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君臣反目(下)
太極宮里確實有顧青的眼線,朝堂里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有人幫他做,負責(zé)為顧青收買眼線的人是段無忌。</br> 朔方軍掌管太極宮的戍衛(wèi),但宮里的宦官們可都是只認錢的勢利之輩,段無忌砸下錢,宦官們便為他隨時提供消息,所以李亨有意借回紇兵的事剛與李泌郭子儀討論完,消息已傳出了宮。</br> 李亨當然也察覺到了,可是從古至今的帝王都無法解決宮人忠誠度的問題,李亨也沒辦法。</br> 顧青很坦然,基本操作而已,收買幾個宦官傳遞一下消息有何奇怪?有本事你也可以在我府上收買下人丫鬟呀。</br> “陛下,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尤其是在這深宮之中,總會有消息散出去的,臣也只是偶然聽到了。”顧青面色平靜地道。</br> 李亨瞇起眼道:“顧卿的意思是,不愿朕向回紇借兵?”</br> 顧青點頭:“是的,臣以為向回紇借兵弊大于利,叛軍已現(xiàn)頹勢,到明年開春后,臣便可下令安西軍北渡擊敵,陛下沒有必要向異國借兵。”</br> 李亨皮笑肉不笑道:“上次在朝會上商議北渡出兵的事,顧卿當時可是左右推搪,不愿出兵,為何今日又變了口氣?”</br> 顧青加重了語氣:“上次朝會有舍人記錄在冊,臣當時說了,將士折損嚴重,全軍需要養(yǎng)息,待明年開春再出兵,臣可從沒有說過不愿出兵的話,請陛下明鑒。”</br> “借回紇之力為朕平定叛亂,不是更好嗎?”</br> “異族兵馬入我中原,燒殺搶掠惡事做盡,其害不遜于叛軍,這是引狼入室,回紇兵對大唐百姓做的事,百姓們會全部算在陛下頭上,那時對天家皇威也是不小的傷損,陛下請三思。”</br> 李亨不吭聲了,但表情卻不以為然。</br> 顧青暗嘆一聲,其實君臣心里都清楚,所謂“借兵平叛”不過是騙人的鬼話,李亨借兵的真正目的是牽制安西軍,回紇兵南下后說不定會與安西軍開戰(zhàn),只有消滅了安西軍,李亨才能在龍榻上安睡。</br> 消滅安西軍是李亨的戰(zhàn)略目的,為了這個目的,犧牲一些百姓的性命和利益算什么?皇位穩(wěn)了,百姓的犧牲便有價值。</br> 這是顧青與李亨之間僅剩的一層窗戶紙,誰都不愿捅破。</br> 一旦捅破了,君臣之間表面和睦的關(guān)系會徹底結(jié)束,以后雙方將勢如水火。</br> 李亨不敢走到這一步,他擔心自己會被顧青橫下心索性推翻。</br> 顧青不愿走到這一步,叛亂未平,天下還未太平,他不愿再給天下制造戰(zhàn)亂了,目前能維持的局面已經(jīng)是最好的平衡,平衡若被打破,一切將變得不可控。</br> 雙方心知肚明,卻只能拿“平叛”來當作表面理由,而且爭來爭去分外認真。</br> “顧卿的意思,朕會仔細參詳?shù)?amp;hellip;…”李亨擠出了笑臉,道:“朕甫即位,叛亂未平,天下百廢待興,還需要顧卿輔佐,朕會努力做一個從諫如流的明君。”</br> 顧青心中漸漸沉了下去。</br> 嘴上說著“從諫如流”,實則是在敷衍應(yīng)付,李亨仍未改變主意,回紇兵南下已成定局。</br> “陛下,臣再說一次,回紇兵不可借,異族入中原,對百姓便是一場天大的災(zāi)難,關(guān)中剛剛收復(fù),百姓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陛下若再給他們帶來新的傷害和搶掠,百姓何其無辜,他們都是陛下的子民……”</br> 李亨已有些不耐煩了,尤其是對顧青這種帶著訓(xùn)斥味道的勸諫更為反感,堂堂天子,被權(quán)臣訓(xùn)得體面皆無,對李亨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辛苦等了幾十年才當上了皇帝,難道還要像個孫子似的聽臣子訓(xùn)斥嗎?</br> “顧卿,朕說過了,會仔細參詳你的諫言,你管得太多了。”李亨語氣有些發(fā)冷。</br> 顧青也冷下臉來,盯著李亨道:“臣為社稷計,為億萬黎民計,今日想向陛下討一道旨意,求陛下承諾收回成命,斷了向回紇借兵的念頭。”</br> 李亨臉色陰沉地道:“爾欲持權(quán)逼宮乎?”</br> “臣不敢,臣只是為民請命,請陛下給百姓一個太平日子。”顧青針鋒相對道。</br> “朕若執(zhí)意向回紇借兵呢?顧青,是不是朕做的事若不合你的意,你便打算闖宮兵諫?”李亨面若寒霜地道:“爾欲做天子乎?”</br> “臣無此意,臣是大唐之臣,絕無兵諫之意。”顧青垂頭咬牙道。</br> 李亨仰起頭,第一次在顧青面前露出了帝王的霸氣,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冷冷道:“顧青,你麾下雖有十萬控弦之士,但大唐終究是李家的大唐,大唐各地州縣,各地藩鎮(zhèn)節(jié)度使仍是忠于天子的,你縱然控制了長安城,也不見得能將朕取而代之。”</br> 顧青仍垂頭道:“陛下,臣并無此意,臣所諫者,是求陛下行仁政,布仁德于天下,百姓久陷戰(zhàn)亂,不可再受荼毒,向異族虎狼借兵屠戮搶掠自己的子民,古往今來聞所未聞,陛下此舉殊為昏聵,臣不得不犯顏諫止。”</br> 李亨勃然大怒:“顧青,爾敢說朕昏聵?”</br> 顧青抬眼直視他的眼睛,道:“是的,臣剛才就是這么說的,陛下若沒聽清,臣還可以再說一次,陛下此舉殊為昏聵,臣必須諫止。”</br> 李亨氣得渾身直顫,連連道:“好,好!果真是大唐的忠臣,朕今日方知忠臣是何模樣,顧青,朕若執(zhí)意借兵,爾待如何?”</br> 顧青忽然站起身,大殿內(nèi)頓時一股森然殺意沖天而起,李亨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失聲道:“你要做甚?”</br> 顧青神情冰冷,語若寒霜道:“臣不敢御前失儀,陛下若執(zhí)意借兵,便請恕臣無禮了,回紇兵若敢南下,臣視為入寇,當領(lǐng)兵拒之。”</br> “你,你敢!”李亨震怒道。</br> 顧青卻忽然笑了:“陛下拭目以待,看臣到底敢不敢。”</br> 整了整衣冠,顧青朝李亨長揖一禮,道:“臣告退。”</br> 說完顧青轉(zhuǎn)身就走,留給李亨一道決絕的背影。</br> 李亨盯著他的背影,表情滿是怨毒,牙齒咬得格格響,良久,忽然咆哮道:“來人!”</br> 一身紫袍的李輔國匆忙入殿。</br> 李亨看著他,惡聲道:“馬上派人入回紇,告訴回紇葛勒可汗,請他速速派兵南下,他要的條件,朕……答應(yīng)了!”</br> 李輔國心中咯噔一下,見李亨滿臉怒氣,不由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葛勒可汗的條件是入都城搶掠三日……”</br> 啪的一聲脆響,一只精致的酒盞砸中了李輔國的額頭,頓時血流不止,李輔國卻不敢擦拭,慌忙跪地請罪。</br> “連你也來教訓(xùn)朕了么?朕是天子,朕即社稷!朕說的話便是圣旨,容得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指摘斥責(zé)么?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朕要殺光這些亂臣!”李亨渾身顫抖地吼道。</br> 李輔國不敢多說,磕了幾個頭后起身便欲告退。</br> 李亨又叫住了他:“回來!”</br> 李輔國老老實實站定不動。</br> 李亨咬牙道:“派密使北渡,見史思明,告訴他,他若肯歸降,朕封王裂土,賜他位極人臣,只要他的麾下能為朕牽制安西軍。”</br> 李輔國仍不敢多說一句話,低眉順目地應(yīng)是。</br> 交代之后,李輔國退下,李亨坐在殿內(nèi)氣喘不止,表情越來越陰沉。</br> 剛才憤怒之下的兩道旨意是亂命嗎?</br> 李亨是至尊天子,再憤怒也不會完全失去理智。</br> 明知顧青會率兵迎擊回紇,李亨還是派人催促回紇兵南下,從他的立場來看,回紇與安西軍遭遇交戰(zhàn)也不是壞事,或許能消耗掉安西軍的部分兵力,如今只要能削弱安西軍,李亨什么都愿意干。</br> …………</br> 顧青走出太極宮,心情很沉重。</br> 今日與李亨反目,實非他所愿,按他的計劃,叛亂未平之前并不打算與李亨翻臉成仇,這樣對自己,對天下局勢都沒好處。</br> 然而,人算終究不如天算,有些事情突然冒出來,打破了顧青的底線,而顧青不打算妥協(xié)。</br> 一個男人無論尊貴還是卑微,至少心底深處應(yīng)該有一道紅線不可觸碰。</br> 能者的紅線是天下,庸者的紅線是家人老小,這些都應(yīng)該誓死捍衛(wèi),心底里有這道紅線,做人才能堂堂正正,如果連自己都對這道紅線一退再退,一次又一次選擇妥協(xié),這樣的男人無論成就多高,一生都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br> 顧青如今心底里的紅線便是天下,天下是無數(shù)百姓的天下,李亨今日觸碰了這條紅線,那么,翻臉就翻臉吧。</br> 走出太極宮,段無忌和韓介正在承天門外等著他,見顧青出來,二人急忙迎上前。</br> “公爺,與天子談得如何?”段無忌期待地問道。</br> 顧青指了指自己的臉,冷冷道:“看我的臉色,你覺得如何?”</br> 段無忌神情一僵:“公爺與天子爭吵了?”</br> 顧青沒回答,沉吟片刻,道:“韓介,派人傳令,命常忠點兵三萬,準備出城開拔,孫九石領(lǐng)神射營隨同開拔……”</br> 段無忌道:“公爺欲北上拒回紇?”</br> “沒錯,我要將這支異國蠻夷猢猻攔截下來,趕出關(guān)中。”顧青冷冷道。</br> 段無忌看了看眼前雄偉巍峨的太極宮,嘆了口氣。</br> “公爺,若咱們領(lǐng)兵拒回紇,恐怕您與天子之間便徹底反目了,日后朝堂之上,公爺當初的布局全打亂了……”</br> 顧青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若不領(lǐng)兵拒回紇,日后無顏見百姓父老,這件事會成為我一生的污點,怎么都洗不掉,無忌,換了你是我,你會如何做?”</br> 段無忌苦笑道:“學(xué)生也會選擇出兵拒之。”</br> “那就不要廢話了,傳令出兵!”</br> 一旁的韓介聽得興奮激動不已,情不自禁朝顧青抱拳行禮:“末將跟隨公爺多年,見慣了公爺發(fā)號施令,但末將還是不得不說,公爺這次殺伐果斷更痛快,尤其是為民而戰(zhàn),更令人欽佩。末將和兄弟們能遇公爺而侍之,三生有幸!”</br> …………</br> 在親衛(wèi)們的護侍下,顧青徑自騎馬出了城。</br> 城外安西軍大營內(nèi),久違的聚將大鼓隆隆擂響,三通鼓后,城內(nèi)駐防的常忠,劉宏伯,李嗣業(yè),孫九石等將領(lǐng)匆忙趕回大營帥帳。</br> 顧青沉著臉坐在帥帳的主位上,面無表情地環(huán)視眾將,陰沉的目光盯得眾將渾身發(fā)毛。</br> 良久,顧青低沉地道:“諸位,又要開戰(zhàn)了。”</br> 眾將一凜,抱拳齊聲道:“愿聽公爺調(diào)遣。”</br> 顧青嗯了一聲,道:“先說說什么事,天子前些日派出密使北上,與北方回紇汗國的葛勒可汗秘密商議,天子欲向回紇借兵,人數(shù)大約五萬,借兵的表面理由是助大唐平定叛亂,但實際的理由相信你們都清楚,其實是為了牽制我安西軍……”</br> 顧青又緩緩道:“牽制倒也罷了,可讓我不能忍的是,天子還答應(yīng)了葛勒可汗,默許回紇兵南下后,可入洛陽城肆意搶掠三日,呵,倒是教我開了眼界,頭一次看到主動引外族入寇,荼毒搶掠自己的子民。”</br> “關(guān)于此事,我與天子政見不合,按理說,臣子本不該忤逆君上,但無辜百姓即將刀劍加頸,我亦是山村農(nóng)戶出身,怎能視百姓被蠻夷禍害而無動于衷,這次出征,其實是違旨而為,縱被千夫所指,吾亦往矣!諸位可愿與我同往?”</br> 眾將毫不猶豫地同時起身,吼道:“末將愿與公爺同往!”</br> 李嗣業(yè)忽然冷笑:“回紇蠻夷又如何?我安西軍天下無敵,單只我三千陌刀營橫刀列陣于野,管教他十萬天兵天將都闖不過去!”</br> 孫九石嘻嘻一笑,道:“不勞陌刀營袍澤動手,我五千神射營便足夠料理這幫猢猻了。”</br> 李嗣業(yè)斜眼瞥著他,冷冷道:“姓孫的,聽你的意思,欲與我陌刀營搶功?”</br> 孫九石一滯,尷尬地笑了笑,沒敢吱聲。</br> 李嗣業(yè)在安西軍中的資歷比孫九石老,更重要的是,李嗣業(yè)脾氣火爆,軍中除了顧青誰都不服,一言不合便與人決斗,就算不使兵器,李嗣業(yè)的魁梧身材和一身蠻力,在軍中單挑比力也是無敵的存在,孫九石不敢招惹他。</br> 顧青卻有些不耐煩,冷冷朝李嗣業(yè)一瞥,李嗣業(yè)感受到顧青不滿的目光,雖然顧青一句話都沒說,但李嗣業(yè)還是打心底里發(fā)憷,縮了縮脖子沒敢說話了。</br> 顧青緩緩道:“這次陌刀營不出征,留守長安,若長安有變故,隨時策應(yīng)支援。”</br> 李嗣業(yè)一愣,然后急了:“公爺,憑啥不讓我陌刀營出征?我們陌刀營可從沒給公爺丟過臉!”</br> 顧青冷冷道:“此次攔截回紇兵,大概率會在野外平原交戰(zhàn),陌刀營的強項是戍守關(guān)隘,一夫當關(guān)以一搏十,平原交戰(zhàn)難免平添無謂的傷亡,這次就不必隨同出征了。”</br> 李嗣業(yè)焦急地欲待爭辯,顧青臉色一寒道:“服從軍令,不必再爭。”</br> 李嗣業(yè)垂頭喪氣地哼了一聲,不敢再說什么。</br> 顧青看著常忠和孫九石道:“這次安西軍點騎兵三萬,以及神射營全部將士出征北上,若遇戰(zhàn)事,神射營為前鋒正面迎敵,兩萬騎兵護衛(wèi)神射營左右兩翼,若回紇軍陣列被神射營擊潰,剩下的一萬右軍趁機正面突進,沖進他們的中軍,徹底打垮這支異族蠻夷。”</br> 二人起身鄭重抱拳領(lǐng)命。</br> 然后顧青又看著劉宏伯道:“你率剩下的安西軍繼續(xù)戍守長安,并嚴密監(jiān)視太極宮和興慶宮的動向,若宮闈有變,或是朔方軍有不正常的兵馬調(diào)動跡象,當機立斷率軍擊之,關(guān)鍵時刻可調(diào)動陌刀營支援,在我回來以前,長安城必須仍在我們掌握之中。”</br> 劉宏伯和李嗣業(yè)起身領(lǐng)命。</br> 顧青站起身,環(huán)視眾將,緩慢而有力地道:“諸位,此戰(zhàn)是國戰(zhàn),天子引狼入室,美其名曰‘借兵’,在我這里,卻視回紇為‘入寇’!大唐的事,還輪不到異國番邦來插手。外敵入寇,理當擊之,此戰(zhàn)不為君戰(zhàn),為民而戰(zhàn)!”</br> 帥帳內(nèi)彌漫著一股久違的森然殺氣,眾將高舉右臂,齊聲怒吼:“為民而戰(zhàn)!殺——!”</br> 帥帳外,一群棲息于枝的鳥雀被這一聲怒吼驚得四散而飛,初冬的天空顯得愈發(fā)陰沉,頃刻間戰(zhàn)云密布,風(fēng)雨欲來。</br> 半個時辰后,長安城內(nèi)的空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br> 無數(shù)披甲執(zhí)戟的安西軍將士緊急集結(jié),分批次向城外大營開拔而去,城內(nèi)百姓商賈們的心懸得老高,一臉莫名地看著列隊匆匆奔行而過的安西軍將士,無數(shù)人交頭接耳議論。</br> “沒聽說叛軍犯境呀,難道那幫殺千刀的又渡過黃河了?安西軍為何突然集結(jié)?”</br> “對呀,顧公爺這次要與誰開戰(zhàn)?”</br> “不管安西軍跟誰開戰(zhàn),肯定是來敵犯我疆境,安西軍奉旨擊之,這些軍伍漢子都是好樣的,若不是安西軍收復(fù)關(guān)中和長安,咱們?nèi)缃襁€不知過著怎樣悲慘的日子呢,叛軍是真不拿百姓當人呀。”</br> “沒錯,反正安西軍是咱們自己人,他們打的敵人一定是罪大惡極,咱們鼓掌歡送便對了,管他們打誰呢。”</br> 一言甫落,圍觀的百姓們頓覺有理,于是自發(fā)地站在路邊,為匆匆集結(jié)的安西軍將士鼓掌歡呼起來,更有身家富裕者臨時買來大量的糧食和肉干,拽住路過的將士胳膊便往他們懷里塞。</br> 安西軍將士其實也不知大軍開拔要去打誰,但被百姓們?nèi)绱松拼龘碜o,將士們頓覺臉上光彩,心里亦充滿了底氣和蓬勃的戰(zhàn)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