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暗豢死士
送走五千新兵,張家姐妹回到蜀州的一處宅院內(nèi),這是張懷玉去年托石橋村馮阿翁買下的,安祿山叛亂起兵后,張家姐妹來蜀州便住在這里。</br> 宅院不大,只是一座兩進的閉合院落,進門繞過祥瑞照壁,院子正中有一口天井,兩旁是簡陋的廂房。</br> 張懷錦打了個長長的呵欠,不停揉著眼睛。</br> 這些日子她跟著阿姐忙活招募新兵采購糧食的事,已經(jīng)很久沒睡過踏實覺了,今日送走新兵后,張懷錦心神徹底放松下來,睡意便涌上頭了。</br> 張懷玉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頭,道:“懷錦,你去睡吧,今日無事,你可睡個夠,明日咱們便要去益州,又要忙碌了。”</br> 張懷錦點頭:“阿姐你也早些歇息,莫太勞累,咱們早些辦完事,便能早些見到顧阿兄了。”</br> 張懷玉笑道:“你的顧阿兄很厲害,他麾下的安西軍是大唐唯一數(shù)次擊敗叛軍的虎狼之師,大唐能保住半壁江山,都是因為安西軍,有你顧阿兄在,叛軍不敢南下。”</br> 張懷錦興奮地道:“我知道,消息都傳到蜀地了,百姓們對顧阿兄很敬佩呢,都說他是挽扶亂世的英雄。”</br> 張懷玉道:“咱們在半年內(nèi)能招募五千新兵,憑的也是安西軍名號,聽說是募入安西軍,蜀地的子弟們都覺得榮幸,蜀地多英豪,貧家子弟亦有報國之心。”</br> 姐妹倆聊了幾句,張懷玉見妹妹越來越困的樣子,于是讓她回了廂房歇息。</br> 張懷玉也很累,比妹妹更累,這半年來大小事情她都親自經(jīng)手,承擔(dān)的壓力比張懷錦大多了。</br> 但此刻張懷玉不能睡,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沒做。</br> 看著張懷錦入了廂房后,張懷玉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獨自出了門。</br> 走出巷道,穿過蜀州城的東市,又往南走了兩里,她終于來到另一個獨立的院落。</br> 這個院落比姐妹倆的宅子大多了,四進的宅院里大約二十多間廂房,還有偏廳,花園,后院甚至有個小池塘。</br> 這棟宅院也是張懷玉悄悄從一個蜀地富商手中買下來的,買下來的第二天夜里,便有一百多名年輕的男子分批進了宅院住下,這一百多人已經(jīng)住了三個多月了。</br> 張懷玉獨自走到宅子門前,門前空無一人,但當(dāng)她在門前站定時,宅子的側(cè)門便非常詭異地打開了,張懷玉抬步走了進去,側(cè)門再次關(guān)上。</br> 宅子空蕩蕩的,沒有管家下人,張懷玉負手站在院子中間,兩邊的廂房忽然打開了門,一百多人瞬間飛快聚集起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張懷玉面前列出整齊的隊列。</br> 一百多人皆著黑色短衫,他們都很年輕,平均大約不到二十歲,每個人神情堅毅,但眼神很淡漠,里面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像一片荒涼的寸草不生的沙漠。</br> 張懷玉面無表情站在他們面前,扭頭望向隊伍前列一名身材普通模樣也普通的年輕男子。</br> 年輕男子顯然是他們的頭兒,見張懷玉望來,年輕男子上前一步行禮,沉聲道:“姑娘,所有人已到齊,隨時待命。”</br> 張懷玉嗯了一聲,環(huán)視眾人緩緩道:“你們是當(dāng)年我從蜀地各州招募而來的,你們無父無母,孑然一身,你們沒有過去,或許也不會有未來,知道你們是什么人嗎?”</br> 一百多人齊聲道:“我們是主人的死士!”</br> 張懷玉面色冷峻道:“死士,就是當(dāng)主人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必須毫不猶豫地完成主人的命令,無論做任何事,你們都必須完成,不問是非善惡,不問因果對錯,你們連提問的資格都沒有,你們能做的,就是舍棄生命完成主人的每一道命令,明白了嗎?”</br> “明白!”</br> 張懷玉又道:“算上在石橋村操練的時間,你們已練了三年多,無論軍陣合擊之術(shù),還是個人技擊之術(shù),你們算得上差強人意了,明日你們便可出發(fā),離開蜀地,去中原。”</br> “是!”</br> “知道你們的主人是誰嗎?”</br> 眾人齊聲道:“蜀州郡公顧青。”</br> 張懷玉點頭:“以后你們便是顧青的死士,記住‘死士’二字,你們必須隨時準(zhǔn)備為他舍棄生命,這是你們存在的意義。”</br> “是!”</br> 張懷玉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一百多人進廂房開始收拾行裝。</br> 這一百多名死士早在四年多以前張懷玉就開始暗中招募了,顧青直到如今仍不知情。張懷玉知道顧青將來要做什么,于是托了石橋村的馮阿翁和幾名能干的村民,在蜀地范圍內(nèi)尋找適合當(dāng)死士的人。</br> 一百多人里有的是失地的農(nóng)戶子弟,無家可歸幾近餓死,有的是北方逃難的難民,也有無父無母的孤兒。</br> 如今的大唐權(quán)貴階層里,每戶皆暗中豢養(yǎng)了死士,多則數(shù)百,少則數(shù)十,權(quán)貴總會遇到很多不方便出面的陰暗事,這些事情通常便由豢養(yǎng)的死士暗中解決。</br> 張懷玉知道顧青身邊有忠心耿耿的親衛(wèi),但死士與親衛(wèi)的概念不一樣,如果要做個比喻的話,親衛(wèi)是顧青手里的盾,他們只負責(zé)保護顧青的人身安全,是防御性質(zhì)的。但死士是顧青手里的劍,承擔(dān)著主動攻擊的性質(zhì)。</br> 四年多前,濟王派死士圍攻青城縣衙,無數(shù)江湖豪杰殞命于斯役,戰(zhàn)后悲痛的張懷玉便存了招募死士的心思,當(dāng)顧青在長安當(dāng)官,在安西任節(jié)度使時,張懷玉留在石橋村就是在做這件事。</br> 如今死士已操練完畢,他們可以出山了,從此以后,顧青的身邊不僅有堅固的盾,也有鋒利的劍。</br> 張懷玉對顧青的了解太深了,她甚至比顧青更懂他,她非常清醒地知道顧青需要什么,討厭什么,該做什么。</br> 她是站在顧青背后默默付出的女人,她的付出有時候連顧青都會瞠目結(jié)舌。</br> 走出宅院,已是子夜,張懷玉獨自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忽然覺得有些孤單。</br> 雙手環(huán)住胳膊,張懷玉仰頭看著夜空里的繁星,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br> “好像有點想他了呢……”張懷玉喃喃自語。</br> …………</br> 安西軍已開拔,北進商州。</br> 大軍未動,斥候先行,安西軍每次戰(zhàn)事之前,顧青都非常謹(jǐn)慎,斥候打探軍情的作用非常重要。</br> 拔營當(dāng)日,顧青便派出了第一批斥候,人數(shù)大約一百多人,分別奔赴不同的方向和城池。</br> 軍情打探不能只局限于即將攻打的城池范圍,更要將范圍擴大到四面八方,隨時監(jiān)視敵人的動靜,安西軍自入關(guān)以來數(shù)次大戰(zhàn),顧青大多是暗中設(shè)伏的戰(zhàn)術(shù),但他絕不希望自己某天也被敵人設(shè)伏,不想陰溝里翻船就必須提前做好打探監(jiān)視的準(zhǔn)備。</br> 從襄州出發(fā),開拔的當(dāng)日大軍只走了數(shù)十里,顧青刻意下令放緩行軍,邊走邊等待前方斥候傳回軍情。</br> 當(dāng)天安西軍在漢水北岸扎營,日落時分,將士們還在搭帳篷時,顧青的帥帳已經(jīng)搭好了。</br> 顧青獨自坐在帳篷里,默默思索了許久后,忽然讓親衛(wèi)叫來了段無忌。</br> 一身書生打扮的段無忌在披甲戴盔的軍營里顯得有些突兀,走進帥帳剛要行禮,顧青擺了擺手讓他上前。</br> “公爺,將士們正在扎營,公爺有何吩咐?”段無忌問道。</br> 顧青沉吟片刻,緩緩道:“有件見不得人的事,今晚或許是個機會……”</br> “什么見不得人的事?”</br> 顧青低聲道:“大軍出征,事關(guān)重大,但大營里一直有個隱患,前些日子大軍在襄州休整操練,我暫時放下了,但這次攻打商州以前,必須將這個隱患除掉,否則難保不會被人背后捅刀。”</br> “公爺說的隱患,是指……”</br> 顧青神情變冷,淡淡地道:“邊令誠。”</br> 段無忌眉梢一挑,神情卻并不意外,只是問道:“邊令誠是天子所遣監(jiān)軍,公爺若除了他,會不會有麻煩?”</br> 顧青笑了:“時至今日,天子對我已沒有威脅了,而且他也當(dāng)不了幾日天子了。”</br> 段無忌遲疑道:“那么靈州太子那邊……”</br> 顧青微笑道:“你覺得太子會因為邊令誠這個人與我交惡嗎?”</br> 段無忌也笑了:“公爺手握精銳兵馬,太子亦對公爺忌憚三分,區(qū)區(qū)監(jiān)軍,殺便殺了,太子恐怕沒那膽子與公爺計較。”</br> 顧青點頭:“只要表面的理由說得過去,彼此心照不宣吧。”</br> “那么,邊令誠該以怎樣的理由消失呢?急病暴斃,還是……失足落水?”</br> 顧青摸了摸下巴,猶豫了一下,道:“我也不太確定他該怎么死……要不,你去問問邊監(jiān)軍的意見?人家是死者當(dāng)事人,要給予充分的尊重,盡量讓他走得既甘心又安詳,同時情緒還要穩(wěn)定。”</br> 段無忌被噎得直翻白眼兒。</br> 這番完全不像是人話的話,從公爺嘴里說出來為何如此自然,毫無違和?</br> “公爺莫鬧,將士們馬上要扎好營帳,再晚就耽誤了,不如請公爺借學(xué)生幾名親衛(wèi),學(xué)生這就趁著天黑把此事辦了。”</br> 顧青看著他道:“你打算讓他怎么死?”</br> 段無忌毫不猶豫地道:“咱們扎營之地是漢水之畔,邊監(jiān)軍心憂平叛戰(zhàn)局,獨自在河邊散步,一不小心崴了腳落入漢水之中,不幸喪生……”</br> 顧青遺憾地嘆了口氣:“真是不幸,但愿邊監(jiān)軍走得安詳,死而無憾……你去叫上韓介,讓他帶幾名親衛(wèi)隨你辦事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