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合圍殲剿
兩軍之間的對峙氣氛很僵冷,動手也比較克制。</br> 朔方軍是因為沒實力,而安西軍,則是不忍袍澤相殘,故而短兵相接之后馬上停手。</br> 那座象征皇權(quán)的金水橋,朔方軍始終沒能跨出一步。</br> 李嗣業(yè)說,朔方軍出不了宮門一步,朔方軍果然沒能走出宮門,以金水橋為界,跨過金水橋便意味著戰(zhàn)爭。</br> 李豫不敢再下令推進了,在安西軍強大的實力面前,他只能選擇隱忍,否則三萬朔方軍今日將會葬命在太極宮前。</br> 朔方軍已是李亨僅剩的底牌,失去了這張底牌,李亨和整個皇室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br> 兩軍之間的石板地上,一堆堆碎肉夾雜著鮮血,濃濃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陌刀營僅僅一次動手便給了朔方軍狠狠的教訓,他們也親眼見識到名震天下的陌刀營是何等的可怕。</br> 似乎被空氣中的肅殺之氣所感染,李豫胯下的戰(zhàn)馬不安的擺頭,馬蹄也煩躁地刨動起來,李豫拉緊了韁繩,勉強控制了戰(zhàn)馬,抬眼盯著前面不遠處的劉宏伯。</br> “劉將軍,爾亦是食君俸祿之唐臣,便是如此待我大唐皇室的么?”</br> 劉宏伯面無表情地道:“末將所食者,安西軍之俸祿。末將只聽命于顧郡王,廣平王殿下,多說無益,不如退回宮中,你我相安無事,仍當作沒事發(fā)生,若執(zhí)迷不悟,莫怪末將今日將朔方軍全殲,以后便由安西軍接管宮闈禁衛(wèi)。”</br> 李豫眼皮一跳,怒極卻不敢言。</br> 他知道劉宏伯這句話不是威脅,或許顧青早已有了接管宮闈禁衛(wèi)防務(wù)的念頭,差的只是一個借口,今日若執(zhí)意率軍出宮,恰好給了顧青一個完美的借口,朔方軍被殲之后,接管宮闈禁衛(wèi)的除了安西軍還能有誰?</br> 宮闈若被安西軍控制,大唐天子亦在安西軍的控制之中,天子可就真成傀儡了。</br> 值得冒這個險嗎?</br> 李豫猶豫地扭頭朝宮門望去,他在等李亨的圣旨。</br> 不夸張的說,今日此時是李唐皇室生死存亡之時。李亨若不能隱忍,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李豫想都不敢想。</br> 李亨能忍嗎?</br> 李亨當然能忍,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被李隆基懟得差點吊頸他還是忍下來了,今日這點憋屈算什么?</br> 很快,宦官魚朝恩從宮門里走出來,匆匆來到李豫的馬前,尖聲道:“殿下,天子旨意,朔方軍馬上退回宮闈,今日之事皆是誤會,不可與安西軍再有沖突。”</br> 李豫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心里暗暗松了口氣。</br> 心情很復雜,悲憤于皇權(quán)的凋落,又焦慮史思明所部的遭遇,眼睜睜看著史思明即將被安西軍圍剿全殲,而大唐天子想救都無法救,連宮門都出不了。</br> 史思明麾下這支叛軍的下場已成定局了,那么接下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大唐各地藩鎮(zhèn)的勤王兵馬。</br> 李豫內(nèi)心對此很悲觀。</br> 藩鎮(zhèn)兵馬就算齊聚長安城下與安西軍對戰(zhàn),他們會是安西軍的對手嗎?</br> 李豫早就聽說了,收復長安后,顧青命劉宏伯收編關(guān)中子弟,擴充安西軍,并日夜操練新軍,安西軍的規(guī)模已經(jīng)越來越大,總數(shù)約有十多萬了。</br> 它已成了大唐最精銳,兵員人數(shù)最多的軍隊,更何況它還有名震天下的陌刀營和那支神秘的會噴火會用鐵彈兩百步之外要人命的奇怪軍隊。</br> 戰(zhàn)勝這支軍隊太難了,難得只剩下了絕望,面對他們時提不起任何斗志,只有等待被碾壓的心情。</br> 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李豫再次深深看了劉宏伯和他身后的陌刀營一眼,然后大喝道:“朔方軍,退!”</br> 將士們?nèi)绯彼阃巳?,幾個呼吸間,原本密密麻麻人頭攢動的宮門外已成了一片空蕩蕩,宛如一顆小石子仍進了湖面,泛起幾圈漣漪后,湖面恢復了鏡子般無波無瀾的平靜。</br> 直到朔方軍全部退去,立于金水橋上的劉宏伯也輕輕呼出一口氣。</br> 劉宏伯出身左衛(wèi),也曾是戍衛(wèi)禁宮的一員武將,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愿向袍澤們舉起屠刀。</br> 今日能有這樣的結(jié)果,很好。</br> 李嗣業(yè)走上前,輕笑道:“到底還是技不如人,敢跟安西軍硬碰硬,呵,給他十個膽子試試,老子殺他個血流成河。”</br> 劉宏伯瞥了李嗣業(yè)一眼,沒說話。</br> 李嗣業(yè)出身邊軍,在軍中最失意落魄時,是顧青親手提拔了他,對他委以重任,所以李嗣業(yè)對宮闈禁軍沒什么感情,他只忠于顧青,自然沒有劉宏伯此刻這般復雜的心情。</br> 劉宏伯淡淡地道:“派快馬稟報王爺,將今日之事如實告之,請王爺盡快殲滅叛軍,回師長安。”</br> 李嗣業(yè)點頭,轉(zhuǎn)身離開。</br> …………</br> 深夜,黃河北岸。</br> 兩個時辰趕路,安西軍分三面向史思明所部緩緩逼近。</br> 合圍之勢已成,史思明的叛軍已無路可逃。</br> 叛軍在方圓二十里附近皆布有斥候,聽到黑夜中隆隆的馬蹄聲,斥候心知不妙,急忙回身向大營奔去。</br> 消息傳到大營帥帳時,史思明正摟著兩名妖艷的女子做著快樂的事情,他是個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的人,哪怕是行軍路上,史思明也非常注重生活質(zhì)量,妖艷女子是行軍必備,而且大多是一次性消耗品。</br> 聽到斥候稟報,史思明心中一沉,然后陷入了絕望。</br> 錢財給了,朝野的輿論壓力那么大,還有世家在民間造勢,指責顧青殺降,易地而處,若換了史思明是顧青的話,如此大的壓力下,他是絕對不敢動手的。</br> 然而史思明畢竟不是顧青,他不懂顧青的想法。</br> 沒想到顧青終究還是選擇了動手,并且迅速對他形成了三面合圍之勢,東西北三面皆有安西軍的兵馬,唯一的南面是黃河,在兵書戰(zhàn)術(shù)上來說,這是無解的絕境,完全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br> “顧青賊子,安敢欺我至斯!”史思明面色蒼白,臉頰的肌肉不住地顫動。</br> 原來安西軍擺出合圍的姿態(tài)不是裝模作樣,不是威脅恐嚇,不是為了敲詐錢財,他是真的想要全殲自己麾下的軍隊。</br> 為了什么?史思明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br> 兩軍以前有過交戰(zhàn),都是各為其主,而且每次都是安西軍大勝,按理說兩軍其實沒有不共戴天之仇,顧青要錢財,他也老老實實給了,淪為大唐天子制約安西軍的棋子,這件事完全可以與顧青私下里溝通談判,根本沒到刀兵相見不死不休的地步。</br> 顧青到底為何要對他動手?</br> 史思明想破了頭都想不通。</br> 在他這種人的眼里,所謂“天下太平”“百姓免于戰(zhàn)火”之類的理由,是非常可笑的,他信奉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br> 所以史思明無法理解顧青的動機。</br> 就算顧青面對面告訴他,殲滅他是為了天下百姓不再遭受戰(zhàn)火荼毒,史思明也不會相信。</br> 手中掌握了權(quán)勢的人,怎么可能還在乎百姓?手握權(quán)勢的人要的只有更多的權(quán)勢,更高的地位,百姓算什么?殺了一批再生一批就是。</br> “傳令,全軍出營,列陣迎敵!”史思明睜著通紅的雙眼厲聲吼道。</br> 不管顧青究竟為了什么,此時已是四面楚歌,史思明必須掙扎求生。</br> 叛軍大營很快燈火通明,將士們被人從睡夢中叫醒,懵懵懂懂地穿戴鎧甲,抄起兵器,在各自的營伙中找到位置,迅速出營列陣。</br> 與此同時,顧青正騎在馬上,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遠處叛軍大營的燈火,眼睛里的兩團火簇像黑空里的啟明星。</br> “沈田和常忠所部都到位了嗎?”顧青盯著叛軍大營道。</br> 韓介在旁輕聲道:“沈?qū)④姾统④娨言谧訒r二刻到達叛軍大營的西面和北面十里外待命。”</br> 顧青嗯了一聲,道:“放燈,三面同時發(fā)起進攻,此次主攻是北面的神射營。”</br> 話音剛落,早已準備好的一盞盞孔明燈在黑夜中徐徐升起,昏黃暗淡的燈火卻在夜色中那么顯眼醒目。</br> 孔明燈剛升到半空時,四面八方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常忠和沈田所部將士向叛軍大營發(fā)起了進攻。</br> 顧青仍騎在馬上不動,忽然大聲道:“馬璘何在?”</br> 一旁躍躍欲試的馬璘急忙抱拳道:“末將在。”</br> 顧青抬手指向前方,道:“去吧!”</br> 馬璘興奮地道:“末將遵令!”</br> 高舉手中的長戟,馬璘暴喝道:“將士們,隨我沖!”</br> 一聲呼哨過后,前陣的旌旗猛地向前一揮,右翼大軍也發(fā)起了進攻。</br> 顧青的身邊只剩下親衛(wèi)和百名死士。</br> 瞇眼注視著夜色里三支浩浩蕩蕩沖向叛軍大營的大軍,顧青喃喃道:“但愿此戰(zhàn)過后,天下承平,再無戰(zhàn)火。”</br> 喬裝成親衛(wèi)打扮的張懷玉在旁輕聲道:“恐怕不會如意,莫忘了長安城里還有一位不甘心的天子……”</br> 顧青嘆了口氣,道:“是了,還有一位天子,他在等各地藩鎮(zhèn)的勤王兵馬……”</br> 張懷玉擔憂地道:“藩鎮(zhèn)勤王兵馬若齊聚長安城下,安西軍有把握戰(zhàn)勝嗎?”</br> 顧青點頭:“有,不知該感謝安祿山還是怨恨安祿山,安史之亂毀了大唐盛世,也毀了大唐大半的精銳邊軍,今夜叛亂即平,而大唐藩鎮(zhèn)那些邊軍,也不復精銳,論戰(zhàn)力大約只有當年強盛之時的四五成了,他們不是安西軍的對手。”</br> 張懷玉忽然笑了:“藩鎮(zhèn)兵馬解決了,天下各大世家也愿輔佐你,手中還有一支無敵天下的兵馬,顧郡王,接下來你是否打算推翻李唐,登基稱帝了?”</br> 顧青笑了笑,道:“當不當皇帝其實無所謂,我不會像安祿山那么蠢,打了幾場順風仗便迫不及待登基,絲毫不考慮天下大勢,不考慮世家的立場,民心的傾向。我會在江山鼎定,百姓思安,天下歸心之時,再考慮要不要當皇帝。”</br> 張懷玉點頭笑道:“你能在得意之時尚如此清醒,我便放心了。”</br> 顧青朝她眨眨眼:“夫人,你想當皇后嗎?”</br> 張懷玉白了他一眼:“我比你更清醒。”</br> 顧青放聲大笑,笑聲隨著黑夜里的罡風飄散。</br> 罡風之下,安西軍三面兵馬已對叛軍大營形成了包圍,三支兵馬也漸漸在大營周圍順利會合。</br> 叛軍將士執(zhí)戈握刀,緊張而惶恐地四下張望,稀松拉垮的陣列暴露了這支軍隊的戰(zhàn)力,當初橫掃天下的叛軍,如今只是烏合之眾,戰(zhàn)力下降了許多。</br> 兩軍對峙之時,一聲號角吹響,西面的安西軍陣列里,常忠騎馬走到前陣,大喝道:“查,史思明所部叛軍,向朝廷佯投降書,降而復叛,史思明意圖率軍南渡,復啟戰(zhàn)端,重叛朝廷。安西軍奉旨平叛,爾等助紂為虐,此時投降,可饒活命。”</br> 周圍的安西軍將士聞言猛地將手中的長戟重重地往地上一頓,發(fā)生駭人的敲擊聲,萬人異口同聲喝道:“降不降!降不降!”</br> 叛軍陣列再次出現(xiàn)騷動混亂,無數(shù)叛軍嚇得往后退了好幾步。</br> 位于中軍的史思明再也忍不住了,策馬馳到前陣,指著常忠暴喝道:“顧青賊子,欺人太甚!我等皆已投降朝廷,大唐天子已恕我等之罪,爾等膽敢矯詔,你們才是謀逆!”</br> 常忠冷冷一笑,還沒說話,黑夜中叛軍陣內(nèi)忽然一支冷箭朝常忠面門激射而來。</br> 常忠一驚,豐富的戰(zhàn)場經(jīng)驗令他下意識地偏頭,驚險地躲過了這支冷箭。</br> 然后常忠大怒:“迷途而不知返,爾等找死,莫怪我心狠手辣!”</br> 話音落,一只孔明燈冉冉升起。</br> 孔明燈便是進攻的信號。</br> “殺——!”</br> 排山倒海般的高呼聲中,三面安西軍正式朝叛軍發(fā)起了進攻。</br> 其中北面的攻勢尤為激烈。</br> 一陣陣的排槍爆響,神射營主攻之下勢如破竹,在沈田一萬騎兵左右側(cè)翼的掩護下,神射營節(jié)節(jié)推進,片刻之后便已推進到叛軍后軍,叛軍的糧草軍械輜重燃起了沖天大火,大火照亮了半邊夜空,血紅的火光下,神射營攻勢不減,仍在往前推進。</br> 史思明情知今夜此劫難逃,在安西軍發(fā)起進攻的同時,他便退回了中軍,然后命親衛(wèi)找來普通將士的衣裳鎧甲,打算喬裝逃離戰(zhàn)場,留得命在,總有東山再起之日。</br> 此時馮羽也一臉惶急地跑來,他的面孔已被大火濃煙熏得漆黑,拽著史思明的衣袖顫聲道:“大將軍,我們已被重重包圍,怎么辦?”</br> 史思明看著馮羽,想到這些年馮羽對他也算忠心,逃亡的路上不介意多帶一個人,于是拍了拍他的肩,急促地道:“今夜情勢難以回天了,賢弟若信我,便與我同走,你我兄弟同心,留待他年,必能再創(chuàng)一番功業(yè)。”</br> 馮羽點頭,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大將軍,這幾年,愚弟多謝大將軍照拂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