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利益勾兌
好友之間相處久了,很容易讓感情變質(zhì),從兄弟情升華到父子情。</br> 這種感受大約住過學(xué)生宿舍給舍友帶過飯的人都會有,每次逼不得已給舍友帶飯時,都會自我催眠,就當(dāng)是養(yǎng)育了一群兒子,希望他們長大后會懂得孝順。</br> 顧青對宋根生也是如此。</br> 何時產(chǎn)生了這種父子情呢?大約是搶了丁家兄弟的房子后,顧青漸漸富裕,而宋根生經(jīng)常跑來蹭肉吃,那時整個村都很窮,都缺肉吃,看著宋根生狼吞虎咽的模樣,顧青打從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種責(zé)任感。</br> 從那以后,有顧青一口吃的,絕不讓宋根生餓著。</br> 世上除了父愛,還有哪種感情會如此真摯?</br> 帥帳內(nèi)眾將互相敬酒,后來兩軍將領(lǐng)漸漸演變成拼酒。</br> 顧青沒理那群瘋子,低聲與宋根生說著私密話。</br> “蜀地沒被戰(zhàn)亂波及,村里仍如往常般平靜,只是瓷窯產(chǎn)出的瓷器有些影響,關(guān)中和北方的買賣線路停了,馮阿翁決定將瓷器的大部分運去安西龜茲城。”</br> 顧青笑贊道:“是個好主意,馮阿翁倒是頗具變通之人,村里的事交給他放心。”</br> 宋根生笑了笑,又道:“村里的人口比往年多了,外村的都想遷居到咱們村來,馮阿翁倒也不反對,他說石橋村難得風(fēng)云際會出了你這個大人物,以后要成為青城縣的大村,于是那些想遷居來的人馮阿翁大多不反對。”</br> “不過他也對那些外村人開出了條件,那就是要能吃苦耐勞,做工也好,種地也好,不準偷懶,孩童也要勤奮,每日讀書和操練風(fēng)雨無阻,若發(fā)現(xiàn)偷懶的便趕出去。”</br> 宋根生笑道:“村里變化很大,比你走的時候大了很多,有些劣等田被填了作為宅地,村里的產(chǎn)業(yè)也不僅僅只是瓷窯,馮阿翁與村民商量后,決定每家每戶養(yǎng)雞養(yǎng)鴨,雞鴨養(yǎng)肥后送去城里賣掉,也算一筆收入……”</br> 顧青眼睛一亮,笑意更深了。</br> 沒想到馮阿翁居然有這等本事,村里耕地不夠用,索性就發(fā)展農(nóng)副產(chǎn)業(yè),換了一千年后,妥妥的老謀深算的老支書。</br> 宋根生看著他道:“叛亂平定后,你應(yīng)該回村里看看,大家都想著你呢。你在長安和安西的一舉一動,村里人都打聽了,聽說你晉爵,村民們高興得擺了三天酒席,后來聽說你當(dāng)了節(jié)度使,領(lǐng)數(shù)萬精銳之師,村里那一陣尚武之風(fēng)盛行,人人習(xí)武,學(xué)得文武藝皆以入你帳下當(dāng)兵為志……”</br> “你是石橋村的榜樣,也是石橋村的榮耀,回去看看吧,大家都想你了。你曾經(jīng)住的房子每天都有人打掃,你亡故的雙親也被大家選了個風(fēng)水最好的地方立了一個衣冠冢,盡管都知道你父母其實只是石橋村的過客,但馮阿翁很固執(zhí)地堅持你父母就是石橋村的人,他們甚至修了一個顧家祠堂……”</br> 宋根生嘆道:“大家都不愿把你當(dāng)成村里的過客,都希望你把石橋村當(dāng)成自己真正的故鄉(xiāng),但愿你也莫將自己當(dāng)過客,你是有故鄉(xiāng)的人。”</br> 顧青沉默許久,忍住心頭翻涌的感動,端杯飲盡一盞酒,輕輕地道:“我早已將石橋村當(dāng)成了自己的故鄉(xiāng)。江湖之遠,廟堂之高,終非我愿,此間事了,我會回去葉落歸根。”</br> 說完顧青又停頓了。</br> “此間事了”四個字,說來輕松,可它卻是多少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目標(biāo)。每天總在想著“此間事了”,因為它代表著真正隨心所欲的自由,然而人在俗世,如入樊籠,世事紛雜如亂麻,此生如何事了?</br> 還沒來得及從紛亂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旁邊的鮮于仲通卻忍不住湊了過來。</br> “賢侄啊,你們敘舊不妨等晚上,老夫這里倒是有件事想請賢侄考慮……”</br> 顧青頓時回過神,恢復(fù)了精明冷靜之色,笑道:“鮮于伯伯有話盡管直說,你我之間不需客套。”</br> 鮮于仲通嗯了一聲,捋須道:“老夫這次領(lǐng)三萬劍南軍出蜀,本是想勤王馳援,然而剛?cè)腙P(guān)中便得知長安已被安賊叛軍所占,天子已往西南巡幸,賢侄面前老夫也不粉飾,老夫是文人,對領(lǐng)兵征戰(zhàn)一道不甚擅長,三萬將士若由老夫來統(tǒng)領(lǐng),遲早步戰(zhàn)國趙括之后塵,老夫?qū)嵅蝗绦膶⑷f將士帶進鬼門關(guān)……”</br> 顧青眼睛眨了眨,心中大約明白鮮于仲通的意思,但仍一臉迷茫狀道:“鮮于伯伯的意思是……”</br> “老夫在蜀中益州時便聽說賢侄種種傳奇事跡,這些年賢侄統(tǒng)領(lǐng)安西軍在西域大放異彩,入玉門關(guān)平叛后更是三戰(zhàn)三捷,老夫適才在大營外見安西軍將士之雄壯威武,確是一支虎狼之師,老夫的意思是……若賢侄不棄,老夫想將三萬蜀軍暫托賢侄,老夫跟在賢侄帳下聊附驥尾,不知賢侄意下如何?”</br> 顧青急忙搖頭道:“不可不可,鮮于伯伯折煞我也,我是安西節(jié)度使,無權(quán)調(diào)動劍南道蜀軍,若被朝中御史知道,就算是時局紛亂,我也免不了被狠狠參一本,再說,我軍中亦有監(jiān)軍,實在不宜授人于柄……”</br> 鮮于仲通苦心勸道:“這些都是小事,咱們可對外宣傳是兩軍合兵平叛,老夫是劍南道節(jié)度使,兩位節(jié)度使都在同一個大營,所發(fā)將令自然是你我聯(lián)名,朝中那些耍嘴皮子的言官說不了什么,就算是你軍中的監(jiān)軍也拿不了你的把柄。”</br> 顧青嘴上拒絕,其實內(nèi)心是非常喜悅的,正是打瞌睡有人送來了枕頭,韓信用兵,多多益善,若三萬蜀軍歸于自己麾下,那么自己能調(diào)動的軍隊便有八萬余了,已經(jīng)勉強能夠與安祿山的叛軍正面相抗。</br> 只是兩軍合一弊端也不少,首先是指揮問題,蜀軍畢竟不是自己的麾下,若出現(xiàn)指揮不動的情況,鮮于仲通也無法每次都彈壓下去,其次確實是授人于柄的問題,當(dāng)自己的麾下將士規(guī)模已有八萬,李隆基若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反應(yīng)?他會不會覺得大唐又多了一個安祿山之輩?</br> 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后勤補給。</br> 如今顧青養(yǎng)五萬安西軍都有些吃力了,蜀軍遠道而來,看他們的后軍輜重,也不像是糧草充足的樣子,顧青肩上若再多承擔(dān)三萬人的吃喝,那時就算他每天去青樓接客,每天接一百個富婆也養(yǎng)不起八萬人的軍隊……</br> 再說,童男身已失,大約是賣不出好價錢了,就連皇甫思思最近都不給錢了,白嫖得理直氣壯,顧青終歸是男人要面子,每次事后也不好意思跟她提買單的事……</br> 想到這里,顧青忽然感動了自己。</br> 如果安西軍將士有良心的話,應(yīng)該學(xué)石橋村一樣給自己立個流動性祠堂帶著跑,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修來一位如此無私奉獻的主帥,忍辱負重不惜賣身來換取他們的身上衣,口中食。</br> “賢侄,賢侄!”鮮于仲通喚醒了顧青的自我感動情緒,好奇地道:“賢侄為何眼眶發(fā)紅?”</br> 顧青吸了吸鼻子,笑道:“想到我大唐王師平叛的力量越來越壯大,故而喜極而泣,收復(fù)大唐江山有望,我等忠臣不負天恩,忠義可全矣。”</br> 口號喊得響亮,鮮于仲通不禁正襟危坐,面朝西南方向遙遙拱手:“賢侄所言甚是,亂世板蕩見忠臣,老夫與賢侄當(dāng)仁不讓,對得起天子,也對得起大唐社稷。”</br> 顧青嚴肅點頭,心中卻不由有些同情鮮于仲通。</br> 你若是知道我這些年在打著什么主意,只怕你立馬就會拔劍自刎。</br> “賢侄,老夫適才所言,這三萬蜀軍……”鮮于仲通試探著道。</br> 顧青痛快地道:“既然鮮于伯伯堅持,愚侄便卻之不恭了,往后蜀軍便歸于我的麾下,臨戰(zhàn)用兵之時,蜀軍亦要聽從我的調(diào)遣,若軍中有人不服,還請鮮于伯伯出面嚴厲執(zhí)行軍法。”</br> 鮮于仲通點頭道:“那是自然,老夫已知會軍中將領(lǐng),從今以后,你的軍令便是老夫的軍令,誰若不從,斬首。”</br> 頓了頓,鮮于仲通忽然壓低了聲音道:“賢侄,蜀軍暫時托付給你,但丑話說在前面,若另遇變故,老夫可隨時將蜀軍帶走,還望賢侄莫怪。另外,接下來安西軍是否有戰(zhàn)事?若有戰(zhàn),大勝之后功勞簿上……何妨多添幾筆?”</br> 顧青頓時明白了鮮于仲通的意思。</br> 很現(xiàn)實的老頭兒,剛剛投資下去就等著分紅了,他將三萬蜀軍托付給自己,大約便是打著這個主意,不參與指揮,但要分軍功,同時還爭取到了聽調(diào)不聽宣的權(quán)力,通俗的說,若見風(fēng)色不對,他可以隨時撤回投資套現(xiàn)。</br> 嘖,如此大才,當(dāng)官多委屈,去當(dāng)股市莊家多合適。</br> 思索片刻,顧青點頭道:“鮮于伯伯所言,愚侄明白了,一切如伯伯所愿便是。”</br> 鮮于仲通大喜,二人端杯互相敬酒,飲盡后相視一笑,一筆見不得人的利益勾兌買賣成交。</br> 顧青需要兵馬,鮮于仲通需要軍功,雙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