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地雞毛
打死顧青也沒想到,宋根生這種老實乖巧的孩子居然敢捅馬蜂窩,讀書人瘋狂起來也很可怕。</br> 不說不覺得,顧青此刻只感到后背發(fā)涼,與宋根生風(fēng)馳電掣之時,總感覺背后一陣陣恐怖的嗡嗡聲。</br> 當(dāng)初與姚貴堂拼命都未曾如此害怕過的顧青,此刻竟也嚇得頭皮發(fā)麻,腳下發(fā)力,身形化作一陣黑煙,很快把宋根生甩在身后。</br> 同甘苦共患難的兄弟情當(dāng)然是絲毫不摻假的,但,馬蜂不行,馬蜂是底線。過了這道底線,大家就是塑料兄弟。</br> 宋根生速度不如顧青,只能看著顧青一騎絕塵的背影,投以幽怨的目光。</br> 快跑到山腳下時,顧青迎面遇到聞訊而來的村民,村民們舉著火把,遠遠見顧青跑來,領(lǐng)頭的馮阿翁舉手打招呼:“顧家娃子,山上究竟……”</br> 話沒說完,嗖的一聲,顧青一聲不吭從人群中穿過,繼續(xù)一騎絕塵。</br> 馮阿翁使勁揉揉眼。</br> 眼花了么?剛剛跑過去的是人吧?</br> 隨即前方山路上,宋根生惶然跑來,邊跑邊朝眾人揮手:“快跑!快跑!”</br> 村民們一愣,滿頭霧水但毫不猶豫轉(zhuǎn)身就跑。</br> 馮阿翁腿腳不便,幾名村民索性抬起他往山下跑去。</br> 一群人狼奔豕突雞飛狗跳,狼狽地跑回了村子。</br> …………</br> 宋根生蔫頭蔫腦坐在顧家的門檻上,屁股不知挨了顧青多少腳。</br> 顧青喘著粗氣,還是不解恨。</br> “大半夜跑到山上捅馬蜂窩玩,你很童真??!”顧青指著宋根生罵道。</br> 宋根生不服氣地小聲爭辯道:“你還強拉我一起看螞蟻搬家呢,忘了?”</br> 顧青一滯,旁邊的張懷玉噗嗤一笑,迅速抬頭望月,今晚的秋風(fēng)頗喧囂啊……</br> 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跟書呆子計較,要以德服人,以德不能服人再動手……</br> “好,你告訴我,大半夜的為何跑去山上捅馬蜂窩,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br> 宋根生委屈地道:“我下午時分便待在山上沒下來,一直等在那棵桂花樹附近。”</br> “你在等誰?”</br> “等偷窺咱們瓷窯的人。”</br> 顧青冷笑:“等到了又如何?你手無縛雞之力,別人兩招便能打爆你的狗頭。”</br> 宋根生垂頭沒精打采地道:“所以,我才移了一個馬蜂窩,掛在那棵桂花樹上……”</br> 顧青一愣:“馬蜂窩是為了對付偷窺咱們瓷窯的賊?”</br> “不然呢?我難道比你還童真,大半夜沒事捅馬蜂窩玩?”宋根生沒好氣道。</br> “馬蜂窩那么危險,你如何把它掛到桂花樹上的?”</br> “很簡單啊,用外裳包住,掛上后扯下衣裳便跑。”宋根生說著說著,臉上漸漸有了幾分得意之色:“然后我便躲在桂花樹不遠的地方,等著那個賊過來,等到子夜時分終于有了動靜,我尋摸了一塊石頭,狠狠將馬蜂窩砸落,然后扭頭就跑。”</br> 顧青終于明白了,不由問道:“那個賊呢?”</br> 宋根生無辜地道:“那群馬蜂都瘋了,難道指望我留在原地看他的下場?多半被蟄暈了吧,整整一窩的馬蜂,嘖!”</br> 說完宋根生忽然急道:“這會兒馬蜂應(yīng)該散了,叫幾個人上山看看吧,應(yīng)該能活擒那個偷窺的賊。”</br> 顧青搖頭:“不急。”</br> 說著顧青仔細打量宋根生:“你受傷了嗎?有沒有被馬蜂蟄到?”</br> 宋根生露出憨厚的笑。</br> 他的半邊臉已經(jīng)腫了,大概被馬蜂蟄過兩下,幸好跑得快,否則下場難說。</br> 顧青確定他沒大礙后,緩緩道:“以后危險的事少做,雖說是為了我,也不值得。沒有人天生就該為了別人拼命的。”</br> 宋根生忍不住道:“你這話不對……”</br> 話沒說完,顧青打斷道:“莫跟我爭論了,你自己回憶一下,每次跟我爭論后,你的下場如何?”</br> 宋根生立馬噤聲。</br> 顧青思索片刻,又道:“你是個讀書人,應(yīng)該做讀書人該做的事,蓋村學(xué)的事明日交給馮阿翁,至于你,臉上消腫后去青城縣住幾日,還是我上次說的,科考無望又想當(dāng)官,先從士林養(yǎng)望開始,拿那首中秋詞去青城縣打個名聲出來,將來也好幫你運作。”</br> 宋根生遲疑了一下,神情很勉強地答應(yīng)下來。</br> 張懷玉一直坐在旁邊看二人對話,目光越來越多地瞥向顧青,嘴角露出一絲饒有興致的笑意。</br> 顧叔的孩子,越來越有意思了。不僅一文一武在村里布局,居然還想在青城縣的官場上落子……</br> 一個山村里長大的孩子,連村子都沒出過,也沒讀過書,他的這份心智和不遜官場老狐貍的謀局本事,究竟是誰教他的?</br> 決定了,留在石橋村暫時定居吧。很期待顧青會給她帶來多少驚喜。</br> 還有,那首“中秋詞”究竟是什么?</br> …………</br> 快天亮?xí)r,青城縣的城門打開,鄉(xiāng)道上踉踉蹌蹌走來一道狼狽的身影。</br> 走來的人名叫陳濟元,一個高高瘦瘦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是縣衙的幕僚。</br> 此刻的陳濟元意識已然有點模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從石橋村逃回青城縣的。</br> 縣令黃文錦吩咐要他打探瓷窯的底細,陳濟元親自去了,接連幾日都在瓷窯外游蕩偷窺,天黑寄住在鄰村,半夜繞山路躲在樹林里,快天亮?xí)r再悄然離去,好幾次都快接近瓷窯的柵欄了,卻被守在柵欄外的幾只土狗和村民發(fā)現(xiàn)了動靜,不得已只好倉惶退回去。</br> 昨夜照舊仍是偷窺,可陳濟元剛來到桂花樹下便天降橫禍,人剛站穩(wěn)便聽頭頂一聲悶響,接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砸在頭上,然后聽到一陣恐怖至極的嗡嗡聲,臉上手上身上仿佛被亂箭射中一般火辣辣的痛,陳濟元慘叫著抱頭鼠竄,連滾帶爬竄出老遠,那一陣陣的嗡嗡聲仍如影隨形,他的臉已腫得跟豬頭一般,猖狂的馬蜂還是不肯放過他,最后他情急生智,跳進山道旁邊的溪水里,整個人趴在水底躲了好久,才避過了這場大劫。</br> 從水里爬出來后,陳濟元一陣陣頭暈?zāi)垦?,快昏過去了,但還是頂著一張豬頭臉跌跌撞撞往青城縣趕去。</br> 腦海里唯一的念頭在支撐著他。</br> 一定要趕到縣衙,一定要在縣尊面前露臉,讓他看看自己多么的忠心,為了全縣的GDP付出了多么慘痛的代價,工資……必須要漲了!</br> 進了縣城,趕到縣衙門口時天已大亮。</br> 陳濟元此刻的模樣已用不著刻意表現(xiàn)自己的犧牲,一眼就能看出幕僚這碗飯吃得多么不容易,活脫像個被抄家滅族的漏網(wǎng)之魚。</br> 一腳跨進縣衙側(cè)門,陳濟元扯著嗓子干嚎起來:“縣尊何在?縣尊!救我!”</br> 干嚎半天,縣衙里才有了動靜,雜役們隔著老遠圍觀,有伶俐的轉(zhuǎn)身往內(nèi)院跑去。</br> 許久之后,黃文錦披著單衣心驚膽戰(zhàn)地急步走出來,第一眼便看到一張認不出模樣的豬頭臉,臃腫且丑陋。</br> 黃文錦畢竟是文人,膽子不算大,頓時嚇得蹬蹬倒退幾步,隨手拉過一名雜役,躲在他身后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何方妖孽,膽敢在人間現(xiàn)原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