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益州馮家
女子長得不算很美,但有一股特別的味道,越看越經(jīng)看的那種。</br> 她穿著普通的粗布釵裙,腳上一雙玲瓏繡鞋,鞋子上沾了些許清晨的露水和路上的泥點。</br> 宋根生神情平靜,淡淡一瞥便看出她絕非尋常百姓女子。</br> 女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宋根生面前,朝他盈盈一禮,輕聲道:“長安李十二娘座下弟子李劍五,拜見宋司馬。”</br> 宋根生皺眉,隨即神情漸漸松緩下來:“李姨娘,我知道的。當初在青城縣……罷了,不說了。你是李姨娘座下弟子,找我何事?”</br> 李劍五道:“李十二娘有事相托。”</br> “你說。”</br> 李劍五看了身后的卿重樹一眼,沒吱聲兒,意思很明顯。</br> 宋根生微笑道:“無妨,他是我的賓客,可以信任的。”</br> 李劍五卻生硬地道:“事關重大,不可傳六耳。”</br> 卿重樹風度翩翩,微笑著正打算告辭暫避,宋根生卻嚴肅地看著李劍五道:“我不說第二遍。”</br> 李劍五猶豫了一下,嘆道:“好吧,李十二娘有件事想請宋司馬幫忙。”</br> “說吧,我一定幫。”宋根生毫不猶豫地道。</br> 他很清楚當初在青城縣時,欠下了李十二娘多大的恩情。</br> “今年二月,范陽安祿山起兵謀反,叛軍二十萬已過了黃河,大唐北境已全部陷落于叛軍之手,宋司馬可知?”</br> “知道,劍南道節(jié)府早有軍報傳來,我們府里官員文吏日夜處理公務,大多是跟平叛有關的事務。”</br> 李劍五緩緩道:“石橋村有一位子弟,名叫馮羽,宋司馬應該認識吧?”</br> 宋根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當然認識,那小子從來不是個安分的人。據(jù)說后來投到顧青帳下效力了?”</br> 隨即宋根生笑容忽斂,道:“安賊叛亂跟馮羽有關系?”</br> “有,”李劍五環(huán)視左右,壓低了聲音道:“馮羽奉顧侯爺之命,秘密潛入范陽平盧,與安賊麾下將領交情漸熟,尤其是安賊麾下第一大將史思明,更與馮羽兄弟相稱。”</br> 宋根生微驚,然后沉著地點頭:“然后呢?”</br> “史思明不是那么容易相信別人的人,疑心病很重,他一邊與馮羽兄弟相稱,一邊秘密派人來蜀地,暗中查證馮羽的身世真假,馮羽對史思明的說辭是,他家在益州三代行商,家中頗多產(chǎn)業(yè),是益州當?shù)氐拇笊藤Z,而他是奉家中長輩之命出來游歷的。”</br> 宋根生頓時哭笑不得:“這個馮羽……敵后那么危險的地方竟也敢胡說八道。”</br> 李劍五也露出了笑意:“馮羽只能如此說,他在范陽的身份是一個浪蕩紈绔子弟,有錢無權,貪酒好色,精打細算會做買賣,如此才能博得安賊麾下叛將的信任,與他們做買賣拉近關系,去年冬天馮羽還賣過五千石糧食給叛軍呢。”</br> 宋根生皺眉:“他賣給叛軍糧食?是顧青的意思么?”</br> “是他自作主張,但是后來他不知如何潛入了叛軍糧倉,一把火燒了叛軍八萬石糧食……”</br> 宋根生一愣,接著大笑起來:“好,好!不愧是我石橋村出來的子弟,沒丟咱們村人的臉。”</br> 笑聲一頓,宋根生低聲道:“李姨娘的意思是,要我?guī)婉T羽圓了這個謊,讓史思明派來的人證實馮羽的身世是真的,從而打消史思明的疑心,馮羽從此更受史思明的信任?”</br> 李劍五點頭:“正是,還請宋司馬幫忙,否則馮羽性命堪憂,如今他還潛伏在史思明身邊呢。”</br> 宋根生道:“馮羽是我石橋村的子弟,我自然會全力幫忙的。只是……圓這個謊可不容易,馮羽把話說大了,請人假扮商賈世家不難,難的是如何讓益州城人盡皆知三代行商的馮家?這個馮羽真是……”</br> 扭頭看了看卿重樹,宋根生朝他招手:“卿兄過來,咱們一同商議。”</br> 卿重樹含笑走近,輕聲道:“晚生剛剛聽明白了,宋司馬的家鄉(xiāng)真是了不起,人杰地靈,豪杰輩出,不但出了顧侯爺宋司馬這樣的大人物,連同鄉(xiāng)子弟也是奮不惜身的好漢。”</br> 李劍五瞥了他一眼,抱拳道:“此事絕密,關系顧侯爺和朝廷的平叛大業(yè),以及馮羽的性命,還請尊駕莫對外人說。”</br> 卿重樹仍然很有風度地微笑道:“你我初識,你不信我也是應該,宋司馬信我就夠了。宋司馬,晚生以為,此事必須要發(fā)動很多人,一同來圓這個謊。叛將史思明派來的必然是麾下的心腹,一個異鄉(xiāng)人對益州并不熟悉,咱們?nèi)粲泻芏嗳艘煌菀粓鰬?,就算沒有三代行商的馮家,咱們也能捧出一個馮家來。”</br> 宋根生謙遜地朝他拱手:“愿聞其詳。”</br> 卿重樹看著李劍五道:“史思明派來的人,你們可知他們的模樣和下落?”</br> 李劍五點頭:“馮羽遞出消息后,我們在城外的眼線便盯上了他們,一路跟著他們過黃河,入關中,他們的模樣我們早已知道,行蹤也一直在我們的掌握之中。”</br> 卿重樹笑道:“那就好辦了。”</br> …………</br> 三日后,益州城仍然繁華且平靜。</br> 安祿山起兵叛亂的消息早已傳遍大唐,但益州城的百姓商人們卻并不慌張。</br> 蜀地多山,易守難攻,地理位置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歷代王朝更迭,蜀地的影響都很小,所以哪怕外面鬧翻了天,蜀地的百姓們也毫不著急。</br> 久而久之,蜀地的人們都有一種悠閑淡然的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一直保持到千年以后,在那個快節(jié)奏的年代,蜀地的人們?nèi)匀徊换挪幻?,天大的事不如坐坐茶館,打打麻將,順便擺個龍門陣,天南地北一通瞎侃,一整天就這么過去了。</br> 賺錢?小事,夠用就行。</br> 從這個邏輯推斷,心態(tài)悠閑淡然的男人,生活和事業(yè)上很難強勢得起來,四川耙耳朵比較多大抵便是這個原因了。</br> 開春后陰雨綿綿,益州城籠罩在一片煙雨中,城池充滿了神秘和蒼涼的味道。</br> 上午時分,三名陌生男子舉著油紙傘,低調(diào)地進了城。</br> 進城后,三名男子打量了一圈,互相交換了眼神,一名男子上前,隨便找了個一位路人,行了個禮笑道:“敢問益州城的集市在何處?我等是外地客商,想去集市采買一點貨品。”</br> 路人很和氣,笑吟吟地指了指東邊,道:“往那邊走,東行兩里左右便是集市,客人真是好眼光,咱們益州的蜀錦,瓷器,騾馬,都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出了蜀地轉(zhuǎn)手一賣便是巨利。”</br> 三名客商淡然一笑,沒將路人的吹噓放在心上,他們本就不是為了行商而來。</br> 謝過路人,三人剛走了幾步,一名客商忽然轉(zhuǎn)身叫住了路人,很有禮貌地笑道:“還有一事想請教,聽說益州城內(nèi)姓馮的大商賈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不知可有此事?”</br> 路人哦了一聲,笑道:“馮家啊,確實是大商賈,不過如今掌家的已不是老人,換了年輕一輩了,馮家三兄弟掌事,城里有十多間商鋪呢,呵呵,我等尋常小人物是挨不著邊的。”</br> 客商繼續(xù)問道:“馮家是否有個小輩,名叫馮羽?”</br> 路人哼了哼:“馮羽,呵,馮家一個浪蕩子,酒品不好還好色,仗著家里有錢,當年不知砸了益州城多少青樓,馮家買通了官府的人,馮羽這般胡鬧也沒見官府拿他怎樣,后來馮家長輩看不下去了,讓他帶了錢出遠門游歷,這才一腳把這禍害踢出了益州……”</br> 三名客商迅速交換了眼神,其中一人笑道:“多謝兄長指點,在下感激不盡。告辭了。”</br> 互相行禮后,三名客商離開,路人仍站在原地,眼睛瞇了起來,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br> 三名客商走在益州城的街道上,一邊走一邊小聲地說話。</br> “看來馮羽沒說假話,馮家確實是益州的大商賈。”</br> 另一名客商搖頭:“莫急著定論,我們再去集市上打聽打聽,最后去看一眼馮家的宅子,這些都確認了,馮羽的來歷才算是真的。”</br> “阿兄做事太小心了,剛才咱們進城隨便找了個路人一問,路人都知道馮家,可見馮羽沒說假話,要我說呀,問過那個路人后,咱們轉(zhuǎn)身就應該離開益州,義軍已快攻破蒲州了,咱們再不回去,軍功哪里輪得著我們?”</br> “左右費不了多少時光,做事還是仔細一點的好。”</br> 三人說著,已走到了益州城的集市內(nèi)。</br> 見集市內(nèi)人流穿行,繁華非凡,三人卻目不斜視,直到路邊一間商鋪上掛著“馮記”字樣的綢緞商鋪,三人腳步一頓,暗暗記下了這間商鋪。</br> 再往前走,三人留上了心,一邊走一邊注意路邊商鋪的招牌,一路從西走到東,剛才的路人果然沒說假話,招牌上掛“馮記”字樣的商鋪有十二間,這等規(guī)模在益州城內(nèi)算是殷實的大商賈了。</br> 最后三人走進了其中一間商鋪,掌柜見三人模樣面生,堆著笑臉親自招待。</br> 三人與掌柜閑聊了一陣,很快便了解了益州馮家的底細,果真如馮羽所說,馮家三代行商,而馮羽,確實是馮家的子弟,益州城有名的浪蕩紈绔公子,為人品性跟馮羽這個人也對得上號。</br> 敷衍了掌柜幾句,三人離開商鋪,順著掌柜的指點,來到城東一間占地頗廣的華宅前,看著門楣上清晰的“馮府”字樣,三人點了點頭。</br> 好了,馮羽的來歷是真的,確定無誤,可以回去交差了。</br> 直到三人離開,掛著馮府字樣的華宅大門內(nèi)緩緩走出宋根生,卿重樹和李劍五。</br> 李劍五眼中有了笑意,看著三人離開的方向,輕聲道:“宋司馬本事通天,小女子佩服。”</br> 宋根生指了指旁邊的卿重樹,笑道:“是卿兄本事通天才對,主意可是他出的。”</br> 卿重樹笑道:“晚生只出主意,但城里的路人也好,商鋪也好,包括集市上的販夫走卒和行人,還有這座華宅,都是宋司馬一手安排的。”</br> 宋根生嘆道:“都莫吹捧了,為了布這個局,我可欠了鮮于節(jié)帥不小的人情呢,他幫了大忙。整整忙了三天,就為了應付這三個人,此刻總算功德圓滿了。卿兄,讓人把這座宅子的招牌換回去,宅子還給原主人,還有街上那十幾間商鋪,都換回去,益州城生生變出個三代行商的馮家,咱們都很了不起。”</br> 李劍五朝二人盈盈一拜,道:“多謝二位相助,馮羽的性命當可無虞。”</br> 宋根生微笑道:“回去轉(zhuǎn)告馮羽,我等著看他在敵后立下更大的功勞,莫丟了石橋村的臉,更莫丟了顧青的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