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襄州會師
離開天子行營,顧青領(lǐng)軍迎著黎明破曉的曙光趕路。</br> 下令孫九石留下一千神射營埋伏在路邊,若朝廷禁軍敢追殺上來便毫不留情狙殺,這是唯一一次殺皇帝身邊禁軍而不會被李隆基降罪的機會。</br> 趕了數(shù)十里路,后方斥候來報,禁軍并未追來,后面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br> 顧青這才放了心,將神射營將士撤回,只留下少許斥候仍監(jiān)視天子行營方向。</br> 奔行數(shù)十里后,顧青判斷徹底安全了,于是下令全軍駐馬歇息。</br> 楊貴妃面色蒼白,下馬后踉蹌跑到路邊,彎腰哇地嘔吐起來。</br> 天子行營時楊貴妃被陌刀營保護在中間,但陌刀營與禁軍的廝殺她卻親眼看到了,過慣了太平日子的楊貴妃哪里受得了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的血腥場面,在行營時身陷險境她尚一直默默忍著,此刻安全了,她終于忍不住吐了。</br> 顧青擔(dān)心地看著嘔吐的楊貴妃,良久,楊貴妃才緩過氣來,蹲在路邊掩面低泣。</br> 顧青這才上前道:“貴妃娘娘莫傷心了,天下已亂,但臣有實力能保護你。”</br> 楊貴妃搖頭,許久后幽幽地道:“顧青,從今以后不要再叫‘貴妃娘娘’了,貴妃娘娘已死,在你面前的是民女楊玉環(huán)。”</br> 顧青明白她的意思,也嘆了口氣,道:“你若真看開了,從今以后你我姐弟相稱,你便是我顧青的阿姐。”</br> 楊玉環(huán)嗯了一聲,哽咽道:“顧青,你以后便叫我阿姐吧,我已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尋常女子了,你千里奔襲的救命之恩,今生我不知如何報答你……”</br> 顧青道:“不必報答,楊……阿姐,一切皆有因果。當(dāng)年是你照顧我,在陛下面前給我機會,賜我一場富貴,昨夜所為皆是我在報答你。”</br> 楊玉環(huán)抽噎道:“有情有義,顧青,我沒看錯你。很慶幸我今生能結(jié)下這段善緣,真的很慶幸。”</br> 顧青搖搖頭,又道:“阿姐,接下來你有何打算?”</br> 楊玉環(huán)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我一生困于樊籠,不知天地廣闊,如今驟得自由,卻不知何去何從……紅塵我已看破,我想尋一處名山古觀,愿出家為道,顧青,你能幫我嗎?”</br> 顧青露出為難之色,道:“阿姐,如今天下大亂,四處皆是兵災(zāi)戰(zhàn)火,百姓背井離鄉(xiāng)逃避戰(zhàn)亂,大唐境內(nèi)的名山古觀恐怕也不得安寧,出家為道有點難。”</br> 楊玉環(huán)幽幽嘆道:“難道天下之大,已無一處凈土了嗎?大唐疆域萬里,我只求區(qū)區(qū)立錐之地為何亦不可得?”</br> 顧青也嘆道:“戰(zhàn)火席卷,天下哪里有凈土,再說,阿姐姿容絕色傾城,人皆云匹夫懷璧其罪,女子擁有傾城美貌也是罪,就算有凈土,也難免被心存歹意的惡徒覬覦,阿姐,叛亂未平之前,我勸阿姐還是不要置身于險地。”</br> 楊玉環(huán)失望地垂瞼,長長的睫毛上猶自掛著一滴淚珠兒,我見猶憐之態(tài)令人心疼。</br> 顧青不自在地扭過頭去。</br> 此刻他有些理解為何李隆基沉迷她的美色十?dāng)?shù)年而不厭了,也理解為何《長恨歌》里的那句“從此君王不早朝”了。</br> “阿姐先隨我去安西軍大營,待時局安定之后,我再為阿姐尋一處幽靜安全之地,妥善安置你。”</br> 楊玉環(huán)默默點頭。</br> 將士們歇息夠了,顧青下令啟程,這次便不那么匆忙了,將士們沿著崎嶇的道路緩緩而行。</br> 楊玉環(huán)騎術(shù)不錯,雖是半生紅顏飄零,但她也是受過良好的教養(yǎng)的。自幼精通音律歌舞,同時也習(xí)過騎術(shù),每年皇家千秋節(jié)上,楊玉環(huán)甚至親自上陣在宮闈內(nèi)打馬球。</br> 身子穩(wěn)穩(wěn)地騎在馬上,楊玉環(huán)已適應(yīng)了如今的新身份。</br> 如今的她,不再是被天子寵溺的皇貴妃,她只是一位尋常的女子,如果說有什么特別的話,顧青的阿姐也算是特殊的身份了。</br> 馬兒緩行,馬背上卻不怎么顛簸,楊玉環(huán)與顧青并騎,理了理發(fā)鬢,輕聲道:“離開長安后,你轉(zhuǎn)戰(zhàn)關(guān)中河南,除了平叛,閑暇時可曾顧及自己的終生大事?”</br> 顧青一愣,苦笑道:“戰(zhàn)火連天,每天一睜眼便是數(shù)萬人的吃喝拉撒,哪里有閑暇顧及終生大事。”</br> 楊玉環(huán)若有所思道:“我在長安時聽睫兒說,你與張家兩位閨秀頗為親密?”</br> 顧青坦然道:“是很親密,平定叛亂后,我打算迎娶張懷玉。”</br> “張懷玉是張家阿姐么?那么妹妹呢?”</br> 顧青有些尷尬:“妹妹……我問問懷玉的意思,她若揍不死我,我便一同娶了。”</br> “揍不死……”楊玉環(huán)愕然,接著忍不住噗嗤一笑,剛剛經(jīng)歷生離死別,更是徹底與恩愛十?dāng)?shù)年的愛人決斷,本來傷心感懷的她卻也忍不住被顧青逗笑了。</br> “你這張嘴啊……”楊玉環(huán)搖搖頭,道:“手握數(shù)萬精銳虎狼之師的大將軍,威名赫赫連叛軍都望風(fēng)而逃的英雄,怎么可能有懼內(nèi)的毛病?”</br> 顧青低沉地道:“你是不知道她的可怕之處,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活劈蛤蟆,生吃黃瓜,將來與她成親后便是枕邊人,若午夜夢回覺得心情不好,說不定順手就把我掐死了……麾下千軍萬馬又如何?睡在我枕邊的是她,又不是千軍萬馬。”</br> 楊玉環(huán)愣了半晌,然后咯咯直笑,喘著氣道:“你……這張嘴就能氣死叛軍了。”</br> 笑聲漸歇,楊玉環(huán)嘆道:“張家姐妹雖好,可你莫忘了萬春公主……”</br> 顧青有些發(fā)愁地?fù)项^。</br> 楊玉環(huán)道:“我與睫兒甚是親密,她有很多體己話兒都與我說,這幾年她心里一直有你,你去安西那幾年,她患得患失神不守舍,幾番為你相思,你也莫辜負(fù)了她才好。”</br> 顧青嘆道:“公主尊貴,我配不上。若娶了她,難免辜負(fù)張家姐妹和思思,呃,思思是我的妾室,如今在安西大營侍候我。”</br> 楊玉環(huán)搖頭道:“你若有心,會有辦法的。顧青,你是有情有義有擔(dān)待的偉男兒,此生不要辜負(fù)任何一個鐘情于你的女子,她們所求者并非富貴,而是能夠不離不棄患難與共的有情郎君……”</br> 顧青聽楊玉環(huán)語氣又有些寡歡,知她又勾起了自己的傷心情事,于是道:“阿姐莫傷心了,換個角度想想,你的人生又翻開了新的一頁,這一頁你不再有任何的身不由己,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圓了人生的缺憾,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br> 楊玉環(huán)嗯了一聲,深吸了口氣,笑道:“此生隨波飄零,多年不得自由,從今以后,總算能為自己而活了。”</br> 顧青猶豫了一下,道:“阿姐的兩位姐妹,和令兄的家眷子女,我恐怕無力再救了,阿姐莫怪我。”</br> 楊玉環(huán)怔忪片刻,幽幽嘆道:“我都是死里逃生,哪里還顧得上別的,此時的她們,恐怕已經(jīng)死在亂軍中了,你能將我救出來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怎會怪你。”</br> “罷了,上路吧,顧青,咱們快點走,離天子行營越遠(yuǎn)越好。”</br> …………</br> 襄州城外,安西軍大營。</br> 顧青離開安西軍后,常忠率軍來到襄州,遵從顧青的軍令,第一時間派兵占據(jù)了襄州的官倉,不顧襄州刺史拼命阻攔,官倉的糧食被安西軍搬運一空,襄州刺史坐在空蕩蕩的官倉外坐地蹬腿大哭,可安西軍卻理都不理。</br> 刺史無奈,除了連夜寫了幾道奏疏遞往天子行營,參劾安西軍盜匪搶掠之舉外,他也拿安西軍無可奈何,有刀有劍人多勢眾,刺史又舍不得一頭撞死在安西軍大營前以明志,除了上疏參劾,實在沒別的辦法了。</br> 接下來安西軍便每天操練,劉宏伯和段無忌則派人在襄州城內(nèi)外到處張貼募兵告示。</br> 安祿山叛亂雖然暫時未波及南方,可終究影響太大,引起的連鎖反應(yīng)也大,南方涌來無數(shù)逃難的北方難民,他們衣食無著,每日只能靠官府施粥求活,安西軍的募兵告示張貼出來后,許多青壯男子一咬牙,索性加入了安西軍。</br> 亂世里有一口吃食便是活下去的希望,青壯難民加入安西軍的初衷無非是求一條生路。</br> 短短半月間,劉宏伯已招募了一萬難民,從中挑出了數(shù)百身高魁梧體壯的男子作為陌刀營的后備人選,其余的則發(fā)給兵器,編入新兵營中。</br> 接下來便是每日不停的操練,操練。</br> 剛加入安西軍的募兵被劉宏伯操練得生不如死,可劉宏伯對他們?nèi)匀缓懿粷M意,見多了安西軍將士剽悍凌厲的模樣,這一萬新兵在劉宏伯眼里簡直是烏合之眾,短時間的操練根本沒什么效果,這樣一群人若上了戰(zhàn)場,只能是給敵人送人頭。</br> 顧青離開半個月后,襄州城外來了一支大約八千人的兵馬。</br> 常忠聞斥候軍報后,立馬點齊兵馬出營,然后兩軍在襄州城外相遇,雙方主將照面后,常忠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對方是友非敵。</br> 這支八千余人的兵馬竟是李光弼所率領(lǐng)的朝廷兵馬,李隆基逃離長安后,李光弼奉命固守關(guān)中,然而叛軍勢大,李光弼麾下的將士未經(jīng)戰(zhàn)陣,于是吃了不小的虧,在秦嶺里躲藏了不少時日后,李光弼終于領(lǐng)兵走出秦嶺,打聽到安西軍扎營所在后,率軍與安西軍在襄州城外會師了。</br> 雙方主將都曾是左衛(wèi)同僚,自然是相識的。照面之后不由大喜,互相把臂大笑,還沒來得及敘舊,旁邊的萬春便竄了出來,急聲詢問顧青的下落。</br> 常忠自然也認(rèn)得萬春的,急忙行禮后,苦笑著告訴萬春,顧公爺半月前離營而去,據(jù)說要去天子行營救楊貴妃的命。</br> 萬春千里迢迢跑來與顧青相會,沒想到撲了個空,聞言不由失望萬分。</br> 好在常忠安慰她,說顧公爺過不了多久便回,安西軍是顧公爺?shù)牧⑹乐荆豢赡懿灰?,萬春這才轉(zhuǎn)怨為喜。</br> 常忠領(lǐng)著李光弼萬春和八千兵馬入安西軍大營。</br> 看著身后浩浩蕩蕩的兵馬,常忠心中暗喜,卻不動聲色。</br> 潁水之戰(zhàn)折損將士近萬,剛招募的新兵派不上用場,常忠正在發(fā)愁如何補充兵員,沒想到李光弼便帶著八千兵馬來會師了。</br> 常忠早知顧青與李光弼之間的關(guān)系,兩家算是世交,關(guān)系親如叔侄,也就是說,李光弼這支八千人的兵馬等于姓顧了,安西軍又補充了新鮮的血液。</br> 入營之后,常忠殷勤地親自操辦八千兵馬扎營和分配糧草,李光弼聽說哥舒翰和鮮于仲通也在安西軍大營中,不由吃驚不已,加上顧青的話,這座安西軍大營內(nèi)竟然有三位節(jié)度使,河西軍和蜀軍兵馬也在營中,大唐總共十大軍鎮(zhèn),安西軍已獨占其三。</br> 資本頗為雄厚,似乎離剿滅叛軍不遠(yuǎn)了。</br> 于是李光弼提出要去拜會哥舒翰和鮮于仲通,常忠親自領(lǐng)他去了。</br> 萬春卻領(lǐng)著一群羽林親衛(wèi)一溜煙跑到坐落在中軍的帥帳外,正要興沖沖進去參觀顧青的帥帳,赫然發(fā)現(xiàn)帥帳門簾被掀開,一名身段裊娜卻作親衛(wèi)男子打扮的人走出來。</br> 皇甫思思女扮男裝在安西軍大營內(nèi)早已人盡皆知,她的身份雖說是親衛(wèi),但安西軍將士皆待之以顧公爺?shù)娜绶蛉?,她在大營中的分量可不輕,就連鮮于仲通見了她也是禮敬三分。</br> 萬春和皇甫思思就這樣在帥帳外赫然相遇了。</br> 皇甫思思長得太俏麗迷人,她的男裝打扮只能說是掩耳盜鈴,萬春第一眼看到她便知她是女人,呆愣過后不由大怒,指著皇甫思思道:“你,你你你是誰?你為何在顧青的帥帳里,你與他是什么關(guān)系?”</br> 皇甫思思也愣了,沒想到大營內(nèi)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女人,而且一副原配正室捉奸的模樣,非常的正義凜然,皇甫思思不知究竟,氣勢頓時弱了三分。</br> 萬春旁邊的宮女婦娥上前一步,冷聲道:“這位是皇二十九女萬春公主殿下,爾還不上前拜見。”</br> 皇甫思思一凜,急忙盈盈下拜:“民女思思,拜見公主殿下。”</br> 萬春跺腳道:“不要你拜見,你快說,你與顧青是何關(guān)系?”</br> 皇甫思思垂瞼輕聲道:“民女是顧公爺?shù)氖替?,早在安西龜茲城時相識。”</br> 萬春眨了眨眼,憤怒的神情漸漸平緩下來,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侍妾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