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只差一點
三千騎兵在長安城內(nèi)放馬沖刺,從封鎖坊門的禁軍敗退,到常忠率軍直沖安善坊,前后僅僅只用了短短不到一炷香時辰。</br> 常忠率軍沖到酒樓不遠處,看到?jīng)_天而起的大火,酒樓內(nèi)外被煙和火包圍,外面還圍著一群玄衣蒙面的刺客,顯然顧青和親衛(wèi)們?nèi)岳г诰茦莾?nèi),不知他們的死活。</br> 常忠不由目眥欲裂,接著殺心頓起。</br> “圍起來,殺光這群雜碎!”常忠大吼道。</br> 安西軍將士二話不說便催馬上前,將刺客們包圍起來。</br> 刺客們也被弄得有些猝不及防,行動之前上面有過交代,安善坊會臨時封閉,他們只需要專心刺殺顧青,可此刻突然冒出來的安西軍是怎么回事?封鎖坊門的禁軍呢?</br> 安西軍剛露面便馬上將刺客們包圍,刺客們連逃跑的時間都沒有,常忠騎在馬上,冷眼看著刺客們此刻的站立位置,他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一眼便看出這些刺客是軍中將士所扮,他們此刻擺出的正是軍陣對戰(zhàn)的陣勢。</br> “朔方軍?”常忠當(dāng)即便明白了,扭頭朝太極宮方向深深投去一瞥,然后大笑:“真是狗急跳墻了,敢刺殺王爺,哈哈,這是欺我安西軍久未開殺戒,怕不是都以為我安西軍刀鋒不利了。”</br> 笑聲方斂,常忠忽然沉下臉,喝道:“圈起來殺光,撥出人手救火,王爺在里面,快!”</br> 安西軍將士圍住刺客們早已躍躍欲試,聞令立馬朝刺客們撲殺而去。</br> 常忠沒理會這場毫無懸念的對戰(zhàn),他焦急地望著熊熊燃燒的酒樓,朝里面大喊道:“王爺,王爺在里面否?末將救駕來遲……”</br> 喊了好幾聲,里面終于傳來含糊不清的說話聲。</br> “少廢話了,快救火。還有,刺客我要活口。”</br> 常忠聽出了顧青的聲音,不由大喜,哈哈笑道:“老天垂憐,王爺洪福齊天!”</br> 隨即扭頭喝道:“王爺有令,刺客留活口!”</br> 正在剿殺刺客的將士們一聽,急忙換了進攻的方式,手中的長戟和橫刀猛地一沉,猝不及防地攻向刺客的下盤,刺客們被逼得手忙腳亂,一時間慘叫無數(shù),許多刺客捂著腿痛得滿地打滾,然后便被安西軍將士五花大綁押了起來。</br> 大火很快被撲滅,數(shù)百名刺客也被將士們拿下,全留活口當(dāng)然不可能,交戰(zhàn)之后,活下來的刺客只有小半,而且大多帶傷。</br> 大火撲滅后,常忠馬上帶人沖進酒樓,見酒樓內(nèi)已被燒得面目全非,所有的桌椅和擺設(shè)全燒毀了,僅只留下大堂正中一塊一丈方圓是完好的,顧青和十幾名親衛(wèi)圍坐在這塊地方,四周除了燒焦味以外,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味。</br> 再低頭看看這塊一丈方圓的邊沿浸濕的痕跡,常忠當(dāng)即明白了。</br> 不是王爺洪福齊天,而是他及時的自救,才保住了大家的性命。</br> 常忠當(dāng)即朝顧青單膝一拜,道:“末將救駕來遲……”</br> 顧青用布巾捂著嘴鼻,含糊道:“不要說廢話了,快把兄弟們扶出去,馬上找大夫治傷,戰(zhàn)死的兄弟好生收殮遺骸,隆重葬之……”</br> 常忠忙不迭答應(yīng),又道:“外面的刺客全都收拾了,只活捉了小半……”</br> “小半也夠了,咱們出去吧。”</br> 被將士們扶出酒樓,顧青仰頭望向天空,天空烈陽高照,依舊蔚藍如洗。</br> 顧青此時已非常狼狽,臉上被濃煙熏得黝黑,身上的衣裳也是襤褸破爛,但顧青卻毫不在乎。</br> 活著,真好。</br> 扭頭望向太極宮方向,顧青忽然吃吃地笑了,然后笑得越來越大聲。</br> “李亨,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哈哈哈!”</br> 長安城的百姓們也趕到了,見到顧青還活著,只是有些狼狽,百姓們也都放了心,不停地慶幸天佑福善。</br> 熙攘的人群中,忽然一道身影飛快地撲入顧青的懷里。</br> 張懷玉一臉焦急地上下打量著他,見他沒有受傷,張懷玉終于放心,接著兩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br> 顧青急忙扶住她,柔聲道:“我沒事。”</br> 張懷玉眼淚撲簌直下,卻笑著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用力吸了吸鼻子,張懷玉又道:“你此刻有許多事要做,我先回府了,等你回家再說。”</br> 顧青含笑點頭,李十二娘又走上來,朝他嫣然一笑,忽然用力揪住了他的耳朵,使勁擰了一下才放開,叱道:“混賬東西,你已是郡王的身份了,長安城里多少人盼著你死,你不知道嗎?身邊多帶些親衛(wèi)會死嗎?”</br> 顧青苦笑道:“知道了,這次是我大意了,以后我出門一定帶上千軍萬馬,誰敢害我,一人一泡尿淹死他……”</br> 李十二娘呸了一聲,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領(lǐng)著女弟子們離開。</br> 李十二娘和張懷玉離開后,宋根生才湊了過來,眼中帶著笑。</br> “你現(xiàn)在的樣子是我見過最狼狽的樣子,不過……活著就好。”</br> 顧青看著他衣冠不整大喘粗氣的模樣,還有后面那群抄著兵器和棍子的京兆府差役們,心中便知宋根生為自己付出了多少。</br> 他用自己那點可憐的力量,在挑戰(zhàn)整個皇權(quán)。</br> 螳臂擋車,誰渺小,誰偉大?</br> 顧青抬手為宋根生整了整衣冠,笑道:“我這么狼狽的樣子,你這輩子可能只見這一次了,以后絕不會再見到。”</br> 宋根生哼了哼:“莫說大話,你再這么粗心大意下去,以后我遲早還會見到的,呵,今日真應(yīng)該帶個畫師過來,將你這副樣子畫下來,送到石橋村去,讓馮阿翁和鄉(xiāng)民們都看看,郡王殿下也有差點被烤熟的時候。”</br> “莫亂說,現(xiàn)在的我頂多三分熟……”顧青笑得瘆人,幫他整理衣冠的雙手忽然抓住他的腰帶,然后狠狠一拽,腰帶越收越緊,宋根生頓時變成了A4腰,猝不及防之下,宋根生差點當(dāng)場吐出來。</br> 顧青獰笑道:“你最近當(dāng)官當(dāng)飄了?誰給你的勇氣讓你這么跟爸爸說話?一肚子圣賢禮儀喂狗了?”</br> 宋根生手刨腳蹬掙扎,憋著氣道:“我……是來救你的,你怎能如此對待救命恩人?”</br> 顧青仍不放手,淡淡地道:“卸磨殺驢,兔死狗烹,我就是這樣磊落的漢子,不服嗎?”</br> “服了服了,我服了!快放手,這么多人看著呢,我好歹是京兆府尹,給我留點面子……”</br> 顧青這才慢慢松開手,笑道:“官兒不大,倒是很講究體面,你真是出息了,我很欣慰。”</br> 與宋根生玩笑幾句后,顧青環(huán)視不遠處圍觀的百姓們。</br> 百姓們男女老少皆有,每個人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慶幸和喜悅,顧青心中一陣感動,非常認真地朝百姓們長揖一禮。</br> “顧某讓大家擔(dān)心了,多謝。”</br> 百姓們靜靜地躬身還禮,久久未起身。</br> 顧青身后的安西軍將士們也感動極了,一陣甲葉撞擊聲后,將士們也紛紛朝百姓們抱拳叉手,鄭重地行禮。</br> 官與民互相尊敬互相行禮,宛如彼此無聲的許諾,大唐初年政通人和的景象再現(xiàn),盡管只是驚鴻一瞥,此景已成了所有人畢生難以忘懷的畫面。</br> 靜謐的人群里,不知何人忽然大聲道:“顧郡王是好人,好人一定要長命百歲呀!”</br> 百姓們紛紛附和起來。</br> 顧青失笑:“我爭取吧,努努力應(yīng)該能活到一百歲,萬一活不了那么久,大家也莫怪我,我盡力了。”</br> 人群轟然大笑起來,街邊的酒樓還在冒著縷縷黑煙,空氣里充斥著焦味糊味,但氣氛卻融洽得像冬日里天井邊的陽光。積雪猶厚,天已放晴。</br> 辭別了百姓們,顧青轉(zhuǎn)過身時,臉色卻突然變得陰沉駭人。</br> “常忠,拿下了多少刺客?”</br> 常忠一愣,道:“刺客共計三百余,被活捉的大約百來人。”</br> 顧青冷冷道:“全部押到太極宮承天門前,讓他們面朝宮門跪下。”</br> 常忠興奮地抱拳:“是!”</br> 顧青整了整襤褸破爛的衣裳,又道:“調(diào)撥三千兵馬隨我入宮,我要覲見天子。”</br> 宋根生忍不住道:“要不要換身衣裳?”</br> 顧青古怪地一笑:“不用,這身衣裳很合適,有血腥味,也有戰(zhàn)火硝煙味,非常適合見天子。”</br> …………</br> 太極宮,承香殿。</br> 此時的李亨心中有些慌張,他正忐忑不安地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不時翹首望向殿外。</br> 他在等消息,等一個他冒了極大的風(fēng)險做出決定后的消息。</br> 不得不說,刺殺顧青的行動頗為狠辣,無論是行動前的策劃,還是行動時的果決,都非常完美,動用了國家的機器來布置這場刺殺,自然非同一般。</br> 從大唐天子的立場上來說,刺殺顧青無疑是最合適且最有效的辦法,這個大唐社稷的心腹之患若能殺死,整個朝堂和權(quán)力分配的棋盤徹底活了,李唐江山的統(tǒng)治能夠延續(xù)下去,君權(quán)再次回到天子手中,至于權(quán)臣,死了也要踏上一萬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br> 所以,顧青的死活對李亨太重要了,顧青若死,朝堂和天下的格局都將改變,安西軍群龍無首,李亨有充分的把握能將這支虎狼之師分化,直至誅滅。</br> 事實上,顧青今日確實很危險,數(shù)百人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差點葬身酒樓,若常忠的援兵來遲半步,李亨的目的就達到了。</br> 如此驚險地逃出生天,難怪顧青走出酒樓后第一句話就說李亨“只差一點點”。</br> 真的只差一點點,這一點點與實力和準(zhǔn)備無關(guān),純粹是運氣與偶然中的必然。</br> 承香殿內(nèi)不僅僅只有李亨一人,李泌,杜鴻漸等心腹朝臣也在座。</br> 見李亨神情不安地來回走動,李泌忍不住勸道:“陛下,該來的總會來,陛下此刻太失儀了,大失天子氣度,臣不得不勸諫……”</br> 話沒說完,李亨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道:“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大道理,今日若顧青不死,我大唐愈發(fā)危急了,朕能不能繼續(xù)當(dāng)天子都不知道,哪里顧得上天子氣度。”</br> 李泌被噎得翻白眼,與杜鴻漸對視一眼后,二人苦笑沉默。</br> 來回踱了幾步后,李亨又忍不住問道:“二位覺得,今日能否刺殺成功?刺殺顧青的人,是朕親自從朔方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之士,數(shù)百人刺殺一人,或許……能給朕帶來好消息吧?”</br> 李泌猶豫了一下,道:“臣以為,成敗各半吧。”</br> 李亨一愣,不悅地道:“準(zhǔn)備如此充分,為何成敗只有各半?”</br> 李泌嘆道:“陛下,有時候準(zhǔn)備充分與成敗并無關(guān)系,但凡顧青的運氣好一點點,今日便很難成功,陛下莫忘了,安西軍大營就駐扎在長安城外,只要救援及時,顧青便能活命。”</br> 李泌的話很耿直,也很刺耳,李亨不滿道:“這些朕都考慮進去了,安西軍大營得到消息,再領(lǐng)兵來救,期間至少要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幾百人難道還不足以要他的命嗎?”</br> 見李亨越說脾氣越大,李泌識趣地閉嘴不語了,心中卻暗暗嘆息。</br> 李亨今年不到五十歲,可他的脾氣卻越來越像晚年的太上皇,不僅心胸狹窄,善猜疑,而且還剛愎自用,作為一朝天子,他身上的缺點實在有些明顯了。</br> 君臣各懷心思等待許久,終于聽到殿外有匆忙的腳步聲。</br> 李亨和兩位朝臣心頭一緊,目光期待地同時望向殿外。</br> 魚朝恩半躬著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外,冷眼旁觀的李泌第一眼看到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聰慧如李泌者,魚朝恩不必說一句話,李泌從他的臉上便已知道了答案,然后李泌黯然一嘆,搖頭不再說話。</br> 魚朝恩的表情不像是大功告成的樣子,反而帶著幾許惶恐,幾許驚駭,額頭上的汗也顧不得擦,匆匆地走入殿內(nèi),剛行禮便被李亨迫不及待地打斷。</br> “行了,莫行虛禮了,顧青怎樣了?得手了嗎?”李亨聲音發(fā)顫地問道。</br> 魚朝恩慌張地道:“陛下,不好了,顧青還活著,那些人非但沒得手,反而全軍覆沒,安西軍來得太快,剛照面便立馬將陛下派去的人全都解決了。”</br> 李亨身軀一晃,神情迅速布滿了駭然和惶恐。</br> “失敗了?數(shù)百人殺他一人,居然還是失敗了……”李亨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br> 見李亨魂不守舍仍然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魚朝恩遲疑了一下,又道:“陛下,顧青此時已出現(xiàn)在太極宮外,他帶了三千甲士,還有那些刺殺失敗后被活擒的人,在宮門前跪了一地,顧青說要進宮覲見天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