城,馮羽與他同行。</br> 在史思明的眼里,馮羽是個出手闊綽同時頗有幾分經(jīng)商頭腦的富二代,說他是紈绔子弟未免有些不準確,畢竟他談買賣時還是有幾分精明的,說他是子承父業(yè)也不準確,他有著所有年輕人都有的通病,那就是年少氣盛。</br> 一個富二代如果年少氣盛,那么為人難免跋扈,馮羽就是一個很跋扈的人,史思明與他認識的時間不長,卻親眼見過馮羽因為店伙計不小心將湯灑在他衣裳上,而將那名伙計打得半死。</br> 他也親眼見過馮羽在青樓里摟著女子的腰,像一頭拱白菜的豬一樣在女子胸前使勁拱使勁拱。</br> 見過馮羽跋扈的樣子,也見過他精明的樣子,史思明反倒對馮羽頗為信任了。</br> 一個人如果表現(xiàn)得完美無瑕,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反倒要對這個人特別提防,因為太完美的人意味著危險,尤其是安祿山和史思明這種以造反為己任的高危職業(yè),更要小心翼翼提防完美的人。</br> 馮羽并不完美,甚至從言行舉止來看,他的缺點比優(yōu)點多,可就是這樣不完美的馮羽,在史思明眼里反倒是完美的,史思明已漸漸對他信任,他覺得馮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活得很真實。</br> 這樣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朝廷派來的奸細。</br> 跟著史思明得親衛(wèi)騎隊,馮羽騎馬入了平盧城,一路上好奇地東張西望,仿佛覺得一切都很新奇。</br> 史思明將他的模樣看在眼里,輕笑道:“馮兄弟沒來過平盧?”</br> 馮羽嗯了一聲,笑道:“史將軍莫怪在下說話難聽,聽說平盧城頗為破落,我不喜歡。我喜歡去的城池,里面必須至少有一座青樓,青樓里必須有美麗的女子,美麗女子必須聽話,我用錢一砸,她就躺下,我再用錢砸,她就分開雙腿……”</br> 這是個所有男人都心領(lǐng)神會的話題,史思明和馮羽哈哈大笑,笑聲蕩漾著春的氣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