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薄幸天子
捷報首先傳遍了全軍,接著無數(shù)繳獲的戰(zhàn)馬兵器被運進大營內(nèi),然后是三千投降的俘虜垂頭喪氣地被長繩串成一串,反綁著雙手被圈地關(guān)押起來。</br> 安西軍大營沸騰起來,將士們的歡呼聲震云霄,常忠和沈田所部將士回到大營后便馬上向后軍交首級,后軍文吏早已得到顧青的吩咐,提前準備好了大筐的銀錢,將士們交上首級后馬上將賞錢兌現(xiàn)。</br> 捧著沉甸甸的賞錢的將士們眉開眼笑回到營帳,繪聲繪色描述此戰(zhàn)的經(jīng)過,然后不無得意地炫耀自己剛剛得到的賞錢,帳內(nèi)沒有參戰(zhàn)的將士眼紅嫉妒不已,無形之中,大營內(nèi)將士求戰(zhàn)之心愈發(fā)高漲,這樣的效果甚至連顧青都沒想到。</br> 該賞的賞,剩下的都是羨慕的,安西軍中如今就是這兩類人。</br> 收復慶州的捷報被壓后一天,顧青自有打算,他需要安西軍揚名天下,一個大捷報拆分成兩個,聽起來更威武,重要的是李隆基會賞得更多。</br> 當夜顧青讓皇甫思思多做了幾個菜,算是給自己慶祝。</br> 畢竟自己也有功勞,圍點打援的行動是他定下的,按理說顧青應該排名功勞簿第一,只是他不好意思跟真正上戰(zhàn)場賣命的將士們搶,所以功勞簿上并沒有他的名字。</br> 首戰(zhàn)告捷,皇甫思思也很高興,女人心情好起來,做菜的味道都比以往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靈氣,仿佛把興奮的荷爾蒙擠出來灑進菜里了,吃起來特別……</br> “今天的菜為何多了一股孜然味?”顧青皺眉,然后將鼻子湊過來,猝不及防地朝她腋下一吸,嗯,不是她的體香,她的身上并沒有孜然味,這個味道或許楊貴妃身上有。</br> 皇甫思思被嚇了一跳,俏臉漲紅瞪著他:“我在菜里放了點小茴香,不行嗎?”</br> 顧青恍然,小茴香就是孜然,此物原產(chǎn)自中亞,在大唐的西域略有種植。</br> 皇甫思思這女人很神奇,似乎對香料有種狂熱的收藏愛好,前有一千斤胡椒,現(xiàn)在還有小茴香。</br> “你不要告訴我,小茴香你也囤積了一千斤吧?”</br> 皇甫思思哼了哼道:“小茴香雖然在大唐值錢,但比胡椒差遠了,我沒事囤積小茴香作甚?沒帶多少,夠做菜用就行。”</br> 顧青點頭,忽然笑道:“王貴那狗東西昨日帶了幾斤胡椒去原州城賣,賣了幾百貫錢,胡椒果然很值錢,若非時值戰(zhàn)亂,城里的商人跑了很多,恐怕會賣出更高的價,思思,你可讓咱們安西軍發(fā)了一筆橫財。”</br> 皇甫思思眨眼:“侯爺打算如何謝我?”</br> 顧青想了想,認真地道:“給你脖子上掛一塊牌子,我親手寫幾個字,‘安西軍唯一指定贊助商’如何?我允許你掛著這塊牌子在大營內(nèi)招搖過市,還讓韓介帶著親衛(wèi)跟在你后面,以助聲威。”</br> 皇甫思思啐道:“呸!是想讓妾身游街么?”</br> “還有個謝法,你那間破客棧若需要廣告的話,我可以下令安西軍將士每戰(zhàn)列陣之時用盡全力在陣前對敵軍大呼三聲‘龜茲城福至客棧,住過的都說好’,‘自從住了福至客棧,母親大人再也不擔心我失眠啦’等等諸如此類,多打幾仗下來,大唐無論好人壞人叛軍還是百姓,都知道你的福至客棧了。”</br> 皇甫思思愣了一下,接著不顧儀態(tài)張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難以自抑。</br> “侯爺你真是……真是,瘋子!哈哈!你腦子里的念頭為何如此古怪?莫非這就是權(quán)貴的做派,因為太與眾不同,所以凡事才更容易成功,富貴權(quán)力唾手可得?”</br> 顧青撇嘴:“千年以后,這種狗血的廣告遍地都是,你懂個錘子。”</br> 皇甫思思又笑,接著忽然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近若咫尺吐氣如蘭,眼神里充滿了軟酥酥的媚意。</br> “妾身什么都不要,妾身只想侯爺給個名分,妾室也要明媒正娶的……”</br> 顧青挑眉:“你心跳又快了嗎?病情不可耽誤,我來幫你檢查……”</br> 說完顧青忽然出手,快準穩(wěn)地抓住了某樣不可描述的物事。</br> 皇甫思思瞬間全身失去了力氣,軟軟地倒在顧青懷里。</br> …………</br> 長安城。</br> 安祿山起兵后,長安城便亂了,消息傳進城內(nèi),百姓們紛紛出逃,城里的盜搶案件也翻倍升級,良好的治安環(huán)境一夜之間被破壞。</br> 后來安重璋守蒲州,叛軍攻打一個月仍未破,長安城總算恢復了些許平靜,然而壞消息很快傳來,蒲州城終究沒守住,安重璋棄城轉(zhuǎn)守慶州,接著慶州也沒守住,安重璋再棄。</br> 隨著一個又一個城池被破,叛軍離長安城也越來越近,長安城再次陷入恐慌之中,百姓們拖家?guī)Э诔龀翘与y,長安十二衛(wèi)每日整頓兵馬,操練將士,氣氛緊張而惶然。</br> 李隆基接連幾夜沒睡了,安祿山叛亂以來,李隆基終于找回了中年時當明君的狀態(tài),每天起早貪黑,不分晝夜處理朝政,布置兵馬,調(diào)撥軍資。</br> 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幾天下來合計只睡了幾個時辰,如果不看前因的話,畫面一度引人心酸,像極了晚年沒有退休金不得不為生活奔波的落魄老年人。</br> 時已初夏,天氣有些微熱,楊貴妃獨自坐在興慶后宮的龍池涼亭里,望著一池春水發(fā)呆。</br> 從知道安祿山叛亂的消息開始,楊貴妃整個人都懵了。她萬萬沒想到那個胖得憨態(tài)可掬的胖子竟藏有狼子野心,當初在長安時,他以義子自居,對她事以母禮,不僅如此,在孝道這方面他做得比李隆基的任何一個皇子都出色。</br> 然而,他竟然反了。</br> 人心,實在太可怕了。曾經(jīng)那副溫馴孝順的面孔,他怎么能夠轉(zhuǎn)眼就變了臉,說反便反了,人生如戲,這場戲安祿山演得太成功了,他騙過了天下人。</br> 一手托腮,凝視池水,楊貴妃絕色傾城的姿容流露出些許愁緒。</br> 為了平定叛亂,三郎已有好些日沒回后宮了,每天都在不停地召集朝臣議事,安排布置兵馬,調(diào)撥糧草兵器,聽宮女說他已好幾天沒合眼了。</br> 楊貴妃有些心疼,又不知該如何幫他分憂,她畢竟只是一個為愛而生的女人,除了愛,她別無所長。</br> 涼亭外,一名宮女匆匆行來,進了涼亭后行禮。</br> “娘娘,陛下來了,圣駕已至興慶后殿。”</br> 楊貴妃一喜,起身急忙道:“本宮去迎駕。”</br> 正說著,李隆基沉默地走來,繞過池面上的水榭,走進涼亭內(nèi),他的身后只跟著高力士,涼亭內(nèi)楊貴妃和宮女們屈身行禮。</br> 李隆基淡淡地嗯了一聲,楊貴妃抬眼,見李隆基神情憔悴了許多,幾日不見他卻仿佛老了好幾歲,頭上的白發(fā),眼角的皺紋,甚至還有手背上的老人斑,一個個跡象都在默默地陳述著一個事實,李隆基真的老了,像一艘快散架的扁舟,老得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任何一次小小的風浪了。</br> “三郎……苦了您了。”楊貴妃心疼得兩眼泛淚。</br> 李隆基疲憊地嘆息,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小小叛亂,不足為懼,朕辛苦幾日,舉手就將它平了,娘子勿須擔憂。”</br> 闔眼一嘆,李隆基滿是倦意地道:“這幾日朕與朝臣議事,期間也說起了開元之始到如今的得失,朕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做錯了很多事,安祿山之叛,說來也有朕的過失……”</br> 楊貴妃好奇道:“三郎是天子,怎會有過失?”</br>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朕與朝臣們坦然而言,開元年間,朕其實還算是個明君,不過后來自從……自從……”</br> “自從什么?”</br> “自從認識了娘子后,朕終日與娘子癡纏悱惻,不理政事,期間朕任用的朝臣多有佞者,每向朕奏事,必稱大唐盛世天下太平,朕昏庸糊涂,當時竟然信了,盛世啊,還需要朕做什么?當然什么都不必做,盛世自可萬萬年,所以朕才與娘子日日夜夜廝磨,放心將天下事交給宰相朝臣們?nèi)ゴ蚶?amp;hellip;…”</br> 李隆基沉默片刻,忽然懊悔地嘆道:“朕……實不該沉迷美色,若能在政事上多用點心思,若當初沒認識娘子你,或許安祿山便不會反,或許天下仍是太平天下,朕錯了啊!”</br> 楊貴妃越聽越驚愕,心中仿佛中了一柄霜劍,瞬間又涼又痛。</br> 李隆基這番話聽著是自省反躬,可話里的意思分明是說楊貴妃害他誤了朝政國事,是她迷惑他做了昏君,才導致安祿山造反,盛世毀于一旦。</br> 同林夫妻,恩愛多年,一朝有難,出語竟如此傷人。</br> 二人間久久靜寂,半晌之后,楊貴妃顫聲問道:“陛下剛才說,說……”</br> 李隆基說完后也有些后悔,于是掩飾地咳了兩聲,轉(zhuǎn)眼望向別處,道:“朕沒那意思,娘子多心了。今日總算有暇,娘子與朕同飲幾杯吧,歌舞便不召了,天下不安,朕不忍娛人之樂。”</br> 楊貴妃也望向別處,兩行淚水無聲地滑落絕美的臉頰。</br> 半生輾轉(zhuǎn)帝王家,天子也是薄幸郎。</br> 尷尬難抑的沉默時,一名宦官高舉著一份奏疏飛快奔來,不顧宮中禮儀地歡呼道:“陛下,安西軍大捷!入關(guān)首戰(zhàn)斬叛軍一萬余,俘虜三千!叛軍首級和俘虜已押送至長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