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長安之變(下)
毫無預(yù)兆間,殺機(jī)涌動,刀光閃現(xiàn)。</br> 屁股還沒坐熱皇帝金椅的安祿山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人在他登基的當(dāng)天便行刺,而且行刺的人居然是他的親兒子。</br> 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br> 安慶緒毫不猶豫地出手了,原本猶疑不決的他,在走向自己的父親那幾步時,決心便堅(jiān)定了起來。</br> 父子之間除了血脈,已沒有任何的親情能夠讓他懸崖勒馬,此刻他的腦子里只有權(quán)欲,殺了他,大燕國的天子便是自己了,群臣的朝拜,天下的美女,全都是他的。</br> 出手那一剎,安慶緒已懷你死我活之心,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父親,而是生死仇人,不除不快。</br> 匕首吞吐著寒光,首先刺向安祿山的脖頸,這是安慶緒早已謀劃好的,因?yàn)榘驳撋降母共恐咎^肥厚,匕首的長度不一定能刺穿他的內(nèi)臟,刺向脖頸才是最有效的,只要能殺了他,死法不必拘泥。</br> 安祿山仰脖那一剎,并沒有看到匕首的寒光,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親兒子居然會行刺,此刻他對人是完全沒有防備的。</br> 就在匕首的刃尖即將接觸到安祿山的脖子時,忽然一道厲喝從安祿山背后傳來。</br> “陛下小心,有人行刺!”</br> 安祿山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老將,雖然身材肥碩,但對危險(xiǎn)的反應(yīng)也不慢,厲喝聲剛傳來,安祿山便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后一仰,與此同時,匕首的刃尖幾乎貼著他的脖子劃過。</br> 安慶緒面色慘然,目光絕望。</br> 一刀落空,萬事皆休。</br> 安祿山的身子往后仰倒,重重地摔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驚怒間抬頭,卻見自己的親兒子手里握著一柄匕首,臉色蒼白地看著他。</br> 安祿山瞬間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頓時驚怒道:“安慶緒,豎子爾敢!”</br> 大殿內(nèi)原本歡慶祥和的氣氛,隨著剛才的驚變頓時亂作一團(tuán),殿內(nèi)的群臣皆目瞪口呆,許多臣子見勢不妙,慌忙鉆進(jìn)了桌案下,還有的則在大聲叱喝,高聲叫著禁衛(wèi)護(hù)駕。</br> 人群中的史思明和馮羽同時露出失望之色,二人迅速對視了一眼。</br> 功虧一簣,沒想到這必殺的一刺竟然沒中,安祿山終究不是孤家寡人,除了李豬兒,他還是有別的忠心侍衛(wèi),剛才那一聲提醒便是他身邊的另一名忠心侍衛(wèi)所發(fā)。</br> 玉階之上,安慶緒面若土色,握著匕首的手微微發(fā)顫,安祿山連連后退幾步,厲喝道:“拿下刺客!”</br> 幾名侍衛(wèi)欺身而上,安慶緒咬了咬牙,揚(yáng)起匕首再次朝安祿山刺去,卻被幾名侍衛(wèi)擋住,侍衛(wèi)們迅速列成人墻,將他和安祿山之間隔開。</br> 安慶緒此時所有的勇氣和膽色終于消耗殆盡,他本只是個紈绔敗家子,能鼓足勇氣弒父已經(jīng)超越了生平的極限,行刺失敗而被侍衛(wèi)所阻后,安慶緒終于膽怯了,行刺已無成功的可能,再耽誤下去自己的性命可就要丟在這里了。</br> 于是安慶緒忽然揮著匕首來了一招橫掃千軍,將所有侍衛(wèi)逼退一步后,安慶緒忽然轉(zhuǎn)身便朝殿外跑去。</br> 殿內(nèi)群臣早已亂成一團(tuán),安慶緒的身影很快混入人群里,三兩下便不見蹤影了。</br> 安祿山勃然大怒,笨拙地站起身,臉色鐵青地指著殿外怒吼:“一定要拿下那個孽子!拿下,死活不論!”</br> 幾名侍衛(wèi)拔腿便朝殿外追去,安祿山氣得渾身直哆嗦,一身肥肉跌宕起伏,身軀搖晃幾下沒站穩(wěn)差點(diǎn)摔倒,旁邊的李豬兒急忙扶住了他:“陛下小心,保重龍?bào)w……”</br> 安祿山怒哼一聲,正打算甩脫李豬兒攙扶的手,忽然發(fā)覺肋下一麻,安祿山木然垂頭望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肋下竟插著一柄小巧的匕首,匕首直沒入柄,殷紅的鮮血順著匕首刀柄緩緩流出,血越流越多,而扶著他的李豬兒那討好的笑容此刻看起來竟?jié)M是猙獰。</br> 安祿山心沉入谷底,猛地推開了李豬兒,看了看肋下的匕首,又看了看他,慘然道:“李豬兒,連你也……”</br> 李豬兒茫然地睜著眼,無辜地道:“陛下在說什么?奴婢聽不懂,陛下可要保重龍?bào)w,您受傷了奴婢會心疼的……”</br> 安祿山面色慘白,嘿嘿直笑:“好個刁奴,朕真看走眼了。”</br> 說完安祿山厲吼道:“禁衛(wèi)何在?護(hù)駕——”</br> 殿內(nèi)群臣已瘋一般朝殿外涌去,驚惶的人群里,唯獨(dú)史思明和馮羽端坐巋然不動,像狂風(fēng)暴雨中一道寧靜的風(fēng)景。</br> “禁衛(wèi),禁衛(wèi)何在?”安祿山嘶啞著嗓子厲吼。</br> 喊了半天,殿外的禁衛(wèi)卻無一人入殿護(hù)駕,安祿山頓覺不妙,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陷入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絕不僅僅是安慶緒和李豬兒的刺殺,還有更大的陰謀。</br> 驚怒之時,安祿山忍著肋下的刺痛,赫然發(fā)現(xiàn)殿內(nèi)端坐不動的史思明和馮羽。</br> 這一瞬間,安祿山頓時明白了什么,肥碩的身子一晃,顫抖的手指著史思明,咬牙道:“史思明,爾欲篡位乎?”</br> 史思明端杯飲盡一杯酒,這才站起身,悠悠笑道:“安節(jié)帥,天子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命中注定?dāng)不了,那么,就是當(dāng)不了,節(jié)帥當(dāng)天子不足一日,也算得償所愿了。”</br> 安祿山怒視著他,道:“今日宮中禁衛(wèi)皆被你調(diào)換了?朕如此器重你,你便如此回報(bào)于朕?”</br> 史思明笑道:“你我皆是逆臣,德不配位,必遭橫禍,安節(jié)帥,你已不配再為義師主帥,不如由末將代替您吧。”</br> 安祿山憤然扭頭,見不遠(yuǎn)處的李豬兒目光猙獰地盯著他,身子半躬蠢蠢欲動,安祿山咬牙忍痛,忽然掉頭便跑,肥碩的身軀閃過屏風(fēng),矯健地從殿后側(cè)門跑出去了。</br> 史思明仍然不慌不忙,今夜整座興慶宮里都是他的部將,安祿山跑不了。</br> 馮羽也笑呵呵的端杯與史思明互敬,他留的后手馬上也要發(fā)動了。</br> 登基的喜慶氣氛還未消散,新登基的天子卻成了一只群雄共逐的獵物,得其鹿而割食之。</br> …………</br> 安祿山喘著粗氣在后宮飛快奔跑,肋下的匕首他不敢拔出來,任由鮮血汩汩而流,此刻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辦法跑出宮去。</br> 宮外有他的范陽嫡系軍隊(duì),找到嫡系軍隊(duì),今夜發(fā)生的一切便可撥亂反正,有嫡系軍隊(duì)護(hù)駕,該死的人一定會死,包括他的親兒子。</br> 后宮范圍很大,安祿山已經(jīng)有些跑不動了,后面追擊他的腳步聲卻令他不敢停下來,繞過后宮一片廣袤的花園,安祿山依稀見到高聳的宮墻就在離他不遠(yuǎn)處,心情不由振奮起來。</br> 越過那道宮墻,只要越過那道宮墻,他便有翻盤逆轉(zhuǎn)的機(jī)會!</br> 忍著劇痛,安祿山咬牙朝宮墻方向跑去,跑到一條長長的回廊下,安祿山忽然停下了腳步。</br> 一個人,正確的說,一個女人,正靜靜地站在回廊下,手中握著一柄利劍,攔住了他的去路。</br> 這個女人已三十多歲了,一襲紫衣站在皎潔的月光下,像一位貶入凡間的仙子,盈盈裊娜地站在回廊中,可她的眼神卻像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索命羅剎,眼神里充滿了積壓多年的怨毒與仇恨。</br> 安祿山心中一沉,站在回廊里定定地看著她。</br> 女人盯著他那張丑陋的臉,忽然冷冷一笑,道:“安祿山,這一天終于到來了,老天垂憐,因果不爽。”</br> 安祿山兩腿發(fā)顫,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你是何人?”</br> “李十二娘,或許你不認(rèn)識我,換個說法,當(dāng)年你派死士刺殺賢相張九齡全家,保護(hù)賢相的江湖人中有一對姓顧的夫妻,他們?yōu)樽o(hù)賢相而死,我便是那對夫妻的義妹,對了,如今的安西軍主帥顧青,便是那對夫妻唯一的兒子,這么說你明白了嗎?”</br> 安祿山慘然笑道:“所以,你等在此地,就是為了報(bào)當(dāng)年之仇?”</br> “不錯,安祿山,惡有惡報(bào),今夜正是報(bào)應(yīng)之時,我等這一天實(shí)在太久了,太久了……”</br> 李十二娘喃喃嘆息,話音未落,她忽然身形暴起,如一道紫色的閃電直撲安祿山,手中的利劍化作一道長虹,直取安祿山的脖頸。</br>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br> 李十二娘的劍,舉世聞名。</br> 安祿山面如土色,嚇得蹬蹬連退幾步,下意識便想轉(zhuǎn)身換個方向逃命,然而他的身軀實(shí)在太肥了,行動非常笨拙,再加上肋下被李豬兒刺了一刀,體力和反應(yīng)更是無法應(yīng)付,他只憑借本能艱難地閃身一避,李十二娘的第一劍擦著他的肚皮掠過,鋒利的刃尖仍在他腹部帶出一道長長的血口。</br> 安祿山顧不上疼痛,大聲道:“慢著!李十二娘,我聞名久矣,世上沒有化解不開的仇恨,我愿奉上錢財(cái)土地……”</br> 話沒說完,李十二娘身形再次暴起,第二劍接踵而至。</br> 安祿山再次后退,李十二娘這一劍卻猶如游龍入海,蜿蜒不定,安祿山雖是武將,卻多年不曾親自與人交手,哪里是她的對手,電光火石間,利劍正刺入安祿山的腹部,劍刃入體半尺,然后迅速被拔出。</br> 安祿山一聲慘叫,肥碩的身軀半跪下來,慌張地用雙手試圖堵住被刺中的腹部傷口,然而鮮血仍控制不住地從傷口中汩汩流出。</br> 抬頭看著面色冷峻的李十二娘,安祿山的眼神里充滿了哀求之色。</br> 讓大唐半壁江山陷入戰(zhàn)火的一代梟雄,此刻在李十二娘面前卻像一只搖尾乞活的狗,分外可憐可悲。</br> 李十二娘沒有說半句廢話,第三劍閃電般出手,劍刃如電,一道白光從安祿山的脖子上閃過,安祿山只覺脖子一涼,接著肥厚的脖頸處鮮血如噴泉般涌出,安祿山表情僵硬,喉嚨發(fā)出格格異響,眼睛里的光芒越來越暗淡,沉重如山的身軀撲通跪在地上,最后像一灘肥膩的爛肉,重重地栽倒在地。</br> 沒人能想象,終結(jié)大唐盛世的叛將,竟然以這樣一種可悲的方式在人間謝幕。</br> 李十二娘行事非常謹(jǐn)慎,克制著心中的激動,上前試探了安祿山的鼻息,又把住了他的脈門,確定他真的已經(jīng)死透了,這才神情疲憊地站起身,身軀搖晃了一下。</br> 扔下手中的劍,李十二娘淚流滿面,忽然仰頭望著皎潔的明月,聲如杜鵑啼血:“顧秋,崔阿姐,大仇已報(bào),你們當(dāng)可瞑目了!”</br> 明月依然皎潔,人間鋪灑一地銀裝,夜空里幾點(diǎn)星光閃爍,像菩薩的慧眼,悲憫地注視著人間的情仇因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