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南朝招降
相隔千年的價值觀有很多沖突,從吃穿住行到對每件事的理解角度,大家都很不一樣。</br> 比如在大唐做買賣,商賈之流生意做得再大,資產(chǎn)再多,也不會被人尊敬,社會地位反而比普通平民更低,商賈后代也不能參加科考,除了錢他真的什么都沒了。</br> 千年以后,商賈卻成了上流人士,成了人人尊敬且向往的職業(yè)。</br> 又比如大唐權(quán)貴人家的婚姻觀,越是權(quán)貴越能接受婚姻里的不公平,比如一夫一妻多妾,見慣了祖輩父輩的婚姻,對于婚姻她們往往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不平等,有的權(quán)貴人家嫁女兒甚至主動陪嫁姐妹,一同侍奉丈夫,而且姐妹也都受朝廷的承認(rèn),被稱為“滕”,朝廷每年還會給滕發(fā)俸祿,是有正經(jīng)冊封的。</br> 張懷玉出身相門,對于婚姻中的不平等自然也能淡然接受,所以她見到皇甫思思時并沒有表現(xiàn)出妒忌吃醋的一面。</br> 以顧青的不凡,和如今人臣巔峰的地位,如果顧青只娶她一位夫人,那才叫奇怪,就算旁人不說什么,張懷玉也會不自在的。大環(huán)境就是如此,沒有是非曲直之分。</br> 那些渴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向往,在古代的權(quán)貴階層大概率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男子的生理上有什么毛病。m.</br> 皇甫思思喜滋滋地告退,張懷玉吃得有點撐,懶洋洋地半癱在蒲團上。</br> 前堂內(nèi)只剩下顧青和張懷玉二人,顧青眨了眨眼,好奇道:“思思做的菜真那么好吃?”</br> 張懷玉嘴角一勾,道:“紅燒魚不如你做得好吃。”</br> “那你為何吃那么多?這樣容易讓我產(chǎn)生錯覺,以為你和懷錦是從蜀中一路乞討過來的,不知餓了多少頓了……”</br> 話音剛落,顧青便覺得額頭上一痛,竟是張懷玉彈指射來的一粒蠶豆。</br> “許久沒嘗過的挨揍滋味,熟悉嗎?”張懷玉斜瞥著他道。</br> 顧青揉著額頭道:“等著,如今我可是千軍萬馬拴在褲腰帶上到處跑的大元帥,一人一泡尿就能淹死你。”</br> “再說這么惡心的話,就不止是一粒豆子了……”張懷玉淡淡地道。</br> 顧青立馬閉嘴,乖巧得讓人心疼。</br> 突然覺得思思比張懷玉強多了,同樣是砸,人家用錢砸,張懷玉卻用豆子……</br> 朝前堂外看了一眼,張懷玉忽然笑了:“思思確實是個不錯的女人,看得出她很懂尊卑,剛見面時既小心又慌張,我剛才吃那么多是為了安她的心,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后宅絕不能雞飛狗跳。”</br> 顧青打量她一番,贊道:“不錯,果然有主婦風(fēng)范,以你的能力和武力,管理一百個婆娘問題不大……”</br> 張懷玉笑中帶著殺氣:“顧公爺?shù)囊馑?,您的后宅還得收一百個女人?”</br> 顧青久在軍中,對殺氣早已免疫,聞言渾然不覺地道:“一百個有點夸張了,再說太費腰子,人到中年就會被吸干……”</br> 迅速朝她一瞟,顧青用商量的語氣道:“十個差不多夠了,輪流吸的話,每月再放我四天假,估摸我能活到八十歲……”</br> 張懷玉臉上帶笑,眼睛卻瞇了起來,很危險的信號。</br> 顧青終于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眼皮一跳,急忙不著痕跡地改口:“當(dāng)然,我說的只是男人普遍存在的白日夢,自信過分就變成了自負(fù),一個壺配十個杯,顯然這個壺太高估自己了,肚里有多少存貨它沒點數(shù)么?配三四個正好,呵呵……”</br> 張懷玉嫣然笑道:“三四個正好?這可是你說的哦,若將來顧公爺權(quán)勢越來越大,后院的女人也越來越多,我心情不好便索性把壺砸了,大家都沒水喝。”</br> 顧青頓覺胯下一涼,情不自禁地翹起二郎腿,努力淡定地道:“你這吃完飯就打廚子的毛病還是沒改,不僅沒改,還變本加厲,為了不讓別人搶你的飯,索性把廚子殺了……回頭我介紹一本佛經(jīng),你好好讀一讀,爭取早日找回你遺失已久的人性。”</br> 張懷玉咯咯笑道:“真是出息了,蜀國公說出來的話,跟當(dāng)年的山村窮小子說的話氣勢完全不一樣了。”</br> 神情忽然一肅,張懷玉盯著他的眼睛,道:“如今你雖權(quán)勢凌人,但也被滿朝君臣所忌,下一步打算如何做?兩位帝王都已在長安,你欲廢天子嗎?”</br> 顧青笑道:“你若是我,你會怎么做?”</br> 張懷玉沉思半晌,低聲道:“雖說如今安西軍天下無敵,但很多事情不是靠刀劍能解決的,若做得太魯莽,縱然得了天下,也得不到人心,文人們的口誅筆伐有時候比刀劍更鋒利,所以,我若是你的話,會做權(quán)臣,但暫時不可廢天子。”</br> 顧青笑了,果真是與自己契合的靈魂,她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br> “天子若不主動招惹我,我不會廢他,廢天子自立是最下乘的做法,不到逼不得已我不會那么做。坐在什么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我的政見推行下去,務(wù)實做事,為百姓多謀些福祉,不負(fù)我當(dāng)年的志向,這才是最重要的。”</br> 張懷玉目光閃動,輕聲道:“若天子主動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呢?看如今長安的朝局,天子很有可能會這么做。”</br> 顧青嘆道:“若他真要這么做,我……或許會隱忍吧,朝堂上爭來爭去,其實最終苦的還是百姓,時局若亂了,很多連鎖反應(yīng)會直接影響百姓的生計,賦稅,物價,徭役,征戰(zhàn)等等,如今北方叛亂未平,我需要為百姓爭取一段和平的時間讓民間恢復(fù)元氣,長安朝堂實在不能再亂了。”</br> 張懷玉想了想,道:“當(dāng)年武后攝政時,朝野內(nèi)外也是蠢蠢欲動,后來武后在重重顧慮下鐵腕除逆,而她選擇的是控制事態(tài),亂宮闈而不亂天下,你不妨參詳考慮武后的做法。”</br> 顧青點頭:“我也在考慮,最近朝中風(fēng)聲有點不對,太上皇回長安后,與天子聯(lián)起手了,而馮羽那邊給我傳來的消息,史思明欲歸降大唐,天子必會利用他來制衡我,呵,算盤打得不錯。”</br> “你打算如何應(yīng)對?”</br> 顧青悠悠地道:“我手握天下無敵的兵馬,很多時候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做,他們都沒看清這一點,所以才背著我玩弄制衡削權(quán)的把戲,真到了我覺得做事束手束腳的時候,也該露一下腱子肉,讓他們嘗嘗安西軍的拳頭究竟有多硬。”</br> 張懷玉又想說什么,顧青卻伸手制止了她,笑道:“我不介意跟你商量軍國大事,不過在商量這些事以前,咱倆有件事很緊迫,必須馬上辦了。”</br> 張懷玉不解道:“什么事?”</br> “你我的婚事……”顧青拉過她的手,將它握在手心,表情誠摯且嚴(yán)肅地道:“單身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個如意郎君,你難道不想名正言順地把我睡了嗎?”</br> 張懷玉呆住了,吃吃地道:“你這是……求親?”</br> 顧青正色道:“當(dāng)然,難道是給你拜壽?所以,感覺幸福嗎?像不像當(dāng)年的花瓣雨一樣浪漫?”</br> …………</br> 晉陽,河?xùn)|節(jié)度使府。</br> 叛軍北渡敗逃后,一路往北走了上千里,到了曾經(jīng)的河?xùn)|節(jié)府后,安慶緒終于受不了了,執(zhí)意決定要留在晉陽。</br> 從長安敗逃時,叛軍兵力仍有近十萬,只是這十萬之?dāng)?shù)卻是良莠不齊。</br> 安西軍與叛軍幾次交戰(zhàn)后,真正的三鎮(zhèn)邊軍人馬已經(jīng)死傷大半,后來叛軍在關(guān)中抓壯丁,強行拉關(guān)中青壯入伍,操練半月后便發(fā)給兵器,勉強湊夠了十萬兵馬,論戰(zhàn)力已大不如當(dāng)初安祿山起兵時的老底子了。</br> 晉陽是李唐的龍興之地,一百多年前,李淵李世民父子就是在晉陽起兵反隋,最終奪取了江山。武周時,定晉陽為“北都”,是大唐僅次于長安和洛陽的第三大城池。</br> 晉陽內(nèi)有皇家行宮,可惜位于北方,安祿山剛起兵時便將晉陽占領(lǐng)了。</br> 安慶緒回到晉陽后,馬上便住進了行宮,將軍國大事交給史思明和馮羽,這兩位倒是頗為默契,史思明負(fù)責(zé)操練那些強行入伍的青壯,馮羽則以左相的身份處置朝政,一文一武搭配得宜,叛軍的偽政權(quán)在二人的操持下,北方各地叛軍所占城池居然能夠維持安定,也算是異數(shù)了。</br> 初冬的夜里,馮羽正在府里的書房批閱各地官員呈給安慶緒的奏疏,如今的安慶緒已被史思明完全架空,朝政軍務(wù)諸事基本已對安慶緒隔絕,他在后宮里忙著飲酒作樂玩女人,完全不在乎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br> 偽燕國的所有朝政軍務(wù)大事都是史思明和馮羽商量著辦的,所有奏疏到了馮羽的手里便是終點站,再也不會呈送給安慶緒了。</br> 混奸細(xì)混到如此顯赫的地步,馮羽幾乎是在行使著皇帝的權(quán)力,想想都覺得糟心。</br>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br> 奈何與安西軍幾次交戰(zhàn),叛軍中幾位大將皆在戰(zhàn)陣中被斬,而叛軍隊伍里實在太缺少人才,尤其是處理朝政的人才,這個時候馮羽的存在就仿佛擦去了灰塵的絕世明珠,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史思明想忽視都不行。</br> 其實叛軍隊伍里還是有人才的,比如安祿山身邊的第一謀士嚴(yán)莊,高尚等等。</br> 不過高尚在洛陽城破之時被安西軍斬于亂軍之中,嚴(yán)莊倒是還活著,但安祿山死后,叛軍內(nèi)部派系斗爭嚴(yán)重,嚴(yán)莊是典型的鐵桿保皇派,與史思明的立場沖突,史思明早已將他的權(quán)力架空了。</br> 立場一致且做事有勇有謀的人,只剩馮羽了。</br> 夜風(fēng)入室,掀起書房內(nèi)的紗幔,馮羽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然后用針撥亮了案桌上的燭臺。</br> 馮羽垂頭繼續(xù)批閱奏疏,幸好當(dāng)初在石橋村被張懷玉踹著屁股讀了一些書,也學(xué)了一些治國的名篇策論,沒想到居然在叛軍陣營里用上了。</br>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馮羽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看著桌案上仍舊堆積如山的奏疏,馮羽嘆氣喃喃道:“這種助紂為虐的事,我為何如此勤勉發(fā)奮?”</br> 正準(zhǔn)備去睡覺,書房外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一名下人急促地道:“稟左相,史大將軍有急事相召,請左相速去大將軍府。”</br> 馮羽皺眉,不滿地道:“大半夜能有甚急事?”</br> “小人不知。”</br> 馮羽嘆了口氣,道:“來人,給本相更衣,換官服。”</br> 半個時辰后,馮羽乘坐馬車來到史思明的大將軍府,看著氣派豪奢的門楣,馮羽面帶微笑,眼里閃過一絲鄙夷。</br> 盡管享受吧,運氣好的話,明年春天你能過上清明節(jié)。</br> 史思明是武將,沒有文人那么多毛病,見到馮羽后立馬開門見山道:“南朝派密使來了。”</br> “南朝”是指大唐,如今大唐和叛軍以黃河為界,一南一北兩大政權(quán),叛軍于是以“南朝”稱呼大唐朝堂。</br> 馮羽心頭一緊,臉色卻如常,淡淡地道:“密使說了什么?”</br> 史思明嘴角露出微笑,輕聲道:“密使奉南朝天子之旨,招降咱們。”</br> 馮羽臉色一變,迅速地瞥了史思明一眼,見史思明眼中隱隱有喜色,于是馮羽道:“南朝皇帝可有許下好處?若是沒好處,歸降可沒甚意思,不如與南朝兵馬拼個魚死網(wǎng)破。”</br> 這就是馮羽的本事,在敵營里從來不會流露自己的立場,而是選擇跟最有權(quán)勢的人保持立場一致,史思明對馮羽愈發(fā)看重,便是得益于馮羽任何時刻都毫不猶豫地與他同站一隊。</br> 馮羽這番話果然撓中了史思明的癢處,聞言哈哈笑道:“當(dāng)然有好處,史某豈是平白歸降之人?南朝天子說了,若安慶緒或我領(lǐng)兵歸降,便封我為恒王,爵位世代享之,并任我為中書令,太子少傅,開府儀同三司,驃騎大將軍,予我蒲州,商州,邠州三地為封地,賦稅錢糧由我支配,朝廷不過問。”</br> 馮羽咂咂嘴,越聽越不對勁:“蒲州,商州,邠州,三地皆在長安城周圍,是南朝天子不放心你,擔(dān)心你再反,還是別有所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