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悅己者容
率親衛(wèi)飛馳出長安,身后雄偉巍峨的長安城墻越來越小,最后漸漸模糊,消失在關(guān)中平原的地平線上。</br> 出城往西,第一站是隴州。</br> 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天氣卻仍有些寒冷,顧青騎在馬上,前襟裹了一塊厚厚的羊皮,卻仍擋不住寒風(fēng)颼颼的往身上灌。</br> 一邊疾馳一邊扭頭看著韓介,顧青問道:“你和兄弟們的家眷都安排妥當(dāng)了嗎?”</br> 韓介迎著風(fēng)大聲道:“已讓家眷都轉(zhuǎn)移了,聽侯爺?shù)姆愿?,往西南而去,有親有故的便去投親,無親無故的便使點錢找個州縣買間房住下。”</br> 顧青又道:“若兄弟們銀錢不夠,一定要告訴我,養(yǎng)家糊口是最重要的,你們跟著我賣命,我不能讓你們的家人寒了心。”</br> 韓介咧嘴笑道:“侯爺放心,兄弟們這些年跟著侯爺,可沒少得便宜,平日里隔三岔五從侯爺手上領(lǐng)的賞錢,一個個足夠他們當(dāng)?shù)刂髁?,養(yǎng)家糊口絕無問題。”</br> 顧青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后的一眾親衛(wèi)們。</br> 那是一張張鮮活的臉龐,他們熱愛生活,贍養(yǎng)家小,也毫不惜命,到了拼命的時刻從未遲疑過。</br> 但愿這一場戰(zhàn)亂之后,大家都能活著,笑著。</br> “侯爺,這次咱們回安西,應(yīng)該不會有變動了吧?”韓介遲疑了一下,道:“末將擔(dān)心若陛下又改了主意,或是侯爺又殺了個什么不該殺的人,被陛下治罪……”</br> 顧青笑了笑,道:“這次不一樣了,從今以后,我不必再為誰妥協(xié)。”</br> 韓介一怔,咂摸顧青的話,隱隱覺得侯爺出了長安城后,整個人的氣質(zhì)精神都不一樣了,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樣。</br> 沉穩(wěn),霸氣,像一柄剛拔出鞘的利劍。</br> 出長安城六十里,眾人來到一個岔路口,韓介忽然指著前方道:“侯爺,前方有一隊人馬,似乎是羽林衛(wèi)……還有一乘鑾駕。”</br> 顧青放緩了馬速,馳近些再看羽林衛(wèi)的旗幡,竟是萬春公主的儀仗。</br> 于是顧青與親衛(wèi)們急忙下馬,步行來到鑾駕前。</br> 萬春公主顯然已等候多時,特意選了個不引人注目的荒郊野外。</br> 羽林衛(wèi)得了吩咐,沒攔顧青,放他過去。</br> 顧青來到鑾駕前躬身行禮:“臣顧青,拜見公主殿下。”</br> 鑾駕的珠簾掀開,宮女?dāng)v扶著萬春公主走下來。</br> 今日的萬春似乎特意打扮過,沒穿正式的宮裝,而是一襲紫色及地的宮裙,頭發(fā)高高盤起,臉頰略施薄粉,白皙的肌膚透著幾許嫣紅。</br> 萬春走下鑾駕后,站在顧青面前幽怨地看著他,顧青不自在地咳了兩聲。</br> 雙臂伸開,萬春在他面前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兒,輕聲道:“顧青,這件衣裳好看嗎?”</br> 顧青點頭:“好看。”</br> 萬春笑了,笑容里帶了幾分凄婉的味道。</br> “這是我特意選的衣裳,為了選它,我費了很久很久的時間,大約……嗯,兩天兩夜,幾百件衣裳都被我試過了,唯獨只對這件滿意,它是用蜀地進(jìn)貢的蜀錦所裁,衣裳上面鑲了幾百顆大小一樣的珍珠,它的花邊是長安最出色的匠師所繡,縫花邊的線是純金線,一尺金線要花費工匠三天三夜才能制成,這件衣裳耗費了幾丈金線……”</br> 聽著萬春侃侃而談她身上的衣裳多么難得多么昂貴,顧青只覺得滿頭霧水。</br> 你跟我一個男人聊這個干嘛?沒有共同話題就不要硬聊,總覺得越聊越尷尬。</br> 萬春卻渾若不覺,仍自顧自地說道:“顧青,我今日的妝容如何?好看嗎?”</br> 顧青干咳一聲,道:“好,好看……”</br> 萬春又笑道:“今日的妝容是我親手畫的,脂粉用的是長安城最貴的,眉心的鈿葉也是精心貼上的三葉花,還有我的發(fā)髻,是民間最流行的雙云髻,發(fā)髻上的朱簪是西域國進(jìn)貢的寶石,工匠耗費半月打造而成……我一夜沒睡,昨夜子時便開始打扮妝容,一直等到天亮便出了城,在此地等你,你若再不來,我的妝容可就要花了。”</br> 顧青越聽越不自在,道:“呃,公主殿下……”</br> 萬春卻打斷了他,笑道:“知道我為何要跟你說這些么?”</br> 顧青垂頭道:“臣實不知。”</br> 萬春黯然一笑,道:“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已用盡所有的力氣,將自己打扮成最美的樣子出現(xiàn)在你面前,為你送行。”</br> “我這一生沒有過中意的男子,不懂如何去討好男子的心,更不懂如何走進(jìn)他的心里,我的法子只是笨拙地打扮好自己,盡力讓自己最美,好讓他深深記住我,記住我最美的模樣,和我這個不懂世故卻并不壞的人。”</br> 目光癡迷而灼熱地盯著顧青的臉,萬春眼眶含淚輕聲道:“顧青,你記住我了嗎?”</br> 顧青第一次被這個女人感動了,聞言點頭:“我記住了,殿下最美的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掉。”</br> “在你面前,我不是殿下,我的名字叫李睫。”</br> 顧青沉默不語。</br> 萬春黯然嘆息,道:“罷了,你記住我這個人便好。人間銷魂唯離別,顧青,你好好平定叛亂,待你凱旋之日,我在長安城等你,那時的我,仍是最美的模樣,只為你。”</br> 顧青抿了抿唇,低聲道:“臣謝殿下錯愛。”</br> “不是錯愛,我沒有錯愛,你值得的。”</br> 萬春只是來送別,該說的話已說完,萬春凝視著顧青,將他的模樣深深印入腦海,刻在記憶里,然后轉(zhuǎn)身登上了車輦。</br> 顧青剛要躬身行禮,萬春站在車輦上忽然回頭大聲道:“顧青,忘掉以前那些我不好的樣子,好嗎?”</br> 顧青展顏一笑:“臣早已忘掉了。”</br> 萬春又指了指自己的臉,認(rèn)真地道:“我現(xiàn)在的樣子,你要好好記住。為了這個樣子,我真的很盡力了。”</br> “今日的殿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美,比我認(rèn)識的所有女人都美。”</br> 萬春含淚笑了,扭頭瞬間,顧青清晰地看到眼淚滾落,落地成霜,像春天里一片融化不了的雪。</br> …………</br> 最難消受美人恩。</br> 辭別了萬春,顧青的心情一直很低落,策馬飛馳了好幾日,離開了關(guān)中,進(jìn)入隴右地界,顧青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br> 這一次的行程很快,顧青和親衛(wèi)們?nèi)找辜娉碳毙熊姡勘夹袛?shù)百里便在官驛換馬兒,馬歇人不歇,不到十日便快到?jīng)鲋莩橇恕?lt;/br> 相比河南河北京畿諸道的兵荒馬亂,隴右與河西地界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響,這里一如既往的平靜,路上行人商隊從容趕路,不見任何慌亂之色,經(jīng)過的城池里百姓也頗為悠閑。</br> 唯有在這些邊陲小城里,或許還能感受到幾分盛唐的余韻吧。</br> 快到?jīng)鲋莩菚r,顧青終于感到了緊張的氣息。</br> 兵馬調(diào)動頻繁,路上不時遇到向東開拔的大唐軍隊,有騎兵也有步兵,還有馬車載著碩大的攻城軍械零件,吃力地緩慢移動。</br> 顧青知道這些都是奉旨開拔長安的勤王大軍,應(yīng)是隴右和河西兩大節(jié)府所轄的軍隊。</br> “侯爺,前方便是涼州城,咱們要不要進(jìn)城見見哥舒節(jié)帥?”韓介騎在馬上問道。</br> 顧青想了想,道:“應(yīng)該見一見,走,進(jìn)城。”</br> 領(lǐng)著親衛(wèi)們進(jìn)城后,顧青徑自朝河西節(jié)府走去,看著涼州城內(nèi)與當(dāng)初截然不同的繁華景象,顧青暗暗點頭。</br> 康定雙經(jīng)商還是頗有斤兩的,這人確實是個人才,可惜是個王子,將來還要幫他復(fù)國,能為自己所用的時日不多了。</br> 路經(jīng)城內(nèi)集市時,路邊一位胡商指著顧青驚道:“顧侯爺!是顧侯爺!顧侯爺回來了!”</br> 顧青一驚,那名胡商已跑到顧青面前行禮,驚喜地道:“果真是顧侯爺,您被調(diào)回安西了嗎?此行是要去龜茲城嗎?”</br> 顧青打量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認(rèn)識。</br> 胡商急忙道:“小人半年前在龜茲城集市行商,還買了兩間商鋪,后來侯爺調(diào)離安西,裴節(jié)帥接任節(jié)度使,很多商人心中擔(dān)憂,于是紛紛離開了龜茲,來到?jīng)鲋菪猩?amp;hellip;…”</br> 顧青恍然,正要說話,周圍已圍了一大群商人,有胡商也有大唐商人,紛紛朝顧青行禮,幾乎大半個集市的商人聞訊都跑出來了。</br> 顧青嘴角一勾,大聲道:“各位掌柜,各位商賈,不錯,我顧青又被陛下調(diào)回安西任節(jié)度使,此行正要去龜茲城……”</br> “龜茲城的集市需要大家,我此行上任安西節(jié)度使后,安西四鎮(zhèn)稅賦可再減半,并且龜茲城還會頒行更優(yōu)惠的政令,歡迎大家回龜茲城,那里才是沙漠里的明珠,轉(zhuǎn)手便能賺到盆滿缽滿。”</br> 群情激動,顧青將商人們煽動得不要不要的。</br> 最后顧青索性翻身上馬,騎在馬上煽動道:“回龜茲城吧,涼州哪里比得上咱們龜茲城的優(yōu)惠,快回去準(zhǔn)備,明日便與我同行。”</br> 人群沸騰了,商人們激動起來,也不知激動個啥,紛紛大聲響應(yīng)顧青的號召。</br> “侯爺看得起咱們,咱們也給侯爺爭氣,對,回去就收拾行李貨物,組織商隊駱駝,跟侯爺回龜茲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