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靈魂相契
顧青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死士,他從沒將自己當成那種華宅豪奢,每日瓊漿盛宴的權貴,當年封侯以后他便調任安西,與將士們一同住在大營里,唯一的特權只不過在吃的方面比將士們更精致一點。</br> 對于權貴階層習以為常的豢養(yǎng)死士這種事,顧青向來是不怎么感興趣的。</br> 權貴吃吃喝喝甚至又嫖又賭,家里妻妾成群什么的,這些都能理解,顧青也不是省油的燈,對美食的挑剔程度簡直令人發(fā)指,世上只有皇甫思思才能滿足他。</br> 可沒事豢養(yǎng)一百多個死士,顧青實在沒這個興趣。</br> 他有親衛(wèi),而且手握十萬大軍兵權,任何涉及暴力的事情,隨口一聲命令,下面的部將自然會辦得明明白白,安西軍將士人人皆愿為顧公爺赴死,他要死士何用?</br> 張懷玉的親筆信上寫得很明白,這群死士是她親自募集而來,在石橋村受過非常苛酷的訓練,每個人的身手不凡,結陣擊敵的話亦能以一當百。最重要的是,這群死士對主人忠心,顧青可以完全信任他們,若遇到某些不方面正大光明處置的事情,不妨交給他們去辦,保證能幫顧青辦得妥妥當當,雞犬不留。</br> 顧青明白了張懷玉的意思,眼前這群人,就是一百多個莫得感情的殺人機器。以后有什么怕臟了手的活兒,不妨交給他們暗地里去辦,顧青只需要扮演偉光正的君子形象就好。</br> 平叛之后,顧青在朝堂的地位跟以往不同,從此以后就是真正的權臣了,權臣無論干的事情多么惡劣,但表現(xiàn)在外的形象一定是正面的,絕對不能沾染任何邪惡的事。</br> 張懷玉對顧青的未來有著清醒的預判,于是送來了這批死士。</br> 出身宰相門第的她,對政治和軍事都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觸覺,在叛亂還未平息之前,她便提前為顧青鋪墊了未來的路。</br> 當初那個在石橋村時表面冷酷,實則嬌憨,用盡各種法子讓顧青給她做紅燒魚吃的女孩,轉過身時也能像所有的權貴一樣,無情地布下未來的棋局,勝在起手。</br> 顧青此刻的心情很復雜,既感動于張懷玉對他的默默付出,又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這些死士,留之無用。</br> 此生確實需要一個這樣的女子,就算做盡所有惡劣絕情的事,唯獨對他的心意仍如初戀般純粹熾熱。</br> 如同顧青當初對張懷錦說過的話,他需要的女人,是真正能與自己的靈魂完全契合的,他在她面前可以完全不用防備,心底里任何一個陰暗的角落,任何見不得人的卑劣念頭,都能坦然無悔地敞開給她看。</br> 張懷玉無疑就是這樣的女人,這也是顧青為何如今鶯燕環(huán)繞,而他始終卻打定了主意要將正室的位置留給她的原因。</br> 這個世上已有不少優(yōu)秀絕倫的女子對他癡情,可真正能與他靈魂完全相契的,僅有張懷玉。</br> 只是如今看來,張懷玉好像比顧青更陰暗了,這個苗頭可不好,顧青猶豫著等叛亂平定后,要不要將張懷玉送進寺廟古剎里吃幾天齋,念幾天佛,幫她找回遺失多年的人性。</br> 一百多人,每月供養(yǎng)他們的糧食不少,身手越高的人吃得越講究,頓頓吃肉是不能少的,否則與敵搏斗時放不出大招……</br> 張懷玉給安西軍原本不富裕的后勤糧草雪上加霜了……</br> 顧青遲疑半晌,輕聲道:“你們……吃得多嗎?”</br> 為首那名死士道:“回稟主人,小人吃不吃全看主人的意思。”</br> 顧青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嘆道:“不要叫我主人,穿白絲襪女仆裝,屁股后面裝狐貍尾巴的人才能叫我主人,你們不配……”</br> “是,主人。”</br> “跟將士們一樣叫我‘顧公爺’吧,真的不要叫我主人了,我這輩子的愛好不多,最愛的這個愛好你們不要讓我幻滅了。”</br> “是,公爺。”</br> 指了指為首那名死士,顧青道:“你叫什么名字?”</br> “小人名叫阿五。”</br> 顧青皺眉:“沒有姓么?”</br> “姓什么已忘了,張姑娘說我們只有編號,沒有姓。”</br> “你叫阿五,前面應該有‘阿大’‘阿二’吧?在你前面的四個人呢?”</br> “他們在操練時死了,有的是掉下山崖,有的是練合擊陣時被自己人誤殺,還有的受不了苛酷的操練,拔刀自戕了,小人是如今最大的一個。”</br> 顧青默然,心里隱隱有些抗拒。</br> 成為權貴后,一定會變成自己曾經(jīng)最討厭的模樣么?雖說是死士們自愿,可視別人的性命如草芥,自己這些年努力在做的事情算什么?是不是很可笑?</br> 沉默半晌,顧青緩緩道:“你們起來吧,讓我的親衛(wèi)給你們安排營帳住下,以后你們暫時也是我的親衛(wèi),若有別的事情要用你們,我會下令的。”</br> 阿五垂頭道:“是,遵公爺吩咐。”</br> 一臉醋意的韓介領著阿五這一百多人離開,親衛(wèi)的隊伍壯大是好事,可從此以后顧青身邊的親衛(wèi)就分為兩派,這支一百多人的隊伍顯然并不歸韓介統(tǒng)帥,韓介有些不高興了。</br> 顧青回到帥帳,神情有些恍惚。</br> 皇甫思思迎上來,關心地道:“公爺不高興么?有人惹您生氣了?”</br> 顧青搖頭,道:“沒有,只是有些想張懷玉了,嗯,還有張懷錦。”</br> 皇甫思思沒說話,伸手為他整了整衣襟,不安地道:“張……大夫人若見到我,會不會不喜歡我?會不會讓人把妾身扔井里去?”</br> 顧青失笑:“她沒那么殘暴,而且我向來主張公正平等,我的女人沒有誰大誰小一說,她若敢欺負你,你便還手,打出腦漿子來都沒關系。”</br> 皇甫思思用力推了他一把,狠狠翻了個白眼兒:“又沒句正經(jīng)話,聽說大夫人自小習武,身手高絕,妾身就算還手,也不夠她揍的。”</br> 顧青笑道:“她若揍你,我便拉偏架,保證打不死你。”</br> 皇甫思思委屈地在他懷里鉆來鉆去,像一條蛇纏住了大樹。</br> “妾身不管,公爺以后可要多疼惜妾身,妾身無意爭正室,可您也不能任由正室欺負妾身,妾身以后會對公爺越來越好的,您想要什么,妾身都會給您……”皇甫思思在顧青耳邊吐氣如蘭,不知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臉孔不覺通紅。</br> 顧青的心情也有些蕩漾了,輕聲道:“眼下有件事就要你做……”</br> “公爺您說。”</br> “我畫個女仆裝圖樣給你,你給我做出來穿上,以后沒人的時候叫我主人……”</br> …………</br> 洛陽城外二十里。</br> 常忠和曲環(huán)騎在馬上,馬兒不耐地用蹄子刨地,不時打出個響鼻,甩甩大腦袋。</br> 明月星夜,今晚是個好天氣,月光皎潔,萬物俱寂。</br> 二人的身后,兩萬將士枕戈待旦,或坐或臥,靜靜地閉目養(yǎng)神。</br> 看了看天色,曲環(huán)不安地道:“按理說,半個時辰前王貴就該發(fā)出信火了,為何此時還沒動靜?該不會出什么岔子吧?”</br> 常忠冷靜地道:“必是有什么意外耽誤了,不急,咱們慢慢等,相信王貴那小子會化解的,曲賢弟或許與安西軍將領不大熟悉,王貴是公爺頗為器重的親衛(wèi),論能力,當個都尉將軍不在話下,任何事在他手里都能化險為夷,那小子,沾上毛比猴兒都精,沒什么事是他解決不了的。”</br> 曲環(huán)苦笑道:“末將與王貴兄弟確實不熟,不知他的本事。”</br> “這次是公爺親自點的人,可見公爺對王貴何等信任,公爺都信任的人,咱們更應該信任……”常忠瞥了他一眼,忽然道:“曲兄弟麾下的一萬河西軍也是驍勇的邊軍,如今與安西軍合為一軍,稱呼和統(tǒng)屬上卻有些不便,每次公爺下達軍令時還要特意強調安西軍,河西軍什么的,太麻煩了。”</br> 曲環(huán)一愣,道:“常將軍此言何意?”</br> 常忠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輕聲道:“哥舒節(jié)帥抱恙在身,曲賢弟的一萬河西軍索性改弦易幟,并入安西軍算了,拍拍良心說,河西軍自從與安西軍合為一軍以來,公爺和安西軍上下將領對河西軍兄弟可沒虧待過,皆是一視同仁,顧公爺行事公正嚴明,無論是糧草還是戰(zhàn)功,河西軍與安西軍都是一樣的,這樣的主帥難道不值得曲賢弟效忠嗎?”</br> 話題有點突然,曲環(huán)有點懵,半晌才吃吃地道:“常將軍,末將只是哥舒節(jié)帥麾下將領,河西軍要不要并入安西軍,末將也做不了主,這話您跟我說沒用,若真有意,便請顧公爺當面與哥舒節(jié)帥說個清楚,哥舒節(jié)帥若不反對,末將自然也不會反對。”</br> 常忠喜道:“你和河西軍將士們都不反對嗎?”</br> 曲環(huán)猶豫了一下,道:“我跟隨哥舒節(jié)帥多年,若哥舒節(jié)帥身子能恢復,能繼續(xù)統(tǒng)領我們自然更好,若他此生……已不克行走動彈,我們在哥舒節(jié)帥允許的前提下另投主帥,亦無不可。”</br> 常忠哈哈笑道:“好,曲賢弟這話我記下了,回頭便向公爺稟報。”</br> 正說著,遠處洛陽城的城樓上忽然火光閃耀,照亮了半邊夜空。</br> 一名斥候策馬飛奔而來,馬未停下斥候便大聲道:“稟常將軍,洛陽城信火已起,西城門內似有激烈的廝殺打斗聲傳出來……”</br> 常忠立馬坐直了身子,沉聲道:“信火已舉,攻下洛陽城的時候到了,全軍整隊,向洛陽城進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